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走!你給我走!
陶家在陶莊不算頂富裕的人家,但也絕對稱得上富戶。五口人守著七間房,四十畝肥地,那院子比誰家不敞亮?臨街那間雜貨鋪,更是不知叫多少人眼熱。就這陶宏福也從不露富,誰問都是一句:“過得去,莊戶人還想要啥日子?” 冷不丁冒出一張嘴,在陶家可是稀罕事,很快就在莊上傳開。 有人說:“陶老三不缺錢,弄啥買個小閨女回家?怕他那倆小子將來娶不上媳婦是咋?” 另一個接道:“誰說是閨女了?是個小子!” “那不更有錢燒的?他又不缺兒,弄個帶把兒的回家干啥?” “那誰知道,說是給屋里的添個幫手?!?/br> “一個男娃擱屋里當幫手?不怕人笑話!” “你管那干啥?陶老三樂意就成!” 對這類閑話陶宏福只當沒聽見,他屋里的可憋不住嘴。一天吃過晚飯,天還亮著,火燒云正是好看的光景。陶宏福蹲在堂屋門邊美美地抽著煙,陶賀氏出來進去地忙活,滿口不識閑。 “你可真有閑心眼子望天!你到莊上聽聽去,人都咋說咱家!” “咋說?” “咋說?”陶賀氏在院當中站下,岔著一雙小腳,手里的抹布左飛一圈右甩一把,“說你干了半輩子營生,越干腦子越驢,三袋白面換回來一張填不滿的嘴,都不如再雇個長工合算!還說你是不是惦著留他往后給咱慧秋當爺們兒使!” “放他娘的屁!”前幾句無妨,最后一句把陶宏福拱出火了,舞著煙桿騰一下站起來,“誰再說這些放屁拉臊的話,我撕他的嘴!” “嘴長人家身上,你管得???” “管不住別人,我先管你!”陶宏福剜她一眼,“一天天叨叨個沒完,我抽袋煙也抽不消停!” “你跟我喊能管個啥?你到莊上去跟那些嚼舌頭的喊去!”陶賀氏把他剜過來的一眼又剜回去。 陶宏福拉臉耷眉地朝院外走,走到門口又停下,末了還是轉回堂屋。 陶陽從吃完飯就悶在灶間里刷鍋,這是他每天必干的活。刷完鍋他仍悶在灶間,汗衫都溻身上了,沒敢出來:院里的動靜讓他不敢露頭。 自打住進陶家,但凡聽見和“陶陽”有關的對話,哪怕只有一聲招呼,他都要立馬支起耳朵,生怕漏過什么事關他去留的重要內容。他躲在門邊朝堂屋張望,見陶宏福一臉煩悶地坐在椅子上填煙絲。 一刻鐘后,八仙桌上多了一杯熱茶。爺倆對視幾眼,默契地誰也沒有吭聲。 “我的個祖宗!”陶賀氏踏進堂屋,高嗓門一下扯開了,“上好的龍團吶!來客我才舍得拿出來,就這么禍禍!”說著還不夠,她揚手杵了陶陽一個趔趄。 “你小聲點吧!”陶宏福拉過陶陽護著,叮囑他往后少碰開水。 “把你疼的!”陶賀氏看不過,這胳膊肘也太往外拐了,“自個兒家倆小子也沒見你這么樣稀罕過!” “我對他倆還不好?供吃供喝供念書,家里的活半點兒不用沾手,還想咋?你瞅瞅這莊上,誰家孩兒有他倆過得美?” “你自個兒的種還不應當應分?!碧召R氏聲降下來,“甭當我看不出,你心里就惦記三兒,那沒了能咋著?還非得變著法再領回一個來……” “說眼前的事就說眼前的事,甭扯有的沒的?!?/br> 陶陽發現陶宏福的臉色暗了,揉搓自己小手的一雙大手也猛不丁緊了兩緊。 “咋就提不得,都過去多長……”陶賀氏還在說著,陶宏福猛一拍桌,把陶陽震出一個哆嗦。 “我看你再說!皮癢了是咋,太多年沒揍你了!” “你揍!你快揍!”陶賀氏叫板一樣把自己往揚起的巴掌跟前送,“我看你下得了手?不怕孩子笑話!” 陶宏福運著氣走了。剩下陶陽呆在原地,和一臉沒好氣的陶賀氏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分鐘,悻悻地上后院搬柴去了。 太陽垂吊在村西頭地平線上時,和小姐妹拉扯完悄悄話的陶慧秋回來了。陶陽蹲在菜地邊正發呆,聽見腳步回頭喊了聲:“二姐?!碧栈矍餂]理他,板著臉回了自己屋。 莊上這些天的閑言碎語她不是沒聽見,她也氣,氣死了,可她能咋著,和個屁大的孩子較真?更惹爹生氣了。她不想惹爹生氣,每天在家把陶陽當空氣。陶陽看慣了她的冷淡,叫完人扭回去接著愣神。 天再暗下來些,消夠氣的陶宏?;貋砹?,進門就問:“司裕上哪去了?” “準和周瘸子家那小子瘋去了,天黑也不知道回家?!碧召R氏一嘴牢sao。 周瘸子是陶家雇的長工,別看腿腳不利索,干活真舍得下力,是把莊稼好手。他家小子周保全是陶司裕從小的玩伴,如今同在村里的學堂念書。周瘸子常說當爹的大字不識一個,兒子總得比爹強,好歹認倆字。 “我剛打瘸子那兒回來,我咋沒瞅見他?”陶宏福屁股剛貼上椅子又彈起來,“在麥場不在?我尋尋去?!?/br> 暑天夜晚的麥場是村里最好的乘涼地,飯碗一撂,老的少的都愛往麥場奔,抽煙打牌扯是非,誰家院子也沒那么敞亮。陶宏福正說著,陶司裕風風火火地扎進院里,見著爹也不知道叫,滿院子不知尋啥。 “走!你給我走!” 陶宏福一回臉,陶陽已被他揪到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