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你是誰……”

    小班尼從沒見過這個陌生的崽崽，當他忽然出現在自己的房間里時，嚇得小班尼心臟幾乎驟停。

    但隨著漸漸亮起的昏暗燈光，他立馬就不再對這個陌生崽崽感到害怕了。

    有著齊肩黑色短發的蟲崽臉蛋尖尖的，和普遍帶著嬰兒肥的包子臉蟲崽不一樣，精致秀氣的下頜線從黑暗邊緣出現時，如月下曇花般一眼驚艷，羽扇狀的眼睫濃密的投出一道陰影，將他黑眸中的光切割成細碎的光點。

    模糊的光投射在他臉頰，在空氣中折射出一團團光暈，黑和白的極致對比，加上他身上與自己穿著同款的寬大病號服，細瘦的胳膊小腿都裸露一小截在外，更是顯得這個崽崽朦朧脆弱美麗到了極點。

    “難道你是另外一個區域的實驗體嗎？”

    “實驗體？”

    沈伊疑惑的反問，發現自己居然比記憶碎片中的幼年班尼迪克還矮，抬頭帶動的發絲流露出一點觸角。

    小班尼更驚訝了：“你是雄蟲！”

    雄蟲崽崽眨眨眼，眼神干干凈凈的帶著無辜，自然無比的道：“是呀，怎么了嗎？你剛剛是不是偷偷的躲在這里哭？”

    沒想到雄蟲崽崽居然會關心自己，小班尼看著他清澈的眼眸，發現里面除了好奇和關心，真的沒有絲毫畏懼、鄙夷，貶低的負面情緒。

    看的小班尼更想哭了。

    “我……我只是不想繼續參加實驗了，我好想離開這里?！?/br>
    灰色卷發的小班尼鼻音濃重，碧綠的眼眸清清靈靈的，配合著圓乎乎的嬰兒肥，像一個糯米團子軟乎乎的，看起來就很好欺負。

    “你想離開這里？”沈伊很自然的蹲到小班尼身旁，戳了戳他腦袋瓜頂上翹著的呆毛，笑瞇瞇的如同拐賣小紅帽的大灰狼：

    “這里是哪里？你說的實驗體又是什么？要是你乖乖告訴我，說不定我可以帶你離開這里哦?！?/br>
    “真的嗎？”

    眼睛都都亮了，小班尼抓住沈伊的手掌，驚喜萬分的道：“你……你真的可以帶我離開這里？是你的能力嗎？如果你可以帶我離開這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訴你?！?/br>
    “好啊，我答應你?！?/br>
    雄蟲崽崽認真的模樣，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心里有著疑慮的小班尼想起，之前就是這個崽崽毫無預兆的突兀出現在他的房間里的，要是這種能力的話，也許真的可以把自己帶出去！

    他深吸一口氣，激動的嗓音都有些顫抖，“既然你答應我了，就絕對不可以反悔，我們在的地方，是一個地下研究所……”

    三言兩語間，小班尼就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原來，他們現在正處于一個秘密地下研究所里，研究所經常挑選一些能力比較特殊稀有的蟲族截取基因序列，將這些能力者的基因注入還未破殼的蟲蛋之中，同時強制催熟讓蟲蛋提前降生，來探索能力是否可以通過人為手段制造合成。

    基因合成的蟲蛋，先天壽命就比正常蟲族短一半，不僅免疫力低下，基因序列殘缺，還會出現很多不可預料的基因病，多數蟲崽剛出生沒多久就會死去。

    也有運氣好的一批，能夠茍延殘喘著為研究所提供更多的實驗素材，如果能力足夠優秀，擁有足夠的價值讓研究所為他們投入資金的話，研究所還會替他們研究身體上出現的各種基因病，問題不是很嚴重的話，經過洗腦后的蟲崽就會成為研究所最忠實的‘優秀’人才，完成一輪新鮮血液吸收，為研究所賣命。

    七八歲大的班尼迪克，就是運氣好的那一批，一直活到了現在。

    可他顯然運氣也沒有那么好，在研究所不斷對他過度開發能力試驗的過程中，小班尼身上出現了多種基因病并發癥，情況復雜的已經很難展開治療了，也許下一次基因病爆發的時候，就是他基因崩潰死亡的時間點。

    面對時刻可能死亡的實驗體，研究所會怎么做？

    當然是趁著實驗體還沒死的時候，能怎么造就怎么造了，在這種索求無度的情況下，本來負荷極重的身體更加不堪，現在的小班尼時刻都在忍受著身體上的病痛，能力濫用的反噬力量更是讓他苦不堪言。

    眼看今天又要進行實驗了，感到絕望的雌蟲幼崽才會獨自偷偷哭泣。

    只是……雖然什么都告訴了沈伊，但有關小班尼能力相關的實驗內容，他卻提都沒有提。

    是提防我不想告訴我能力？還是能力和實驗內容有問題？

    沈伊默默思考著，以班尼迪克本體的經歷倒推，記憶碎片中的他肯定不會死在幼年期，但如果自己按照答應小班尼的條件，把小班尼帶離實驗室的話，情況就不好說了。

    首先，打破歷史行動軌跡的做法，一定會對精神世界造成影響，進而引發連鎖反應，導致現實世界的蟲獸出現異動。

    蟲獸與雌蟲的精神力不同，雌蟲天生精神力就比同級雄蟲弱兩到三倍，然而完全體蟲化后的SS級蟲獸，直接打破了這個蟲族常規。

    它的精神力與rou體，可是貨真價實的雙SS級怪物。

    正是因為蟲獸有實打實的SS級精神力，它才能形成一個如此龐大的精神力世界，導致主此時主動入侵它精神世界的沈伊，在不動用神魂暴力摧毀的情況下，無法掀翻棋盤，只能按照蟲獸的精神世界規則進行游戲。

    這時候的沈伊，就像是一個被限制了能力的玩家，需要盡快在短時間內找到通關記憶碎片副本的方法，在蟲獸龐大的精神世界地圖里，找到潛藏在其中的班尼迪克意識體。

    然后幫助班尼迪克的意識體壓制蟲獸龐大而無序亂碼數據流，替班尼迪克梳理精神力種子，完成最后的系統恢復，這樣才能讓狂暴的蟲獸重新變回班尼迪克。

    想要通關，沈伊在進行游戲決策的選取上，就必須考慮每個環節可能對結局造成的影響。

    無論是好結局還是壞結局，記憶碎片副本都會因為歷史進程被更改而消散，除非沈伊什么都不做，一直停滯在記憶碎片副本里不出來。

    可是好結局和壞結局造成的影響也大有不同，如果沈伊打出了一個壞結局，蟲獸很有可能會因為記憶碎片消散后的情緒受到刺激，導致他的精神力安撫失效，讓現實世界中的雄蟲本體遭受到攻擊。

    想象一下——

    一個警惕性十足的猛獸，在你耗費精力一點點安撫下總算愿意稍微放下心防，對你有了那么一丁點信任度。這時候他忽然受到刺激，開始暴走，先不提想要二次安撫需要費多大的勁。

    萬一蟲獸壓根不想理你，直接就要把你撕碎了下飯，你怎么辦？

    那沈伊不就只能被逼的退出精神世界，開大招極限一換一嗎？血虧到姥姥家不說，沈伊想要找到班尼迪克意識體，以喚醒他的代價換取班尼迪克財團的計劃也化為泡影。

    第一個收到的小弟修·萊斯特估計都要跑路了。

    這讓沈老大的面子往哪擱？沈前輩能忍嗎？

    不過……帶小班尼離開研究所，應該不是壞結局，畢竟想要離開研究所，是他本人的強烈意愿，從小班尼描述中來看，研究所干的也不是人事，就算有一定出入，那也是和小班尼本身的秘密有關。

    決定好之后，沈伊要面對的另一個難題就是……牛皮可以吹，但是他一個沒有修為的精神力體幼崽，要怎么才能帶領小班尼殺出重圍，通關研究所副本？

    正在沈伊盯著手掌若有所思時，門外忽然傳來動靜。

    “糟了，是研究員！”

    小班尼急了，站起身就推著沈伊往床底走，“你快去里面躲一躲，被他們發現的話，你就死定了！”

    “等、等等！”沈伊懵了，為什么雌蟲幼崽的力氣這么大？

    道理我都懂，但是你雄蟲身體真的至于這么弱嗎！

    沒有修為沈伊直接給拽的毫無反抗之力，被班尼迪克一路推搡著鉆進了床底。

    “噓！”

    食指豎在唇邊的雌蟲幼崽因為過于嚴肅，抿著唇線的嘴角兩側居然露出了淺淺的酒窩。呆毛擺動間，圓滾滾的綠瞳幼崽裝出小大人的樣子，眼睫眨一眨作為最后的警告，飛快離開了床底。

    同時，房門自行打開，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整張臉都籠罩在光學面罩內，乍一看和機械助手有些神似，一樣的毫無溫度冷酷無情。

    白大褂看了一眼緊張的班尼迪克，聲音悶悶的透出來：“3號，今天我們要對你的能力進行一次額外測試，跟我來?！?/br>
    在研究員身后站著兩名警衛，沈伊蹲在床底透過縫隙往外看去，只見廊道外空蕩蕩的，居然沒有機械生命體警戒，全是雌蟲在站崗。

    沈伊眉頭微挑，“嗯？有點戲啊，看來還真行?！?/br>
    走廊的燈光隨著白大褂他們的離去，在門縫中越來越小。

    黑發幼崽雙眸藏在昏暗處，耐心的等待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

    班尼迪克被帶到了一個他從未來過的實驗室。

    陌生的環境讓他有些緊張不安，更擔心仍然躲在房間里的沈伊。

    “甚——沈伊？好奇怪的名字……沈伊會不會被發現啊，他應該有好好的藏好吧……”

    胡思亂想片刻，班尼迪克又想起沈伊是有能力離開研究所的，心里猛地一突：“他！他會不會丟下我先走了？他答應過我的，應該不會吧……可，可要是他真的走了呢？”

    患得患失、坐立不安的雌蟲幼崽神思恍惚，在他看不見的單向鏡面墻體后，七八個白大褂正恭恭敬敬的隨著一名金發雌蟲涌入觀察室。

    氣氛與往日不同，經常偷懶的白大褂們大氣不敢出，光罩下的語氣異常嚴肅的進行著匯報：

    “3號實驗體上周能力測試結果出來了，雌蟲死亡8名，雄蟲死亡2名。從生命衰竭時間、死亡后得到的源質能量反饋來看，雄蟲的生命源質效果遠超雌蟲，是雌蟲的二到三倍，具體要看個體的基因進化等級差異，等級越高生命源質效果越好?！?/br>
    “不過3號實驗體的基因崩潰癥狀又出現了，預計再進行兩次實驗，3號的身體就會因為無法負擔能力而爆發基因缺陷，有70％的可能性導致基因崩潰死亡?！?/br>
    “是否要將3號基因等級強制提升，強化3號身體機能？”

    “批準?！?/br>
    “是，此次實驗將采用一號計劃方案，強制提升3號基因等級?！?/br>
    “不，用二號方案?！?/br>
    “二號方案可能會刺激到3號實驗體情緒失控，精神力崩潰拒絕配合進行實驗……”

    “3號曾經的實驗記錄你看過了嗎？”

    “沒有，大人?！?/br>
    “那你是怎么成為他的研究員的？3號曾經在極端情緒下把無形的生命源質能量凝聚成為了實體，雖然是極其短暫的瞬間……這次的實驗，我要你們動用所有手段，刺激他情緒失控，確認他是否擁有這個能力?！?/br>
    “這將決定3號能否擁有繼續存活的價值?！?/br>
    “是！大人?！?/br>
    ……

    小班尼坐在金屬凳子上，金屬凳彈出的卡扣牢牢固定住他的身體，整個蟲連同金屬凳一起沉入粘稠的營養液里，半固定在四五米深的圓形柱體中間。

    水下的氧氣足夠雌蟲進行呼吸，他對這一套流程已經比較熟悉了，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的雌蟲幼崽臉色慘白，面無表情的有些嚇人。

    果然，巨大的營養槽水箱頂部連接著上層實驗室，里面的警衛拖著沉甸甸的人形物體，丟貨物一樣一件件拋入營養槽里。

    那些全是蟲族，多數是雌蟲，少數有一兩個低階雄蟲混在里面。

    一共十二個蟲族被注射入麻醉藥劑，和尸體沒什么兩樣沉入底部，他們的臉在小班尼眼前慢慢消失的過程，讓他渾身都開始忍不住顫抖。

    “咕嚕嚕?！?/br>
    氣泡在他嘴邊涌出，滿嘴苦澀味道的小班尼眼眶酸澀，腦海里浮現雄蟲崽崽那雙清澈的黑色眼眸。

    “他會不會討厭這樣的我？”

    “如果他知道……我是這樣可惡的蟲，肯定不愿意帶我離開了吧?！?/br>
    光屏中的雌蟲幼崽神色掙扎，看起來并不愿意發動能力吸取這些蟲族的生命源質。

    白大褂們收到示意，立即打開廣播頻道開始計劃：

    “3號，你在磨蹭什么？立即吞噬他們的生命源質?！?/br>
    強硬霸道的命令語氣，更是激起小班尼的逆反心理，他低垂著眸，遲遲不見動作，倒是讓領頭的白大褂來勁了。

    “怎么，出生起就依靠吞噬別人生命源質才能活下來的你，現在也學會了假惺惺的愧疚作態？”

    “不想吞噬這些無辜的蟲族？呵呵呵……”

    畫面中的雌蟲幼崽抓緊了扶手，死死咬著唇不敢抬頭。

    聲音的主人帶著不屑：“告訴3號，為了養活他我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br>
    “不、不是這樣的！”小班尼渾身血液凝固，猛地抬起了頭，神色驚惶。

    廣播里傳來另一名研究員的聲音：

    “XXXX年X月X日，基因合成蟲蛋第八組破殼，26號蟲蛋破殼失敗，生命體征下降到臨界點時開始恢復，在三小時后成功破殼，事后檢驗出當時26號周圍8顆蟲蛋全部死亡?！?/br>
    “XXXX年X月X日，26號實驗體同組全部死亡，更名為3號實驗體，基因檢測差，潛力F，伴隨有多種基因疾病并發癥，該實驗體研究員提議放棄治療?！?/br>
    “XXXX年X月X日，3號實驗體因基因崩潰投放至F區收容室，一個月后該收容室死亡18名F級實驗體，3號再次檢測后，綜合潛力評價為B，基因崩潰癥狀好轉……”

    “夠了！不要再說了??！”

    金屬凳上的雌蟲幼崽張開嘴，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他劇烈的掙扎引動了大量氣泡，用盡全力也無法掙脫的卡扣勒進了皮rou，小班尼大腦一片抽痛，強烈的暈眩感襲來，他知道這是因為自己用力過猛，身體在不斷發出抗議。

    但他更不想聽到廣播中仍在繼續的內容，以及那個喋喋不休冷嘲熱諷的聲音。

    “真的丑陋的面目啊，如果不是你的能力，你根本活不到現在。

    看啊，一個為了生存，自私到基因覺醒的能力都是為了自己的雌蟲，你這低劣的基因臭的讓人作嘔。要是你誕生在三大文明，恐怕第一次基因檢測就會把你篩除掉吧？畢竟蟲族社會不需要一個毫無價值，只會傷害其他蟲族的害蟲！”

    “不——是你們！”

    小班尼瞪大了眼，憤怒的火光在綠眸燃起，“是你們更改了我的基因！”

    “我每天每天都感到痛苦的根源，正是來自于你們的恩賜，為什么你們可以隨便更改我的人生？為什么我要忍受這一切的不公，為什么我生來就要忍受黑暗，連光明都不曾看過？”

    “憑什么……憑什么??！”

    胸腔的憤怒與不甘，讓小班尼全身guntang，一直在隱隱作痛的身體內部，熟悉的基因病發作時的骨頭抽痛涌起，肺部火燒似的急需供氧，張開嘴想要呼吸，卻被冰冷的營養液灌入發澀的液體嗆到，雪上加霜的雌蟲幼崽快窒息了。

    他的四肢開始抽搐，處于正常雌蟲幼崽偏弱的身體機能迅速下跌，實時監控3號體征的白大褂們卻不管不顧，仍舊進行著計劃。

    “為你的行為感到羞恥了嗎？再不開啟能力吞噬生命源質，你就要死了?！?/br>
    “當然，也許對于你來說，這是一種再好不過的解脫，因為你的表現太糟糕了……一點利用的價值都沒有?！?/br>
    “準備結束實驗，不需要轉入收容室了，直接處理掉吧?！?/br>
    最后的話語，成了壓倒小班尼的稻草。

    在營養液中感受著死亡一點點的降臨，頭暈目眩間小班尼甚至感覺世界都在晃動，無盡的絕望涌上心頭，他不禁浮現一個念頭。

    “我……要死了嗎？”

    ……

    一灘帶有雄蟲濃重信息素的鮮血邊，躺著兩個不省人事的警衛雌蟲。

    因為失血臉色有點發白的沈伊突然感到大地一陣顫動，他連忙扶住墻體穩住身形，抬頭看向劇烈抖動的天花板，忍不住額頭青筋直跳：“哪個王八蛋——”

    “差點給老子打出G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