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秋，午后的陽光還是暖融融的。

    秦宅內院，依舊翠綠的草地上多了一頂直徑約三米的鋁制遮陽傘和一套四人軟座桌椅，隔著石子小路，對面綠蔭上的鐵藝秋千搖椅，在這無風的天氣徑自悠悠的前后搖晃，這些都是俞然提出要在院子里散步后，秦璟墨讓人添置的。

    秦璟墨對自己算是好的吧？俞然與宗霖坐在遮陽傘下的軟椅上，暗暗想著。

    在內心深處，俞然對秦璟墨還是存著懼怕，最近他已經很少反抗秦璟墨，只是也不會很主動，幸好對方并不會過于為難他，兩個人好像找到了一種微妙的、看似平衡的相處模式。

    “最近休息還好嗎？”宗霖字正腔圓的聲音喚回俞然看向秋千的視線。

    “嗯?！庇崛幌氲阶约涸缟蟿傄驗槟欠N事情遲到，心里就一陣心虛，“還好，只是這種聽課方式和去學校上課不太一樣，所以偶爾會提不起精神?！?/br>
    “嗯，那倒是沒什么，如果早上起的晚下午多補一會兒課就好了，秦先生給我們的工資很高，反正我們這幾個老師一整年都是為你一個人服務的，你不要有負擔?！?/br>
    宗霖這樣精明怎么可能看不出俞然和秦璟墨之間不可說的關系，何況他又是季少白的人，俞然知道對方是在開解自己，感激地點點頭。

    宗霖順手拿起桌子上的報紙，翻開后又折疊成A3紙張的大小放在眼前，從遠處看就像是在專心看報，他狀似無意地問道，“每天的報紙都有看嗎？”

    “哦，有時候，偶爾會看?！?/br>
    俞然雖是這么說，實際上他每天追趕課程已經有些吃力，其實看的很少，只有第一天宗霖帶過來的那份報紙他看的比較仔細。

    宗霖：“有什么感興趣的新聞嗎？可以和我聊聊?！?/br>
    俞然回想了一下，說：“聽說舊城區要改造了?！?/br>
    “哦，是啊?！庇崛惶崞疬@個話題是宗霖意料之外的，他本以為以俞然這個年齡會更加注意娛樂或是一些獵奇性的新聞，“怎么你在舊城區住過嗎？”

    “嗯，來這里之前一直是?！?/br>
    “怪不得，也許你會有些不舍吧？但這也是城市發展的必然啊?！弊诹亻_玩笑地說道，“往好了想，如果你在那邊還有房子的話，可能會得到一筆可觀的拆遷款?！?/br>
    俞然跟著配合性的彎了彎唇角，心里卻覺得有些空落落的，畢竟那個家是自己與父母生活過的地方。

    “還有別的嗎？”宗霖繼續引導他。

    “其他的...”俞然垂下視線，恰好看到宗霖鋪在桌子上的報紙，熟悉的新聞標題映入眼簾，“這件兒童拐賣案，之前在家里的時候電視新聞里也播過，還沒抓到人嗎？”

    宗霖：“嗯，沒有那么容易?！?/br>
    俞然：“那些孩子真可憐啊，被迫離開家、離開父母?！?/br>
    “不僅如此，大多數被拐賣的孩子都是單親或者家里經濟條件很差，有些甚至是山區里拐騙出來的，那些被買去當作養子的算是其中幸運的，還有一些長相出挑的，被人高價買去當成...”宗霖停頓了一下，猶豫這個詞要不要說出來，畢竟俞然才十八歲而已。

    俞然緊張地追問，“當成，什么？”

    “玩具，性奴?！弊诹仄D難吐出這兩個詞。

    “怎么會...”

    俞然雖然生長在舊城區，但一向很乖，甚少接觸到社會的陰暗面，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宗霖，澄澈的眼神讓宗霖的內心有瞬間動搖，自己要利用眼前這個十八歲的少年，即使他這樣做是為了幫助更多被拐賣的孩子。

    “如果，現在你能幫到他們，你愿意為他們冒險嗎？”

    “我？我...當然愿意，但我自己...”我自己都被禁錮在這個地方，又有什么能力幫助別人呢？俞然想到這里，停下話音。

    宗霖重新拿起報紙擋住臉，聲音的音量明顯降低，語速加快，“我說你能幫到他們，是因為這件事與秦璟墨有關，秦璟墨本來答應協助警方查這件案子，前些日子也確實解救了一批被拐賣到這里的兒童，但那次行動的嫌疑人卻被他帶走了，一直沒交出來，也沒有和警方透露這些人供出了什么，有消息傳出來這件案子與義聯的人有關，但秦璟墨卻只字未提?！?/br>
    “那秦璟墨他到底是...”

    宗霖知道俞然糾結的地方是什么，“他本來確實是在幫警方，但現在我們懷疑秦璟墨想包庇這些人，或是想私下解決這件事，所以隱瞞了什么。如果你能把竊聽器放到他的書房，我們就很有可能獲取他隱瞞的情報?！?/br>
    “你們？”俞然終于發現宗霖話中的怪異之處在哪兒，他疑惑地問道，“等等，宗老師，你不是季先生的人嗎？怎么你剛剛說的話倒像是站在警方的立場？＂

    “沒錯，我是季少白的人，但我其實是警方安插在義聯的臥底，只是又被季少白放到現在這個位置來打探消息?！?/br>
    俞然在大腦中迅速消化剛剛這些信息，提出了另一個疑問，“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而且我怎么相信你是警方的人？萬一你們只是想竊聽秦璟墨的秘密來借機打擊他呢？”

    宗霖意味深長地看著俞然，緊接著嘆了口氣，“我本以為經過上次報警的事后你會懷疑警署的人也不可靠，沒想到是在擔心這個，看來你對秦璟墨也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br>
    俞然聽到宗霖的話后知后覺，內心對這種認知的抗拒加上羞愧讓他說話有些結巴，“不，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被人騙、被人利用?！?/br>
    “我明白，你有顧慮有疑惑都是正常的，我本來也不應該把你卷進來，但我們現在的調查陷入了瓶頸，目前只有你能近距離接觸到秦璟墨?！弊诹夭]有在俞然對秦璟墨的感情上做過多糾結，畢竟他今天的目的是說服俞然幫助他們，“我之所以決定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你，一個原因是我必須通過這種方式得到你的信任，第二個原因是你能夠驗證我身份的真假?！?/br>
    “我？”

    “嗯！我和你父親是同時期派進義聯的，我知道你父親已經不在了，按紀律他肯定沒有和你提過我們這些人，但我可以和你說個細節?！弊诹匕延崛谎壑械恼痼@當作是由于自己和俞思遠相識這件事。頓了頓，他繼續說道，“你父親一定也有一本手掌大小的棕色密碼筆記本，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要在上面寫寫畫畫吧？那是在寫每天的臥底記錄，我們每個人都有。我的上級特意詢問了你父親當時的聯絡人，他那本上面的編號是791132。你父親過世后，那本記錄本也被收回去了，很抱歉我不能帶給你，拿到這里來太危險了?！?/br>
    “你是說，你是說，我爸爸他和你一樣，是...”俞然不可置信的重復道，嘴唇都在抖著。像是為了提醒他一般，過往的記憶一股腦的浮現在腦海里，他還曾經問過父親，為什么大人還要寫日記，并且總想試圖偷看，卻從來沒有成功過。再聯想到自己小時候父親的那些反常舉動，母親生病時期的欲言又止，以及過世前不斷念叨讓他不要怪父親，說他不是壞人，是有苦衷。

    宗霖聽到俞然語無倫次的話才意識到，俞然原來根本不知道自己父親的事，他想了想心下了然，“也對，他們一定是怕你說露了有危險，所以沒敢告訴你，很抱歉是由我以這種方式告訴你這件事。但如果你記得，請相信我，也請你幫幫那些孩子?！?/br>
    俞然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慌亂地趴在桌子上，宗霖理解他需要時間來平復心情，在旁邊耐心地等待著。

    過了好一會兒，俞然直起身子，眼圈紅紅的，“給我吧?！?/br>
    宗霖反應過來俞然指的是竊聽器，知道俞然這就算是答應了，但他心里卻沒有松氣，反而覺得更沉重了。

    “不要看他們，伸出手?！弊诹卣f著不易察覺地向四周快速掃視一圈，在確定巡邏的人員距離他們足夠遠后，在桌子下方將東西塞到俞然手里?！跋饶煤?，找個機會放到秦璟墨書房里，放好后告訴我，我會通知那邊打開監聽?！?/br>
    巡邏的人已經往這邊過來了，宗霖握了下俞然的手，將他攥著竊聽器的手緊了緊，然后站起身，“好了，你回臥室午睡一會兒吧，下午還要多補一節早上的缺課呢?！?/br>
    宗霖早前其實并不知道俞思遠的身份，在義聯時也只是因為俞思遠與季少白走得近才知道這個人，當他向上級報告秦家的情況提到俞然時，才從上級那里了解到這些信息。同為臥底，他對俞思遠有愧，俞然深陷在這里，自己非但沒有將人救出去，反而還要利用這孩子竊取情報，但一想到如果破了案子，拯救的就是無數個孩子的命運，所有的愧疚也只能化作一句嘆息。

    “不要急著放，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弊诹卦谶M門前小聲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