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讓一個人脫胎換骨的，并非是什么巨大的波瀾，而是痛苦過后得到關照，是對方在丟掉尊嚴的自己面前，同樣袒露她的真心。因為這種不再設防的袒露，往往也是把自己的軟弱之處剖開示人。

    林意挨過她的痛打，看起來又乖又聽話，好像江漾徹底震懾了她，可是看著她總是流露出膽怯的神態，江漾也會后悔，會心疼。她并不愿意在林意面前做一個高高在上的權威者，其實她們兩個同樣都是在前進的路上努力奔跑的人，林意在學習上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對她來說，養成一個良好的學習習慣，保持好自己的初衷和品性，都是比眼前的一次考試成績更要重要的事情。

    而江漾的未來也要面對無數學生，她不能因為這一次林意接受了她的這種教育方式，就原諒自己的殘忍，就合理化自己這種行為。君子慎獨，不欺暗室，同樣也是她未來要時刻警醒自己的地方。

    林意聽著江漾一字一句地跟她剖白內心，又鄭重地道歉，哭得有些哽咽，心里又軟又酸。

    “老師，我、我以為……我以為您對我……很…很失望……”

    江漾無奈地笑笑：“傻孩子，我不會對你失望，反而對你很有希望?！?/br>
    說完以后有點無奈：“哎呀，怎么還哭呢？”

    林意趕忙自己拿袖子狠擦了兩下眼淚：“不……我不哭了……”

    江漾忍不住笑她，這個孩子總是能讓她心軟又心疼。她帶著林意在花壇的小路里繼續散步，初冬的雪時斷時續，細碎的雪花在路燈底下閃著光，兩個人在飄搖的雪花里輕聲說話。

    “林意，我一直不太愿意夸你聰明，或是有天賦，這些品質聽上去像是在夸贊你，好像你取得的成績都是你天生自帶，不需要努力，本身就有的特質，可我覺得，這種夸贊既是抹煞你的努力，也容易讓你放松警惕，或者給你一種錯覺，讓你以為，就算自己不用付出辛苦，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br>
    “但是，老師作為一個過來人想告訴你的是，這世上每一樣你想得到的東西，都需要你拼盡全力，就像你去參加比賽，那些你張嘴可吐的詩詞文章并不是天生就在你腦子里，而是你在別人休閑放松的時候，付出了比別人多很多的努力背下來的，或者就像你這次考試有明顯進步的成績，也是你努力學習換來的，甚至還挨過我一頓痛打。沒有人能理解你的辛苦和疼痛，也沒有誰能輕而易舉取得和你一樣的成績，除非，他們也和你一樣努力，甚至更努力才行?！?/br>
    “所以，以后無論別人如何評價你，說你聰明也好，說你在語文或是哪方面有天賦也好，永遠不要認為自己想要的東西是唾手可得的，更不要因為眼前的成績而沾沾自喜。你還是要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去走每一步，這個過程你可能要跋山涉水，可能會遇到荊棘叢林、暗流礁石，但是等你走下來，你曾經的辛苦，都會成為你的盔甲。林意，我不知道現在跟你說這些會不會太早，但還是想告訴你，人這一生，沒有哪一步是白走的，哪怕是錯的?！?/br>
    林意跟在江漾旁邊，跟著她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走，她說過的每一個字，好像都刻進了她心里。

    其實，她心里真的沒有怪過江漾，甚至還很慶幸，江漾能幫她改掉一個自己沒有意識到的錯誤。

    她靜靜地聽著江漾溫和地跟她講話，在初雪的日子里，她吐出的每一個字仿佛都化成雪花，洋洋灑灑地落在她十五歲這一年。

    她似乎在江漾溫柔的聲音里，漸漸放松下來。

    “老師，其實我這次，也很感謝您?！?/br>
    江漾笑她：“誒？你不哭啦？不疼了嗎？”

    林意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藥膏很好用，早就不疼啦?！?/br>
    江漾笑起來：“但是上次我也說過，以后的周測，你要是再馬馬虎虎粗心大意到處丟分，就自己拿著卷子來找我挨打，知道我是怎么揍你的了吧？我也很兇的?！?/br>
    “那我一定爭取不給您兇我的機會哈哈哈……”

    江漾看著路燈下又頑皮起來的小姑娘，眼眶又悄悄地濕了：“你終于笑了……”

    ……

    這世上從來不缺真心，盡管真心也曾讓林意痛哭過，但她永遠都感謝江漾在她十五歲這一年的“出手相救”，在她即將踏入泥潭的時候，與她一把決絕的溫柔斬，讓她忍痛拔除了生命里的暗刺，從此她走過的每一步坦途，都是對江漾最大的致敬。

    ＊＊＊＊

    十年后，盛夏。

    林意打開和江漾的對話框，發過去一張餅干的圖片。

    “小江老師，這次的餅干可是我親手做的哦～想吃嗎？”

    隨后又發過去一個壞笑的表情包。

    江漾看到消息，會心一笑，同樣回了一個“寶寶好饞”的表情。

    剛放下手機，聽到辦公室有人敲門。

    江漾起身去開門，剛一打開，一盒小餅干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當當～聽說小江寶寶想吃我做的小餅干～”

    江漾愣了一下，拿過餅干盒子就笑她：“你怎么還這么皮?！?/br>
    林意關上門跟她往里走，又給辦公室的其他老師也分了餅干，江漾似是想起什么：“誒？你沒出去畢業旅行嗎？這么早就回來?！?/br>
    林意點點頭：“嗯，我得趕緊熟悉一下工作呀?！?/br>
    江漾喝了口水：“去哪兒工作？”

    林意眨眨眼，突然從身后掏出一張工牌，懸在江漾面前。

    “以后，我就是小林老師啦！在你旁邊工作?！?/br>
    江漾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拿著她的工牌看了又看。

    “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林意嘿嘿一笑，手握成拳假裝采訪她：“咳咳，請問小江老師，您認為是什么維系了我們從師生到閨蜜，再到同事的奇妙關系?！?/br>
    恍惚間，似乎十年歲月都如此刻一樣溫柔，江漾忍不住地笑起來：“小餅干?！?/br>
    傍晚，林意和江漾在樹蔭下散步。

    江漾思量許久，輕聲問她：“南大中文系畢業的高材生，回來教書，不覺得屈才嗎？”

    林意笑笑：“好的老師，和好的學生，是互相成就的。你成就了如今的我，我也想成就更多的人，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已經是我不敢想的成績了，怎么會覺得屈才呢?！?/br>
    還有一句話，林意沒好意思說出來。

    其實最能成就她的，是江漾對她坦誠相待的真心，她回到這里，也希望江漾的隊伍里，能再多一個像她一樣堅定又溫柔的人。

    夕陽送來晚風，她這句話，也一道散在了風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