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季旭靠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景色，嫩綠色和鵝黃色的樹葉那么刺眼，投射進來的陽光似乎在灼傷他的皮膚。自己原來已經，不在那個地獄里了么。先是被砍斷了左手全部的手指，后來又被連續幾天地毆打和凌辱，然后被救起用藥不知道問了什么出來，最后在自己僅剩下最后的希望的時候，那個混蛋，竟然將自己……

    季旭的呼吸開始急促，他厭惡自己這個骯臟的身體，厭惡自己沒有能力去制裁許澤揚的暴行，甚至被他奪走了一切，這樣的自己，真是可笑而且可悲。左手的石膏似乎提醒著自己的屈辱，渾身纏滿了繃帶，下身也時不時傳來難以忍受的痛楚，然而最痛的是他的心。正當季旭越想越崩潰的時候，忽然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

    “……季旭同志？”

    是那位護士小姐。院長每天給季旭安排了下午兩個小時，由護士小姐推著他去花園里散步，這也是他的心理康復的一部分。由于剛剛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季旭的眼睛失去了光，就像死了一樣，眼神渙散，蘇醒過來之后也是一句話也不說，完全封閉了自己。這位專屬照顧他的護士小姐非常熱心，年輕并且十分有活力，每天都會和季旭聊天，慢慢的季旭也能夠和人交流了。

    護士小姐推著輪椅上的季旭進了花園，然后去忙了自己工作，并說兩個小時之后來送他回去。季旭像往常一樣道了謝，然后靜靜望著池塘的荷花。

    有一點很奇怪，這位護士小姐每天傍晚時分會給自己注射一管藥，然而其他的輸液都是早上九點就進行的，雖然季旭也說過如果沒有太大的不良反應就可以一起注射，也不需要她下班之前還多來一趟，但是護士小姐卻說沒關系，依舊堅持著每天傍晚都來。

    季旭感覺自己恢復的很快，經過快兩周的休息，他的身體似乎已經恢復到了原來的狀態，聽說明天檢查完身體，三天之后就可以出院了。主治醫生說過，他被接上的手能恢復到現在這種程度，也許是因為之前給他做接上處理的及時和技術的高超而不會落下后遺癥，他想到之前給自己做處理的人，眼神暗了暗。

    【是你救了我嗎？】

    【是，那又怎樣?！?/br>
    也許是因為麻藥的緣故，他對那晚的記憶不是很清晰，而唯一能想起來就是自己和他的這句對話，還有無意間觸碰到的對方的心跳聲。他一開始以為自己是被那個很像阿凈的手下給救出來了，然而仔細觀察那個戴口罩的男人并不是他，而是那個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會對他施以援手的人，那個一直殘酷地虐待著他的人。

    他不明白，為什么那個男人殘忍地摧毀了他的身心，卻在之后又完全地給他治療所有的傷，如果只是想問些什么答案出來的話，用那些可以強制蘇醒和精神控制的藥不就可以了嗎，亦或者，只處理最低限度的傷保證自己不會死掉不就好了嗎。

    這樣，多麻煩啊。如果是要報復他的話，只要放著不管不就可以了嗎。

    季旭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也許之前遭受了那樣過分的凌辱和虐待，連自己都產生了自虐一般的想法。

    他不愿回憶起在那里的最后那天，男人在床上抱他的時候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好像那天，男人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興致，從頭到尾都很平靜地抱他，除了時不時說出一些刺激他自尊心的嘲諷話語，簡直可以說是為了做而做。雖然不明白男人為什么提出了那樣的交易，他當時也只是簡單地以為，對方就是想羞辱自己才這樣說的。

    【你不要怪我。要責怪的話，就怪該為此負責的人吧?！?/br>
    這是在自己被注射昏迷的藥物最后聽到的話。男人對自己做的所有事，都是出于對自己，對調查局的報復，他說過要從自己身上把欠他的所有的東西一件一件地討回來，那么男人的意思，不就是說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嗎？

    季旭冷笑了一聲，竟然如此卑鄙地強詞奪理，他是絕對不會原諒那個男人的。

    忽然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上，打斷了他的思緒。

    “時間到了，該回去了哦，等下請讓我為您換藥?！笔亲o士小姐。

    季旭收起了自己的負面情緒，點頭沖著來人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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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的身體恢復的很快，真是令人驚訝?！弊o士小姐注射完每日傍晚的那針，對著季旭笑道。

    “嗯，還是多虧了你的照料。謝謝?！奔拘裎⑿Φ乜聪蛩?。

    “我是說真的哦，您之前受那么重的傷，剛來的時候簡直嚇到我們了?！弊o士小姐收起了注射器，她看向季旭，有些遲疑地開口：“我不知道您介不介意我問，如果您不想回答的話就當我沒說過啦。到底是為什么，您會受到這種程度的傷呢？這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的……”

    季旭低下了視線，眼神中有些凄涼，然而他還是苦笑著把真相告訴了面前的人：“我被黑幫挾持做了人質?！?/br>
    女孩輕輕地抽了一口涼氣，又接著問：“是因為之前的工作，被他們報復了嗎？”

    “嗯。就是那個‘有名的’青鸞幫?！奔拘顸c了點頭。

    女孩有些遲疑地又問：“其實說實話，我也有在調查局工作的朋友，他們說有些事只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所以至今處理過很多黑道相關的事也沒有惹上什么麻煩。您只要這樣做不就好了嗎？是因為正義感所以才不能允許自己和他們一樣嗎？”

    “正義感？我沒思考過這樣的問題。我的目的就是拯救更多的人，我覺得只要能從危險手中保護別人，那我的工作就有價值?！?/br>
    “為了保護別人，不惜克己得做到被報復的程度嗎？”

    “其實……”季旭苦笑了一下，“我其實是一個非常不服輸的人，甚至到了有些剛愎自用的程度。為了跟他們斗爭，我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br>
    “那個黑幫的首領，雖然他一直沒做什么好事，但在追逐他的過程中我發現，其實他是一個非常有能力的人。作為對手的我，有時候也不得不對他的能力感到敬佩?！奔拘衤冻隽擞行┢鄾龅男θ?，“我不希望這樣的人一直墮落下去，所以我下定決心，想要盡全力阻止他?！?/br>
    “但現在我才知道，我已經完全輸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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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的是這樣說的？”許澤揚雙手交疊坐在辦公桌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護士小姐。

    “是的，boss?！眲倓傄荒樚煺娴淖o士小姐已經換掉了她在醫院里的護士服，現在的她身著黑色西裝，向自己的首領匯報著工作：“我用了虹膜錄像錄下了當時的影像，等下就發給您?！?/br>
    “還有，boss交代的藥每天我都按時給他注射了，今天是最后一針?！迸⑾蛑f出一份報告，“他身體恢復的很不錯，三天之后就能出院了。到此我的任務也就完全結束了?！?/br>
    “嗯，辛苦了。我也要感謝你專業的心理疏導，讓他……沒那么無趣了?！痹S澤揚笑著遞給她一個信封，“這是你的報酬?；厝ツ阍瓉淼墓ぷ靼??！?/br>
    “您客氣了?！彼I完報酬就離開了許澤揚的辦公室。

    許澤揚起身，他站在窗邊，看著女子發過來的影像，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當他聽到畫面上的季旭親口說出他敬佩著有能力的自己的時候，漆黑的眼中開始流轉著光。

    因為敬佩我所以想要阻止我？許澤揚嘴角揚起一個冷冰冰的弧度，他低聲說道：“真是可笑?！?/br>
    且不論這份敬佩讓季旭付出了多少代價，單憑自己做過的事，想要人來阻止他，早就不可能了，連他自己都沒有辦法阻止自己。

    在季旭被他抓住的那天，也許是季旭第一次見他，但他在半年之前就見過季旭了。

    那是季旭剛剛開始負責五隊隊長的時候，一開始這個小警察還沒什么經驗，經常在任務中被他玩弄地暈頭轉向，當時他以為不過就是個這樣的貨色，也沒放在心上?？烧l知道，那個小警察在工作中快速地成長了起來，等注意到他的時候，已經變成了有些棘手的存在。經過幾個月的熟悉，他找到了自己的動向和弱點，并對這些情報加以利用，以至于每一次都恰好被他得手。

    他開始好奇，一個能把自己逼得動真格的人，到底是什么樣的。

    那天晚上，他和本部的手下們站在臨海的遠處大樓樓頂，看著附屬家族被警察圍追堵截，海灣的貨物也被完全收繳。

    “Boss，那個就是一直找我們茬的警察，叫季旭?！?/br>
    他拿著望遠鏡，順著手下指的方向看去。

    那個警察，看起來最多25歲的樣子。他一邊帶領著隊員進行貨物的收繳，一邊安排著將犯人押送回去?？粗瓿扇蝿蘸笊癫赊绒鹊臉幼?，許澤揚露出了殘虐的笑，開始期待看到他被擊潰所有自信后的喪家犬模樣。

    或許自己的目光帶著溫度，那個一直在忙著的青年突然抬頭，直直的望向了自己這邊。然而他并不可能在看自己——且不說天色已經一片漆黑，就是這個距離，哪怕視力再好的人也看不見什么吧。

    而那個青年卻直直的望著他，望遠鏡里面，是他正對著自己的俊美面容。

    望遠鏡里的那張臉忽然像是挑釁般笑了起來，許澤揚甚至有一種錯覺，他就是在沖著自己笑。青年背靠著海灣的夜空和漆黑的大海，眼里的桀驁和自信像是盛滿了星辰，給海灣的風景加上一層點綴。

    那個笑容，讓許澤揚印象十分深刻。以至于之后他們第一次當面對峙的時候，他每一次見到季旭，不止一次地將那個笑容和面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然而現在的季旭，卻親口承認自己完全輸了。

    那個青年坐在醫院里，神色凄涼地笑著，說自己完全輸給了他。

    也許他再也不會露出那樣的笑容了。

    而親手擊碎了它的，就是許澤揚自己。他不僅凌辱了季旭的身體，也侵蝕了他的靈魂，讓他淪落為一枚可以隨時丟棄的可悲棋子。

    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每次強行占有他、侮辱他、得到他的哀求之后，心里都會有那種無法言喻的挫敗感；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當初聽了凝凝的話，就選擇親自救他，只是因為心里不希望他成為別人的東西；他更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下定決心要把他當做威脅調查局的道具時，竟然鬼使神差地想要最后溫柔地抱他一次，然而卻全無那樣的興致；抱完之后，他也不知道送走他的自己心里的那種空洞到底是什么。

    明明只要像之前那樣傷害他就行了，隨便地打成看起來很慘的樣子，然后丟到調查局門口就可以了。

    可他卻不想那樣做了，或許是因為他覺得……那樣太無趣了。

    調查到他的醫院，專門派了醫學和心理學的手下去假扮成護士照料他，還給他特制了恢復身體的藥讓手下定時給他注射，看著他逐漸恢復精神的樣子，自己竟然會有安心的感覺。

    自己做的一切開始自相矛盾。那么這究竟是對？是錯？

    許澤揚笑了笑，他合上顯示屏，驚訝于自己竟然一直在想這些無聊的事，看來自己也開始變得無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