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傳聞
那晚,車子再次啟動后,俞然不知不覺就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宗霖本該由上級派來的人接走,去公立定點醫院養傷,但因為擔心俞然,在他醒后確認他沒有大礙,才轉院離開。 俞然的病房位于惠仁醫院住院部6樓,向陽且安靜。病房外有兩個人把守,不會限制他的自由,他如果出去了,其中一人會在后面遠遠的跟著。 自從母親病逝后,俞然這是第一次來醫院,這里承載著并不美好的回憶,就像此刻,雖然他暫時獲得了自由,卻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松。 季少白說他暫時還不能回家,并且告訴了他與秦璟墨的兩周之約。但季少白和他保證,如果半個月后,俞然不想和秦憬墨走,他有辦法讓俞然脫身。俞然追問是什么辦法,季少白卻不肯多說了。 臨近中午,俞然懶洋洋地坐在窗前的搖椅上,由于之前幾天的折騰,他身體還很虛弱,燒也才堪堪褪去。 病房門被拉開,這個時間應該是護工來送飯了,果然隨后聽到了滑輪在地板上滾動的聲音,俞然懶懶地站起身,走到病房外間,發現并不是前兩天的那位中年阿姨,而是一個戴著口罩的年輕男人。 “放在茶幾上吧?!庇崛徊幌朐僭诖采铣燥?,于是說道。 男人沒吭聲,把餐車上的菜品一盤盤擺在外間的茶幾上,動作緩慢又有些笨拙,擺好后也沒有離開。 這人不走,俞然也不好意思攆人家,于是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喝起粥來,直到察覺到頭頂灼熱的視線,他抬起頭,四目相對。 俞然有點尷尬地咳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問道,“怎么了?” 男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摘下了口罩,俞然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頓時愣住了,那雙彎月一般的笑眼、眼底的淚痣和微翹的唇角與自己的父親是如此相像,只有細看之下精致輕薄的妝容和眼神中迸發的怨懟,顯露著兩人氣質間的差異。 如果單單從這人的外表看,男人無意是清秀俊朗的,可俞然此刻只覺得怪異無比,他甚至懷疑父親是否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親戚,來尋他了。 “你認識我嗎?” 男人并沒有回答他,而是自顧自忿忿地說:“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季先生對你很好?” “什么?”又關季少白什么事,俞然有些懵。 男人臉上的淺淡笑意透著股魅勁兒,帶著不知對誰的嘲諷,更少了幾分和俞思遠的相似之處,“我不認識你,但我們沒什么不同,總有一天你也會被他拋棄,因為我們都是那個人的影子、替身?!?/br> 俞然更摸不著頭腦了,疑惑地問道,“誰的替身?” 男人看到俞然的長相,更確信了這是季少白的新寵,他來的目的就是要這少年明白自己的位置,最好知難而退離開季少白,為了讓自己的話更可信,他斟酌片刻回答,“我只知道季先生叫他思遠哥,不知道他姓什么?!?/br> 男人剛說完,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下意識回頭,“季,季先生?!?/br> 季少白看了俞然一眼,見他一臉茫然,撂下一句“我等會兒過來?!倍筠D頭瞥向申曉,眼神相觸,申曉便乖乖地跟他走了出去。 季少白帶人向行政樓的辦公室走去,期間腳步輕緩,沒有說一句話,更沒有回過頭看一眼,好像根本不在乎后面那人是否會跟過來。 等到進了辦公室,申曉小心翼翼地將門關上,在季少白身后小聲道歉,“對不起,你,你別生氣?!?/br> 季少白比申曉高了半頭,他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平靜無波,卻是一點慍色都沒有,只是看著對方,似乎在等待進一步的解釋。 “我想繼續留在你身邊,錢和房子,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像以前那樣偶爾能想起我,來找我?!鄙陼约t著眼眶,淚珠在里面打著轉。 季少白望著那雙眉眼,極輕微地嘆了口氣,最終還是伸出手,纖長的手指擦過那顆淚痣撫向眼尾,動作溫柔。季少白的指尖是冰涼的,可申曉卻在他眼中看到了心疼的溫度,帶著眷戀的暖意,明明早就知道那柔情蜜意絲毫不屬于他,但他還是甘愿沉溺其中,將臉蹭向季少白的掌心。 “別哭?!奔旧侔椎穆曇糨p柔,拇指將對方眼角的淚痕抹去。下一瞬,好像從某種情緒中抽離,抬起的手臂放下,申曉本想雙手握住為他擦淚的手掌,卻撲了個空。 季少白恢復了帶著淡淡疏離的平靜表情,“別再頂著這張臉做這種事,回去吧?!?/br> 申曉攥緊拳頭,孤注一擲,“我之前聽到你想查金議員,他兒子很喜歡我,我可以去接近他,幫你...” “不需要,不需要了?!奔旧侔状驍嗨?,“申曉,別再跟我扯上關系,這是我對你最后的忠告?!?/br> . 季少白是兩個小時后來找俞然的。 俞然老老實實靠在病床床頭,手里搗鼓著季少白送給他的新手機,以此掩蓋此刻的尷尬。 他抬頭瞄了一眼季少白,張張嘴,他有一肚子疑問,但是每一個都讓他羞于出口。 最后還是季少白先開口,“宗霖應該告訴過你,思遠哥以前是在我身邊...”季少白斟酌了一下用詞,“是在我身邊工作的?!?/br> 俞然“嗯”了一聲。 “你放心,他從沒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br> 俞然又“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該接什么話,畢竟,聽一個男人談論對方和父親之間的關系,他并不擅長這種事。他只要知道父親沒有背叛過母親就夠了。而他現在多多少少也有些明白,為什么季少白會幫他了。 季少白并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起了義聯里的事,“我聽下面的人說,昨天林正輝帶人去胖叔那里,逼著胖叔打了他那新情人十幾巴掌?!?/br> 季少白這話題拐的生硬,他不是喜歡八卦的性格,既然提到了林正輝,那肯定是和秦憬墨有關了。俞然之前在秦家時,秦璟墨他們談公事并不會特意避開他,所以他知道他們口中的胖叔算義聯里的一個首領,便忍不住有些好奇,“為什么???” “本來,林正輝是要廢了人一只手的,胖叔大概是舍不得,便想自己親自動手打幾巴掌 ,糊弄過去??梢矝]逃過,他下面所有產業的租金都上漲了兩成。那財奴不知道得心疼成什么樣?!?/br> 俞然追問,“秦,不是,林正輝為什么要這樣?” “還不是因為胖叔又給璟墨塞人,璟墨說臟了他的眼睛?!奔旧侔渍f著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俞然,“憬墨那次受傷回來,就立了條新規矩,不許再塞人給他?!?/br> “他要是不愿意,那人還能硬在他脖子上親一口嗎?”俞然想到這里,忍不住嘟囔著。抬起頭正對上季少白揶揄的眼神。 “你那晚就是因為這個才一反常態要離開?” “不是的?!庇崛环裾J的話脫口而出,怕季少白不信,他補充道:“我,我開始確實是因為這件事心里不舒服,但我那天之所以一定要離開,是因為不想再被他擺布了?!?/br> 季少白點點頭,“我明白,和璟墨的事,你也不用太早下結論,這些天不妨好好想想,要不要再跟他回去。有選擇是好事,可不要選錯了?!?/br> 俞然心里有些嘀咕,秦璟墨對下面的人這么不留情面,季少白有什么辦法幫自己又能全身而退呢? 季少白不再多說,囑咐了幾句便出去了,過了不到五分鐘,病房的門又被拉開,俞然本以為是季少白去而復返,沒想到進來的卻是秦憬墨。 俞然看到對方的一瞬,只想躲起來,可這房間就這么大,體力懸殊,以往的敗績擺在那,他下意識將病床上的薄被子抄起來,罩在了頭上。 秦憬墨特意擺出的自以為和善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緩步走近,坐在床邊,將人裹著被子擁進懷里。過了一會兒,才放輕聲音哄道,“讓我看看,還發燒嗎?臉怎么樣了?” “我不想見你?!庇崛粣瀽灥芈曇魪谋蛔永飩鞒鰜?。 “我那天是去老不正經的胖子那兒談正事的,誰知道他那兒的人都什么毛病?!鼻劂侥驳亟忉屩?,“他一湊過來,我就讓他滾了,我根本不知道脖子被印上了那東西?!鼻丨Z墨說完將被子一點一點扒開,露出里面被捂的滿臉通紅的人。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你知道了,就可以擦掉,我就看不到了是嗎?”俞然瞪著秦璟墨,“你,你笑什么?” 秦璟墨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揚,“好了好了,以后不會再有人敢往我身邊湊了,跟我回去吧?!?/br> “我不回去,我不想再被關在那個房子里了?!庇崛浑m回絕了秦璟墨,他心里其實是怕的,他怕秦璟墨現在就把他抓回去。 “我說過,你現在隨時都可以回去看你姑姑,你也可以在這里上大學,等你真的接受我,我會給你更多自由?!?/br> 俞然抬眸看向秦璟墨,“是,你是說了,但我回去看姑姑你要跟著,我以后如果上大學,想必也會有人每天跟著吧?如果我沒有考上這里的大學怎么辦?” 秦璟墨并沒有否認俞然的話,只回答他,“考不上也沒關系,這里的大學,你想去哪所,隨你挑?!?/br> 俞然苦笑著,“那如果我永遠不接受你呢?我就要一直過著這種任你擺布的生活嗎?你甚至沒把我當成一個人,讓我怎么接受你?” “我沒把你當人看?”秦璟墨唇角下壓,沉聲質問他,“俞然,你的心是鐵打的嗎?你和那周老頭合起伙來騙我,我都可以不計較。但你知不知道我聽到你割腕的時候有多著急?我對你還不夠好?還不夠重視嗎?我還從沒把誰這么放在心上過,你現在說我不把你當人看?” 俞然聽到這里臉唰地一下白了,“是我求周叔的,是我騙了他,他才幫我的,你別為難他?!?/br> 秦璟墨哼笑了兩聲,眼神里滿是受傷,可瞥到俞然手腕的紗布和干燥泛白的嘴唇,還是給了俞然一顆定心丸,“我能拿他個老頭子怎么樣。你誰都心疼,就是不能為我想一想?!?/br> “我...”俞然看不得秦璟墨這樣的眼神,好像反而是自己欺負了他一樣,他嘟囔道,“你哪需要我替你著想。你想怎么樣,誰敢違抗你???” 幾天不見,越發伶牙俐齒了,秦璟墨心想。偏偏他還無法反駁俞然的話。 一場談話,不歡而散。出乎俞然意料的是,秦璟墨并沒有想要強行帶走他,看來是還遵守著和季少白的約定,也可能是料定了自己跑不出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