戴櫟
第二天季銘一睜眼就看到快黏在一起的指針,心里暗叫不好,鬧鐘一個都沒聽到,他毫無疑問地睡過頭了,戴櫟是早就離開了,只有十五分鐘莉莉就要午休了,他毫無疑問是趕不過去的。 急急忙忙地跳下床,季銘感到一陣頭暈,昨天晚上只喝了點湯還是不行。換好衣服洗漱完畢后從冰箱里翻出來一袋子面包,叼了一片在嘴里就馬上飛奔出門了,雖然打車費會讓他很rou痛,但還是讓莉莉在那兒干等的后果更嚴重,季銘只稍微猶豫了一下,就揮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果然,剛坐進車里解除了手機的靜音,他就被莉莉的消息狂轟濫炸了,手機里有兩三個未接來電,真是完蛋,他還沒來得及鼓足勇氣回撥過去,新的一通來電又擠了進來。 “在干什么呢?”女孩兒從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聽不出來有什么強烈感情,但季銘知道這表示她已經達到了怒氣值的最高峰,這是火山爆發前的平靜。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如果莉莉打來的是視頻通話,他現在簡直想給她磕頭。 “是嘛!”只有這么一句,電話被掛斷了。 “麻煩您開快點?!奔俱懩四~頭上的汗珠,央求出租車司機幫他這個忙,幸虧老天不打算再為難他,一路上都沒遇上堵車,他在二十五分鐘后到達了暮色咖啡館。 暮色咖啡館的本名其實不叫這個,但它的原名是什么,也沒幾個人知道了??Х瑞^是一對退休夫婦開的,這對老夫婦據說曾是某位咖啡大師的得意弟子,服務過好幾個全球知名的大酒店。告老還鄉后開了個手工咖啡館,因為室內昏黃的光線而被取了個“暮色”的別號,在這么個藝術館聚集的文藝社區,久而久之這別號反而比原名叫得更響亮了。 季銘沖進門,第一眼卻沒找到莉莉,仔細搜索了一番后,他發現對方正和一個背對著他的男人相談甚歡。他不禁松了口氣,美女莉莉在有別人搭訕的時候,會變得十分好脾氣。 他先走到柜臺,要了杯美式拿鐵,結果翻出錢包的時候發現那兒只有一兩張他昨兒用剩下的小額紙鈔。暮色從開店以來,一直只接受現金支付,他只好改點了一杯最普通的手磨咖啡。 那個搭訕的男人走開了,季銘趁著莉莉嘴角的微笑還沒被抹干凈,急忙坐到了她對面去。 “昨天有些失眠,真的?!彼坏葘Ψ介_口,連忙端出了自己的借口。 莉莉在咖啡杯上對他翻了個白眼,“失眠?怕不是做了什么太劇烈的運動吧?” “哪有,他今天凌晨坐飛機去外地出差?!奔俱懰妓髁艘粫翰琶靼桌蚶蛟诎凳臼裁?,這話只能在他心里喚起一陣苦笑。 “小別勝新婚?!睂Ψ侥菑埫髌G的臉上,嘴角揚起的弧度看起來很促狹。 季銘不說話了,他覺得自己說什么都很無力。 “你的ID卡?!笨匆娝某聊?,莉莉也不再追擊了,她涂著鮮紅指甲油的纖長玉手從小香包里掏出了季銘的ID卡。 “謝謝?!?/br> “你身體沒毛病嗎?要不要上醫院檢查一下,我記得你這半年來好像不舒服好幾次了?!?/br> “沒問題啦,就是最近熬夜太過?!?/br> “也是,我讀書的時候給一個什么什么克里斯搞過個人展,那時候頭發都掉了一大把,差點讓我改行?!?/br> “下周三開展后就輕松很多了?!?/br> “是呀,季銘你今年好像還沒休假吧!不打算和戴先生一起去什么地方玩玩么?”講起戴櫟,季銘覺得莉莉的口氣都變得柔和了。 “他最近也忙,有可能下個月初放假吧,但我們不打算去旅游,我想回D市看看我爸爸,他五十歲生日?!?/br> “你提醒我了,我媽馬上過生日,我還沒給她準備禮物?!崩蚶蚩戳搜弁蟊?,“時間到了,我回去上班了,你再坐會兒?!?/br> 目送著她曼妙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季銘的視線又在咖啡館里漫無目的地游蕩了起來,墻上新換了一幅畫,像是一幅雷諾阿的仿作,除此以外,這兒和他遇見戴櫟時相比,并沒有什么變化。 其實他們不是在這兒第一次見面的,但這兒是他們兩人作為獨立的個體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之前的見面,戴櫟是一個前來參觀畫廊的代表團的一員,而季銘前一天剛經歷了一次瘋狂的一夜情,上班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沒什么力氣。送走了這堆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后,他跑到暮色來透口氣,結果發現自己錢包里空蕩蕩,因為他沒有回到自己那個單身公寓,是直接從和陌生人鬼混的旅館里跑來上班的。 在他考慮要不要打電話給莉莉求她前來支援的當口,一個溫和醇厚的聲音解救了他,他回過頭去,看到了戴櫟那張帶著笑容的俊美的臉。 “謝謝?!奔俱懹行┌l窘,這張臉在人堆里的時候就引起過他的注意,文質彬彬,聽自己解說的時候也很認真,當時他還在心里感嘆了一下金融機構如今也有高質量的男人,不再是清一色眼睛長在腦袋上的傲慢鬼了。 “不用謝我,謝謝路易斯·馬勒好了?!蹦腥藢χ[起眼笑了一下,季銘的臉飛速泛紅了,剛剛解說的時候他把畫家的名字說成了諾伊斯·馬勒,原以為沒有人注意到,他就把這個口誤輕輕揭過了。 “這個給你?!蹦腥诉f給他一顆透明包裝的淺綠色糖果,“是薄荷糖,對嗓子很有好處,這些天溫差很大,要注意保暖?!痹捯魟偮?,男人的同事走過來叫他,他們一起消失在咖啡館外的黑色轎車里了。 季銘就是這么愛上戴櫟的,他總是那么容易陷入一廂情愿的愛情,當初他因為一支畫筆而愛上了藝術班的同學,和對方上床后才發現那家伙同時在和兩三個人調情,就這么失去了他的童貞和歷時一個月的初戀。他父母的愛情凋謝后母親從父子倆的世界里徹底消失了,父親對著他常年沒有一個笑容,大概看著兒子這張和背叛他的女人酷似的臉他也笑不出來。那時候的季銘是那么渴望被愛,但在家里他得不到足夠的愛,只好到外面去找,托他母親的好基因的福,總有些陌生人愿意分些愛給他,雖然保質期都不長。 他這么混亂的生活當然不會有個好成績,最后倒是混了個藝術銷售的學位文憑,又在找工作面試的時候誤打誤撞猜對了老板最喜歡的畫家,好歹給自己弄了個飯碗,在付完單身公寓的房租后還能養活自己,要是那些一夜情的對象樂于幫他買單,他還能攢下點錢。這樣的季銘想要戴櫟的愛,雖說算不上癩蛤蟆想吃天鵝rou,但多少也有點異想天開的味道。但季銘是那種比起深思熟慮更擅長行動的類型,那天他回到畫廊,迅速從訪客記錄上找到了戴櫟的公司,利用自己休息的時間摸清了戴櫟的習慣行動路線,然后千方百計地去和戴櫟“偶遇”,甚至還特意向莉莉討教了一下搭訕的技巧,結果收獲了對方的暴栗,理由是從來都只有別人來搭訕她的。 那段時間他不去夜店,不逛酒吧,甚至都很少進健身房鍛煉了。他以往用來享受速食愛情的休息時間都用來尋找戴櫟的身影,每天入睡前,他會將那一幀幀影像從記憶里提取出來,仿佛借此能重塑出一個完整的戴櫟。 或許是他的誠意感動了上蒼,兩個月后,他真的開始和戴櫟約會了,季銘驚喜地發現,戴櫟就是他幻想中的那種完美情人,細心體貼,會照顧他的每一個感受,當時為了能和戴櫟有些共同語言,他甚至強迫從小到大數學及格次數屈指可數的自己每天聽財經新聞。結果真正和戴櫟戀愛后,他發現他男友在藝術上的熱情和品味都不在他之下,他們甚至有相同的最喜歡的導演。 在經歷了夢一般的一年多的戀愛后,他們做出了結婚的決定,請求是由季銘提出來的,時間地點和方式都很冒失,但戴櫟出乎他意料地接受了。季銘的父親對他的人生大事沒發表一點看法,只是禮貌地打了通電話祝他新婚幸福,而戴櫟的家人則表示了強烈的反對,到這時候季銘才發現戴家原來是這個城市里數一數二的富豪家族。雖然遭到了戴家的阻止,戴櫟還是和季銘結婚了,他們一起選定了結婚禮服,選擇了一起住的公寓,選好了蜜月的地點。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到仿佛是假的,直到他們的新婚之夜。 手磨咖啡終于端上來了,季銘的手機又想了,他從回憶中醒過神來,有一條新信息,發件人不詳。 明天晚上七點,東區半島酒店。 他知道這條消息是誰發來的,只有一個人會給他發這種沒頭沒尾的消息,季銘把這條消息盯了很久,回了一個“好”字。 沒有新的消息了,他刪掉了對話,喝光了咖啡,將自己匯進了這座城市下午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