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早晨，語文課代表林意抱著一摞作業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老師，作業收好了?！?/br>
    江漾正在準備自己的備課筆記，把一旁的電腦拿走，給作業騰了個地方。

    “放這兒吧?！?/br>
    林意放下要走，又被江漾叫?。骸鞍?，林意，我上個周說你要好好寫作業，你有沒有再偷工減料??？”

    江漾向來溫柔，但溫柔的人也自有力量，她看上去柔弱，與人說話時也讓人如沐春風，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好脾氣的女老師是怎么鎮得住班里那些不打算考高中日日鬼混的男同學的。然而事實是，在她的課上，再淘氣的男同學也不好意思擾亂課堂秩序，反倒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老師講課，考試的時候竟然比平常多考了二三十分，拿到卷子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見鬼了。

    江漾也從來不會拿這些學習不好的同學做反面案例，只是路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溫柔地笑笑：“也沒有多難，是不是？”男同學紅著臉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這樣一個老師，很難不讓人生出好感。

    林意在分到這個畢業班之前就認識這位人長的漂亮性格又好教學能力也出眾的小江老師，江漾自然也知道這個小小年紀就在全市詩詞大會校級聯賽里拿過初中組冠軍的學生，甚至還在趣味賽里擊敗了高中組冠軍。那年江漾是評委，目睹了這個小姑娘在臺上自信滿滿英氣果敢的一面，她拿冠軍是實打實的實至名歸，好好培養著，未來定然比當下更耀眼。

    分好畢業班后，江漾讓林意做了課代表，因為來回收發作業，兩人走得也近了一些，雖然年齡上差了十幾歲，但是兩個人又很投緣，平日里的相處既是師生，也像朋友。

    林意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啦沒有啦，我有好好寫?！?/br>
    見她不好意思，江漾也跟著笑笑：“行了，快回去吧，第一節課是數學，你精神點，再打瞌睡就該站著上課了?！?/br>
    “哦，知道了?！?/br>
    林意說完便一路小跑回了教室，她不愛學數學，也學得不太好，她總覺得自己跟這門學科犯沖，晚自習給數學留出來那么多時間，成績上也還是沒有明顯的進步，她知道江漾擔心數學拖她后腿，經常提醒她要平衡各學科的成績，她知道江漾的好心，但是被自己喜歡的老師提醒自己的弱項，她總歸是不好意思的。

    明明她在小江老師教的學科上那么優秀，優秀到令人矚目，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敢在江漾面前說些心里話，她也知道，小江老師很喜歡她，對她和對其他的同學也不一樣，她甚至隱隱期待，等到畢業以后，她們不是師生了，說不定還能做一對閨蜜呢，反正就差了十二歲，也沒有很大嘛。

    可是數學就像她的一個隱疾，被喜歡的老師看到自己的缺陷，多少還是會不舒服的，總想藏起來，假裝不存在。

    然而小江老師又是她的班主任，她偏科嚴重，江漾又不可能不知道，于是她開始惡補數學，為了晚自習多留點時間給數學，她壓縮了寫語文作業的時間，什么詩詞古文、形近字、錯別字、標點符號判斷，對她來說也的確是太低智，碰上卷子還能做一做，要是什么抄寫背誦，她要么不寫，要么就是偷工減料亂劃一通，字跡潦草，保證不交白紙就行，虧得她一手好字，連著幾本語文作業，她寫得跟鬼畫符似的。

    要不說江漾脾氣好，哪怕她寫得再潦草，她也會在批注上寫明她漏了多少，再批上一句字跡不公正，下次改正。

    也不知道江漾給她寫了多少個下次改正，林意也沒改正，直到上個周，江漾在班級里點名提到幾個作業寫得不好的同學，其中就有林意，她這才臉紅，稍作收斂。

    江漾檢查收上來的作業，翻看到林意的那一本，字沒有寫得多認真，詩詞默寫她也沒寫。

    她搖搖頭，仍舊認真地寫上批注。

    又一個星期過去，林意的作業又是寫得一天不如一天，周測的時候詩詞默寫寫了錯別字，數學成績仍然還在及格線上掙扎。

    江漾看著林意的成績單和幾張卷子，還有她那本鬼畫符似的作業，思考了很久。

    新的一周，江漾在晨會上總結周測成績，點名批評了幾位成績不好的同學，其中仍然有林意。

    “每兩周一次的測驗是為了讓你們看到自己這兩個周的學習成果怎么樣，要及時查漏補缺，調整自己的學習方法，如果有問題解決不了的，可以及時找任課老師，或者來找我，老師們會幫你們解決，我剛剛提到的這幾位同學有的排名仍然靠前，但是你們的卷面上有很多大意失分的地方，也有根本沒有學會的知識點，這種問題不是一次兩次了，如果你們自己不想辦法解決，任課老師會在課后單獨把你們留下來輔導?！?/br>
    九年義務教育接近尾聲，每個老師都希望自己的學生都能順利地考上高中，都說高考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試，可是也有很多人，可能稍有不慎就失去了參與這場狂歡的資格。

    孩子們都還小，很多道理他們未必能懂得那么透徹，老師們苦口婆心，生拉硬拽，總想著能拽上一個算一個。

    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江漾又把林意叫到了辦公室。

    她也不太明白，這個自己很看重的學生，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糊弄作業，成績也還是沒有起色，甚至還會犯一些基礎的錯誤。

    “林意，我想問你，最近是有什么事情讓你分心嗎？”

    “沒有?！?/br>
    “那你自己說，你這個語文作業寫的，像話嗎？”

    江漾把她的作業本攤開，連著翻了幾頁，上面字跡潦草，很多字連基本字形都看不出來。

    林意有點尷尬，兩手搓著校服褲縫：“老師，我以后好好寫?！?/br>
    江漾看出她的羞愧，也不想當著這么多老師的面過于嚴厲地批評她，這孩子有很多優秀的地方，但也因為優秀讓她養成了很強的自尊心，再說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嚴厲地批評一個學生本來就很傷人，江漾并不愿意用這種絲毫不留情面的方式去教育自己的學生，她嘆了口氣：“你這個孩子怎么回事？我說你一回，你就好兩天，這幾天不提醒你，你就又放松警惕了？你是不想寫語文作業嗎？”

    “不是不是……老師，我……我以后會好好寫的……”

    “林意，你別害怕，如果你覺得語文作業太簡單，你可以跟我說，畢竟在這方面你和大多數同學確實不在一個水平線上，我可以另外給你布置作業，理解你稍微弱一點，不然這周你試試每天做一套理解，背誦默寫之類的，你如果覺得自己沒必要做這些重復的作業，就不用再寫了，但是你得保證下次周測，不管是語文還是數學不準再馬馬虎虎地失分。你覺得怎么樣？”

    聽到可以不用重復地抄寫，林意還是有些高興的，她看著江漾感激地點點頭：“謝謝老師?！?/br>
    江漾松了口氣：“那行，你先回去，我們試兩個周，下次周測，我看你成績，這次要是做不好的話，我們再調整，好不好？”

    林意高興地剛要點頭，就聽見對面的數學老師情緒不佳地說了一句：“我看得留點時間給數學開個小灶了，這么個簡單的卷子，這都寫了些什么？！”

    說著就把林意周末做的卷子扔了過來。

    江漾沒說什么，拿過卷子看了看，林意的確做得不太好，基礎知識點她掌握的還可以，偶爾有算錯數的地方，但是題目只要稍微一難，拐兩個彎她就做不下去了，按理說這本來就是一套梳理知識點的試卷，只要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到。

    她把卷子遞給林意：“確實有很多不該錯的，你自己先回去改，把你不該錯的改過來，再好好看看自己原來不會做的題是哪里不會做，回頭數學老師講的時候，你再好好聽，不會要及時問知道嗎？”

    林意有些臉紅，恨不得把這張80分的試卷藏到身后去，江漾沒有難為她，只是語氣上也稍微嚴肅了些：“林意，你已經是畢業班的學生了，不能再這么馬虎大意，你只有考上重點高中，考上你最向往的N大中文系的幾率才更高，不要小看自己現在的每一次考試，和每一天的作業，老師們也知道你們會累，也想休息，但休息可不是這樣馬馬虎虎地糊弄作業，知道嗎？”

    江漾又耐著性子給她講了一會兒道理，才讓林意回去。

    人走了以后，數學老師說江漾。

    “也就你會對孩子們這么有耐心，你已經單獨給多少個學生另外布置作業了？這樣累的還不是你自己？”

    江漾轉了轉脖子，笑道：“因材施教嘛，每個孩子都不一樣，一刀切雖然看上去效率高，但并不是對所有學生都合適，有的孩子基礎差，你給他加太多的作業量反而會打擊他們的信心，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學了，原本可能有那么一點希望，也給消磨沒了?？墒橇忠膺@樣的孩子，你讓她天天學一些她早就爛熟于心的東西反而是浪費時間，還不如布置些少而精的作業，”

    “要我說，那些基礎差的，你就算給他們惡補一年，他們也未必能考上高中，林意這樣的，考重點高中多少吃力了些，但是一個普通高中還是沒問題的，你這又是何必呢，咱們看的是整體的升學率，又不會多給你兩百塊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