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帶進凌府的第一天，亦是他三年噩夢的開端。

    那年一塵十三歲，少爺十六歲。

    被李管家領進凌家大門的時候，看到幾個壯丁正從井里撈著什么，好奇心驅使著他望向井口。

    東西出來后，嚇得他險些跌倒在地，李管家扶了他一把。

    “有些東西，你不必看，更不必記住?！?/br>
    一塵抿著發抖的嘴唇，點了點頭。

    從井里撈出的東西，竟然是個人！準確來說，是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少年，像是投河自盡的。

    蕭瑟微涼的秋天，他身上只穿著單薄的里衣，被井水浸濕后能清楚的看到身上的傷痕，新傷舊疤交錯著，觸目驚心。

    少年被簡單的用草席裹住，拉走了，這是犯了什么事，竟被如此對待。

    一塵想問卻又不敢。

    李管家在一旁嘆了口氣。

    “你記住，你的命是少爺給的，今后少爺不管對你做什么，你都得受著?！?/br>
    如果不是少爺，他怕是早就餓死在街頭了。

    十三歲，本該是依于父母膝下撒嬌，學堂里玩鬧的年紀，卻因一場大火，吞噬掉了父母親的性命，親戚長輩們都走遍了，沒人愿意借錢給他安葬父母，不得已，他才想出了賣身的法子。

    李管家把他帶到了位于凌府最偏僻的一座庭院前，一陣寒風吹過，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房屋修的很是華麗，但院子里卻沒有一顆植株。

    “少爺不喜歡活物?！?/br>
    不喜歡活物…那人不是活的嗎？還未等他細想，李管家打開了房門。

    “少爺，這是新來的孩子?！?/br>
    里面的人沒有說話，雖然來之前李管家有囑咐過，但一塵還是禁不住好奇，偷偷抬起頭看。

    對上了一雙凜冽的眸子，一塵愣了幾秒，這世間竟有如此清絕出塵的少年，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

    片刻后反應過來，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少爺，這孩子還小，您悠著點兒……”

    李管家說完便退了出去。

    一塵本想跟著一同出去，沒想到李管家沒有帶他的意思，直接把房門關上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低著頭縮在角落里不敢做聲。

    “怎么？”

    清冷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坐在對面看書的少爺走了過來，站在他面前。

    “方才的膽量呢？”

    被少年捏起下巴，迫使自己仰頭看向他。

    看著眼前高出自己一頭，氣質清冷的俊美少年，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自己看過的畫本里那宋玉潘安，相貌怕是都不及他一分，險些陷了進去。

    “少…少爺……”

    他的下巴被捏的有些痛，少年趁他說話時將拇指伸了進去，指腹摩擦著他的牙齒。

    “嗯，還算平整，不然又得拔掉，麻煩?！?/br>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好像看到少年淺笑了一下，隨后便松開他坐回了原處看書。

    “我今天沒那興致，你先回去吧?！?/br>
    “是?！?/br>
    一塵摸著酸痛的下巴，立馬跳出去，輕輕把門帶上，逃也似的出了庭院。

    出來后沒見到李管家，于是在院子里閑逛，偌大的凌府只有幾個家丁丫鬟，原來外界說的曾經富甲一方的凌府如今今非昔比落魄了竟是真的。

    路過膳房時看到幾個娘娘在做著什么東西，正好肚子有些餓，便走了進去。

    “唉，又死了一個娃子，你說說，這都第幾個咯?！?/br>
    “那娃子可乖咯，投井之前還把他賺的工錢都給我了，唉，終是么勸住?！?/br>
    正在燒火的娘娘用衣裳抹了把眼淚。

    “聽說今天又來了個娃子，都說長得可清秀誒，不知道這個能挨過幾天?！?/br>
    “少爺這瘋癲樣子，不知何時是個頭哇……”

    “唉，以前那么好一孩子，老爺夫人死后就這樣咯?！?/br>
    “噓！這話可不敢講，小心讓少爺聽到，吃不了兜著走！”

    娘娘們聊的認真，等注意到一塵時，他已經走到跟前了。

    “誒呦，黑我一跳?！?/br>
    燒火的娘娘握著心口，被他嚇的不輕，看到不是李管家后，又長舒了口氣。

    “那個，我有些餓，來討些吃的?！?/br>
    一塵不好意思的撓著頭。

    “這里有這里有?！?/br>
    另一個娘娘從籠屜里拿出幾個剛蒸好的包子遞給一塵。

    “這就是剛來的那個娃子，當時你不在，么有瞧見?！?/br>
    “誒呦，是長得蠻好看嘞，這娃娃臉，看著就招人稀罕?！?/br>
    燒火的娘娘笑著細細端詳一塵，而后又嘆了口氣。

    “唉，這么小的娃子…”

    一塵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包子塞的嘴里滿滿的，活像一小松鼠。

    “誒，你怎么在這里？”

    李管家路過時看到了他，娘娘們看到李管家后也各回各位繼續忙活。

    李管家拉著他出來，一塵連忙把手里的盤子放在灶臺上，走之前還不忘手里拿上一個。

    “少爺他，沒對你做什么嗎？”

    一塵搖搖頭，能做什么，拉著他做陪讀嗎？

    “看來少爺挺滿意的?！?/br>
    以往這個時候，少爺都是要先‘驗貨’的。

    李管家看他嘴巴塞得滿滿的還要往里送，心里有些好笑更多的卻是心疼，這孩子自父母走后，一直是饑一頓飽一頓的，碰到吃的自然是要吃個痛快。

    “不要吃這個了，我帶你去吃好的?！?/br>
    李管家把他手里的包子丟到地上，拉著他的手往院外走。

    一塵回頭心疼的看著地上的大rou包子，突然從一旁竄出一只大黃狗，把rou包子叼走了。

    到仙居閣樓下，一塵看著穿著樸素的自己，不敢進去，這仙居閣都是有錢人才來吃飯的地方。

    “進去吧，吃飽了我帶你去買新衣裳?！?/br>
    落座后，小二殷勤的跑過來給他二人倒茶，李管家點了一桌子菜，很多菜名他聽都沒聽過。

    “這，我們吃不完吧?！?/br>
    “不礙事，你只管吃?！?/br>
    要不說是名店，連筷子都鑲嵌著玉石，他小心翼翼的拿著，生怕磕著，這怕是把他賣了都賠不起。

    許是餓久了，看著這么多佳肴，抹了一把口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李管家沒動筷子，靜靜地看著他，待他茶足飯飽后，帶他來到了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