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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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星辰,修羅花塢唯一一座涼亭之上,歪歪斜斜倒著一個人影。 不遠處—— “喂,變態,這小子之前還興高采烈,怎么一會兒沒見就成這副活見鬼的德行了?” “別提了,你一提我就來氣!整個下午都被他拖著滿地跑,找湘兒和四弟——要知道,我住這里五年了,今天居然還能發現一些從來沒到過的地方,龍澈然小子可真是……腦袋瓜不怎么靈光,折騰起人來夠狠!” “嘁,哪有你狠?” “瘋子,你、說、什、么?” 難得的平靜全被擾亂。 索性一翻身,噗通巨響,整個人摔了個四腳朝天,龍澈然眼皮一翻,干脆倒地就睡,卻被空中徐徐飄過的一點純白吸住視線。 手一攥,空的。 龍澈然趕緊咕咚爬起,追著那白蝴蝶飄去的方向一撲,捉在掌心。 停了一下,終究沒能忍住,展開再看。 字跡早已彌散成水漬,干透,淡淡模糊,宛如一幅小小的山水畫??墒?,龍澈然知道,那上面,原是有字的。 熟悉的筆跡,清秀小楷,端雅麗致,見字如見人。 最后,他留給自己的話,翻過來數一遍,覆過去數一遍,卻是無論怎么數,也數不出再多,僅僅只有,四個字—— 龍哥,保重。 千帳燈,一盞盞熄滅。 空曠盆地,秋風颯颯,吹起主將帳前明火曳曳。 “湘兒,還不休息?”男子掀開垂簾,白衣挺立如雅意云鶴,面容雖清瘦了些,卻仍稱得上豐神如玉,朗逸非凡。 擱下朱毫,風湘陵揉揉酸痛的肩膀,“大哥不是也沒睡?不以身作則反倒來怪我,未免也太有失公允了吧?” 背上突然傳來溫柔按捏的力道,風湘陵微微瞇起眼,滿足輕嘆,“唉,真舒服……力氣好像又都回來了?!?/br> 假意懲罰似地按重了些,神弈知他言下之意,“別跟我說精神好了可以晚些睡的話,想讓大哥我背黑鍋,你可還修煉不夠!” 吐了吐舌頭,風湘陵想反正他等會兒有的是辦法蒙混過關。至于現在嘛,就不要拂逆神弈美意了,免得他一發狠也跟自己挑燈夜戰,豈不罪過? “大哥,說來奇怪,這都多久了,我怎么還覺得你身體始終沒好全似的?”微微仰起頭,風湘陵懷疑地看向神弈,只見對方眸光輕柔,正專注手上動作,對他的問話,僅不置可否輕輕“嗯”了一聲。 “……”風湘陵干脆放棄,反正也問過好多回,他總是說沒關系,要么就稱難得恢復忙碌之身可能疲累了些,而一旦自己建議回休輿山或者就近去江陵休養一陣,他便兵來將擋戲說閑慣了不好好忙一下一定會未老先衰。 總之,風湘陵明白自己就算再巧舌如簧,遇上這個總是能以柔克剛,談笑間四兩撥千斤的大哥,真的也很沒轍。 索性就隨他意,風湘陵心想,自己再多加注意些,想來神弈身體一向健朗,應該也不會有大礙。 兩人于是都不再言語。 一個忙于照顧人,一個趁機想心事。 帳內淡淡的寧謐氣氛讓人昏昏欲睡,風湘陵有些撐不住,架著眼皮努力讓自己腦內回復稍許清明,“大哥,還沒看完,西夷那邊……”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先小睡一下,到時候我自會叫你?!鄙褶奈⑽⒌拖骂^,溫柔輕語,看風湘陵終于敵不過積累一整天的疲憊,緩緩闔上眼,心頭的憐惜與柔情便一點一點溶漾眸底眉間。 忍不住,淺淺吻上額際細軟的發。 “湘兒,做個好夢?!?/br> 千帳之間,主帳燈火,又一次,徹夜無眠。 ************************************************************************* 同時,江陵。 月輪格外明亮,一帶玉河緩緩流淌,隔絕開兩地星辰。龍澈然坐在雕檐之上,一手抓著只酒壇,卻并未往嘴里灌,只是張大眼癡癡看著腳下。 河水清波粼粼,月色投影在上面,被流動的水源切割成綿長細瘦的帶子,仿若一條銀亮的小白龍,緩游于高燭紅燈妝點出的煙色樓臺間,細碎鱗片盈盈泛起幽光,映在樓上人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閃閃爍爍,好似霧氣沾上睫毛,未曾干透。 風起,本還明朗的夜空似乎飄起幾片浮云,淡淡蔽弱了星月清輝。 龍澈然神色陡變,身子稍稍前傾,呆凝半晌,卻是突然頹躺下去。 剛剛最后一眼,只剩下被風揉碎了的,那滿塘波光,任憑他如何苦心勾畫,也再映不出那仿佛還坐在自己身邊,與君笑酌同卿共醉的人了。 閉了閉眼,龍澈然唇邊不自覺牽出一抹澀意。 離時荷墜千重露,如今秋霜覆菊英??赡莻€人,卻還是一別一杳無音訊。就好像,徹底從這人間消失了。 莫非真是那九重宮闕的仙子,不過來這十丈軟紅走一遭? 手里捏著那張唯一留下的字條,苦守著上面近乎絕情的四個字,山河踏盡,最后仍是只能回到這希望最大也失望最大的地方。 江陵,無論如何,是那個人的故鄉。 就算只是多年不歸的故鄉,總也沾染著他些許獨特的味道,而且,必定是會永遠住在他心上的,一個地方。 這樣想來,好像自己在這里,便也住上他的心一樣。 龍澈然喜歡凡事都往好處想,雖然關乎風湘陵會難免意志消沉,信心大挫,但他還是總覺得不能相信,自己認識的管賬的會是那么無情無義之人。 縱使與舊情人破鏡重圓,也委實不該只扔下那樣四個字就不辭而別。 還是說……管賬的就是這樣?半夜扔下他出門,醒來丟下他離開……龍澈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風湘陵,甚至那么多纏綿傾心的日日夜夜,都好像真的只是自己做過的一場美夢般,虛幻。 最近時常會有這樣的感覺,不真實的感覺。 分開了,清醒了,就開始回憶,再因回憶而喜,而悲,而患得患失,而痛徹心扉。 風湘陵,真真切切就是一個謎。關于他的人和事,都神秘到不可思議,都仿佛包含著許許多多自己所不了解的過往。 被排斥在外的處境讓龍澈然覺得難受,而這種清楚卻又莫名的難受在遇見他師父的那天達到了頂點—— 那個時候,龍澈然才知道,自己跟風湘陵跳下懸崖的事曾經在江湖上引出不少風言風語,雖然現在這些話已經隨時間淡去在人們的印象里,但龍澈然知道,自己心里,事實就是事實,永遠不會湮滅。 毫不猶豫的堅決承認,換來了臉上火辣辣的一巴掌,龍澈然跪下,卻抬頭挺胸,心里不知為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反而質問那個他從小到大最為尊敬的人,“師父,為什么男人和男人就不能在一起?為什么我喜歡管賬的就是不對?為什么我必須看別人的眼色行事?我又不是為他們而活,為什么要按他們的規矩辦事?師父,我就是喜歡風湘陵——問心無愧!” “你……你這個孽徒!”天殊氣得不輕。就連一旁的碎痕也暗道不好,“澈兒!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快跟你師父道歉?!?/br> “師父,碎痕先生,”垂下頭,龍澈然覺得滿腹委屈,他拼命想要保護一個人,即使在孤軍奮戰的時候,但那個人卻仿佛從來沒有在意過自己的保護,然而就算如此,他還是無法放棄,“頂撞你們是我不對,可那件事,我仍然不覺得我做錯了。沒有理由就要我認錯,我不服!” “孽徒!孝義大道天理倫常,你小時一條一條記得清清楚楚,有哪一行字說男人和男人……這、這成何體統?”天殊只為龍澈然痛心疾首,不由反省自己這么多年來的教導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會鑄成如今這般大錯。 “是!”龍澈然握了握拳,“我是記得清清楚楚,可那些東西,又有哪一條規定我不能喜歡管賬的?頂多不就是無后為大那個么?反正我沒爹沒娘……” “澈兒!”碎痕驚呼。 “……對不起,師父,”龍澈然始終挺直的身軀顫了顫,他知道自己是大不敬了,無論如何,師父養育他教導他,恩同爹娘,可是…… 真的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么? 腦中猛然有什么一閃而過,龍澈然隱約覺得不對,“師父,你如此反對我喜歡管賬的,除了因為他是男人以外,還有其他原因嗎?” 還有其他原因嗎? 龍澈然反復回憶自己當時問那句話時的心情,究竟為什么非要那么問呢?為什么呢?以至于讓他一直到現在,都很后悔,后悔自己把自己逼得進退兩難。 甚至直到這個問題氣走了天殊,龍澈然都還沒有覺悟到它所可能隱含的禁忌意義,仍舊不放棄地死死扯住碎痕衣袖,不愿站起,就那么跪著懇求他。 “放手吧……”從來都那般溫柔的人,打小看著龍澈然長大,總是在天殊生氣時出言維護的碎痕先生,叫他放手。 未解其意,龍澈然不愿就這么放開,好不容易捕捉到的疑問,仿佛能揭開一切困惑的謎題,還沒求得答案,怎么可以放? “……澈兒,”眼神過處,含著龍澈然看不懂的無可奈何,“我知你對風湘陵是真心……你沒有錯,錯的是天?!?/br> 錯的——是天? “放手吧,澈兒,放開他,對你們都好……” 錯的,是天…… “你師父于他,有殺父之仇?!?/br> 殺父之仇——? 龍澈然呆呆地松開緊緊攥著衣袖的手,眼里的光一絲絲渙散,又一絲絲籠聚,再一絲絲,飄搖著撞進碎痕微微透明的瞳孔。 “放手吧,你們之間從一開始,就錯了?!?/br> “為什么……總是錯?” “遲早有一天,他會為他父親報仇,而你那時夾在其中,又當如何?” “我……” 勸那個人放棄報仇么?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呵!自己在他心里,又是個什么人呢?或許,從一開始就什么也不是吧…… 碎痕看龍澈然恍恍惚惚輕輕的笑,比哭還要讓人心酸的笑,就像感染上那笑里些微的苦,剩下的話便就這么梗在喉間,再也無法說出口。 他是真的,如此在乎那個可憐的孩子,比所有人想象的還要超出太多太多。 然,殺父之仇已經難以跨越,更何況,那是天殊曾經深愛過的女人——背叛的證據!那孩子的模樣,是他心中跟血熔融在一起,最頑固也最無法拔出的一根毒刺。 澈兒你,永遠都不會懂,你師父將心凍結的那一天,恨,就從此如影隨形。 如影隨形…… “卻說那黎王奉當今圣上重托,授印平南大將軍,統帥數十萬之眾,與西夷軍初一對上便捷報連連,真真乃戰神降世,銳不可當??!” “真有那么厲害?這下可算大快人心了!那些蠻子終于吃了回鱉,依我看啊,干脆直接將他們趕出大漢疆域,最好徹底斬草除根!” “那是!而且你們聽說了沒?黎王不僅有統率之才,而且麾下能人異士眾多,現在他身邊那位軍師就被傳得相當神乎其神,可其實不過就是個江湖草莽,黎王如此廣納賢才不論出身,真是頗得人心??!” “……”龍澈然擱下酒杯,看向隔壁那桌,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對那“黎王”的討論中去了。 在江陵待了許多時日,雖然對有關西南邊陲戰事的傳言沒少耳聞,但最初大多都是些質疑之語,如今似乎因為軍隊屢屢得勝,所以民間士氣也大為振奮,夸贊那位用兵如神的統帥的溢美之詞也越來越多,有些還越來越夸張。 官場上的事,龍澈然確實一竅不通,連黎王的名號都毫無印象,不過剛剛那句“廣納賢才不論出身”倒是讓他腦中靈光突現。 上月去了趟熏風午原,沒看到男人婆,那長老叔父不就在自己面前抱怨連天,說什么他家曾經嬌滴滴的女娃兒居然要死要活跑去參軍,要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將人找回來,讓她懸崖勒馬。 龍澈然當然不可能真把洛櫻英緝拿歸案,一則知道她想當女中豪杰戰場殺敵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二則他那時找風湘陵正找得整個人幾乎暴走,哪還有閑心去那種混亂地方找一個女扮男裝正過得逍遙快活的男人婆? 不過,現在既然都已經在江陵待了這么多日,且軍隊駐扎地離得也不算太遠,龍澈然想著不如就去跟洛櫻英碰個面,也算將人家長輩的話傳達到了。 權當散心吧,否則一直呆在這極容易觸景生情的地方,總是反復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龍澈然怕自己總有一天會失去信心。師父和碎痕先生一定還沒放棄勸他回去的念頭,在這種時候一著不慎讓他們如了愿豈不再難見天日? 這樣打定主意,龍澈然臨走前仍不忘去劉協府上逛一圈。 “管賬的他爹,本大爺想先去西邊那什么打仗的地方找個人,如果管賬的回來我不在,你一定要跟他說一聲,叫他別亂跑,就在這里等本大爺,若是再敢來不告而別,本大爺絕對絕對會把他大卸八塊!” 在別人的爹面前如此語氣惡劣態度囂張,龍澈然倒也不怕會惹惱長輩棒打鴛鴦。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龍澈然告了辭就飛出門去,徒留男子目瞪口呆表情復雜,半晌,才急急茫茫奔回房里。 提筆,卻是凝而未落。 最終擱下,一聲嘆息萬般愁喜。 *************************************************************************** 數日之后,芫城西郊漢軍營地。 一身銀紫戰甲的青年,正與兩名軍士打扮的男子在校場觀看槍兵cao練,一邊信步走著一邊還交談些什么。 遠遠有位紅衣將軍向他走來,青年似有所察,對身邊人交待了句,便走出演武場。 紅衣將軍眉目飛揚,滿臉英氣,仔細一瞧竟然是洛櫻英,此刻只因她一身筆挺戎裝,兼之本就高挑,所以幾乎看不出女子之狀,只以為是個面容清秀些的少年人。而與她相視而笑的那名青年,摘掉銀盔后露出整張臉來,容顏清雅絕麗,黑發在腦后隨意一束,隨他豪氣的動作瀟灑散開幾縷,在胸甲銀亮的反光中輕輕拂曳,似也染上些深紫的華彩。 這人,不是龍澈然遍尋不著的風湘陵,還能是誰? “那邊發生什么事,何以如此吵鬧?”微微皺眉,風湘陵將目光投向營地入口,雖然相隔太遠看不分明,但那斷斷續續傳來的微弱爭吵聲在肅穆的軍營中還是顯得過于突兀。 “稟大將軍,”副將聽小跑而來的士兵報告后,回答道,“好像是蘇都尉家鄉那邊來的人,說有蘇都尉叔父的口信要傳達?!?/br> “哦?”風湘陵淺淺勾唇,似隨意般瞥了洛櫻英一眼,“既如此,若蘇都尉不介意,就由本將軍陪同前去看看吧?!?/br> 洛櫻英暗暗叫苦,風湘陵這話說得三分調侃三分算計四分強硬,定是料到她不愿去聽叔父帶來什么話——其實根本不用想她也知道,無非是勸她回家以及女孩子應該賢良淑德溫柔婉約這些老掉牙的話而已。 光是想著,渾身就冷颼颼地不舒服,洛櫻英絞盡腦汁考慮要如何應對才能在風湘陵眼皮底下全身而退,另一邊又匆匆跑來一人—— “大將軍,軍師回來了!” 風湘陵聞言,立時面露喜色,“他人現在何處?” “回大將軍話,軍師南陵關大捷,受了些傷,軍醫正在左偏帳替他診治?!?/br> 舒展的眉心頓時細細蹙起,風湘陵沒再多問,便抬步朝中軍帳的方向走去,副將也隨同離開,洛櫻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這絕對是個大好機會,遂召來一名士兵,“你去營帳大門,幫我告知來找的人一聲,就說我有已不在營內,讓他將要傳的話寫成書信,軍營重地,閑雜人等不可逗留,還要請他速速離開為好?!?/br> “是,蘇都尉?!?/br> 這夜,龍澈然在芫城尋了客棧住下。 剛一躺上床,便翻來覆去顛去倒來,怎么也無法靜下心,干脆蹬腿坐起,仍舊往屋頂上摸了去。 今天的事讓他很郁悶。說不清為什么,好像也不全是因為沒見到洛櫻英的面,本來嘛,他跟那男人婆也不是什么非見不可的關系,但就是不知怎么,這一次他潛意識中總覺得好像錯過了什么十分重要的東西,讓他心里別提多不對勁。 甩了甩頭,龍澈然想不通,今天頭一次近距離體驗軍營,居然是那種死板冷清的氣氛,跟他想象的熱火朝天完全南轅北轍,更枉論他樓大爺這么能打的人,居然被拒軍營大門之外,無論從哪方面想都大大有失顏面吧? 姑且將心情不好的原因如此總結一番,大致也能說得過去了…… 龍澈然心里悶悶,還是覺得有點犯迷糊,可到底只是直覺,而且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就算他想弄懂也苦無門路。 “干脆再留幾日,就不信男人婆總沒時間見本大爺?!?/br> 龍澈然如此決定下來,便真的第二天一早又去光顧西郊營地,可惜仍舊被擋在外邊,而且等到下午的時候,他居然被告知洛櫻英去駐守什么南陵關,恐怕沒到戰事告捷都不會回來了。 南陵關? 打聽一下,龍澈然才知道那地方深入西夷腹地,不僅遠,而且還偏,沒有軍機圖那是絕對找不到的。 而且……龍澈然頻頻遠眺江陵所在的方位,出來這些天,心中牽掛擔憂早已日盛,不管怎么說,還是先回去看看吧。 雖然知曉希望不大,多半仍是失望,龍澈然還是回芫城收拾行囊了。 給洛櫻英的信,龍澈然在末尾幾番踟躕,寫了又揉,揉了又寫,到底還是沒有問她關于風湘陵的事。暫且不論她沒太可能會知道,即便是有點消息,戰場拼殺中,最忌心里有事,洛櫻英那副快嘴熱腸,若是讓她知曉自己把風湘陵弄丟了還要求助于她,會嘲笑也就罷了,萬一總有牽掛,刀劍無眼受了傷,到底還是自己罪過。 搖了搖頭,龍澈然走出城門。 四周景色并不熟悉,一則來時也沒心情仔細觀賞,二則這次回江陵,他沒有走來時的路,反而選擇了從城西繞遠。 哼,本大爺這么辛苦,索性讓管賬的多等些時候,便宜他了! 龍澈然心里忿忿,雖然多半是聊以慰藉,風湘陵現在到底人在何處都不得而知,又如何能等自己?不過,有些期待總是好的。 腳下于是快快地走,一邊還從嘴里哼出不成調的小曲兒。 西南多濕地,龍澈然因在北部山嶺長大,自然很少見到這種丘陵低洼,偏偏他又是個極愛泅水的性子——最怕水上漂,最喜水底刨。 所以,一聽見那種潺潺的悅耳聲音,龍澈然便心中大暢。索性偏離了小路,在河邊三下五除二剝了衣服,撲通一下扎進去。 初秋的水溫,冰冰涼涼,龍澈然卻絲毫不覺寒凍,天生帶熱體質加后來練就的純陽內力,讓他無論何時都能像盛夏的日輪一般灼灼如火。 ……管賬的小時候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嗎? 龍澈然在水里自由自在劃來劃去,一邊閉目想些快樂的事。譬如小時候的某人是什么樣子?會跟他一樣喜歡游泳嗎?會不會其實也很調皮?還是說,從那時候就已經是個很能整人滿肚子壞水的小子? …… 心情終于一點點平靜下來,龍澈然趴在河岸邊,身上水珠在日光下閃閃爍爍,時不時一兩滴順著那淺麥色強健的脊背滑入微急的水流中。龍澈然偏著頭枕在臂上,半瞇著眼,慵懶得像只曬太陽的貓,昏昏欲睡。 “管賬的,你這個混蛋……” 幾乎已經入夢,耳邊叮叮咚咚的水聲漸漸遙遠了,又漸漸接近了,不過,似乎有點不太一樣?噠噠噠噠,不像是水聲,倒有些像…… 馬蹄聲? 迷迷糊糊把眼睛睜開一條縫,不遠處他剛剛還走著的小路上,正飛快地跑過一隊人馬,或許是因為陽光太強烈,又或許是龍澈然根本還未清醒,那些飛揚起的塵土將本就看不清的人影更加遮蔽得混亂,龍澈然只來得及在其中捕捉到兩抹極其炫目的雪白。 卻也不過,一閃即逝,便融入深濃樹影之間。 南方的綠色,凋萎得緩慢,初秋時仍是青蔥欲滴,這也是龍澈然回過神來后眼中唯一剩下的顏色。 那種幾如幻象的雪白,好熟悉…… 究竟是什么? ************************************************************************* “到了,就是這里!” 勒住馬韁,銀紫鎧甲的青年在一處地方停下,對身側與他并騎的白衣男子揚眉一笑,“壺關,軍師可還覺得合適?” 男子聞言遠望,容貌清俊,半晌之后看向青年時的目光溫潤如瑩玉,眉宇間似有淡淡的光華,細品之下只覺氣度雋永,回味綿長。 “恕在下斗膽,套用一個并不十分合適的說辭,大將軍,”微微勾唇,男子悠然道,“此處為你,天造地設?!?/br> 相視一笑,二人重又驅動□坐騎,前行。 一為通體如雪白,一為額上黑鱗印。 駕霧,騰云。 白駒疾電,走馬黃花。 “管賬的他爹,管賬的回來了沒?” 剛推開門,劈頭一句的同時就迎面撞上一個人,龍澈然自己不過趔趄幾下,倒是來人一連退后數步,直到被后面的男子扶住,方才止住去勢。 龍澈然瞪眼一瞧,對面少年仍是那副陰氣沉沉的模樣,現下正不甘示弱怒目以對。 “喂,陰沉臉的,你還知道回來???”說話的語氣,儼然一家之主教訓不聽話的淘氣小弟弟。 毫不客氣甩開劉協扶穩自己的手,劉緒眉毛打結,“哪里來的無名小卒?竟敢教訓本王!” “‘本王’?”龍澈然愣一下,旋即大笑,“本大爺才不管你這王那王,本大爺只知道,你就是管賬的那一點也不可愛的弟弟!唉,沒辦法,雖然你如此不可愛還別扭得要死,誰叫你有這么個身份在,本大爺還是得替管賬的管教管教你?!?/br> 劉緒兩眼一翻,差點暈厥過去,只能失態地指著龍澈然不住發聲,“你……你……” 半晌,卻又不知為何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本王想起來了,你就是上次跟‘他’一起回這王府,還帶來個小雜種的那家伙!” 他?小雜種? “陰沉臉的,”龍澈然皺眉,“本大爺奉勸你一句,講話不客氣有損陰德的?!?/br> “哼!”劉緒這會兒倒像心情大好,“看你這樣,無非又是一個被‘他’那張臉迷住的傻瓜,不過居然能追到這里來,倒還真難得!” “……”龍澈然呆住,對方這陰陽怪氣的詭異腔調,讓他打從心底里感到不舒服,什么叫“被那張臉迷住”,還“又是一個”? 劉緒一把推開杵在門口不動的大木樁,竟絲毫不顧身后一臉沉痛的劉協,又回頭丟給龍澈然一句,“順便本王也好心奉勸你,上梁不正下梁歪,他那親爹是什么樣人,他便是什么樣人,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br> 龍澈然完全愣在原地,一種不好的預感在腦中逐漸成形,他幾乎就要不顧一切追出去揪住劉緒問個清楚,但是劉協低低的一句話制止了他。 “這孩子……心里有苦,他想說的其實并非那些話……唉……我如此說,你可能也不明白,只請你莫要怪他?!?/br> 頓住腳步,龍澈然確實不懂,不懂劉緒的話意,不懂風湘陵的過去,不懂這個家究竟發生過什么事,不懂那人為何遲遲不愿歸來……就算僅從表面上看,情況都已太過復雜,幾乎超出了龍澈然可以理解的范圍。 “你已經去過芫城了吧,是否見到要找的人了?”龍澈然搖搖頭,抬眼看向劉協,內心期盼盡皆顯露在臉上。 “……”劉協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湘兒也……沒有回來?!?/br> 似是早已預料到的結果,龍澈然微微垂下眼,“……我知道了……管賬的他爹,那個……”欲言又止,搜腸刮肚考慮半天也不知該如何委婉,干脆咬一咬牙,緩慢道,“管賬的……他的親爹……到底是……?” 劉協聽他問得直接,雖然語氣有所猶豫,但分明是已經知曉些事實,遂點頭道,“我的確只是湘兒的養父,他的生父早已經過世了?!?/br> 并未再有更多解釋,卻足夠讓龍澈然感到心里生疼,仿佛被鋸齒拉過一道,淺淺的,卻連皮帶rou,疼得過分。 原先那絲宛如風中殘燭般脆弱得可憐的希望,也隨之一點點飄忽,乃至熄滅。 他的生父,早已經……過世了? 是怎么過世的呢? 龍澈然沒有追問,因為他幾乎已經在心里有了答案。接下來要做的,只是確認這個答案而已,但他,不想問風湘陵之外的任何人——這件事,他希望能聽到他親口回答自己。 師父他……真是你的殺父仇人嗎? 如若是真,管賬的,本大爺要怎么做才能平復你心里的仇恨?再多的努力,再多的珍惜,再多的忍讓,以及……再多再多的喜歡,是否能足夠? 城郊大樹上,龍澈然斜斜躺著,心里反反復復都是那些問題,找不出頭緒,也只是讓他更加想見風湘陵、想見他而已。 “管賬的……你到底在哪里啊……” 依稀有什么聲音由遠及近。 這一次,龍澈然雖則神游天外,卻比上回顯然多了個心眼兒,朝下一望,仍舊是一對人馬急速行來。 龍澈然看清了,為首的那人竟然是剛剛才見過的劉緒。 想了一想,沒多猶豫,便在他們經過之后跳下大樹,緊緊跟了上去。不多時,龍澈然已能很清楚地看出來,那方向,正是他不久前去過的,西南芫城。 *************************************************************************** 長卷鋪展,萬里江山。 風湘陵伸手指向一處地方,“諸位請看,這便是西夷大本營的所在,先前軍師攻取東側南陵關,助我們打下基礎,但西夷軍本就熟悉地勢,極擅野戰,我軍若不能尋得突破,持久消耗之下,只會讓對方占盡地利人和,最終反失先機?!?/br> “那么,大將軍有何高見?” 說話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玄鎧藍披,眼里精光斂然,語氣卻絲毫不掩飾那一絲輕蔑與諷刺。 風湘陵自然聽得出此人有意針對自己,卻仍舊只是笑笑,“夏侯將軍,你身經百戰頗得魏王倚重,本魔君也深感佩服,故而很想求教,依將軍之見,這種局面該如何應對?” “哼!此戰陛下親封大將軍為主帥,我等也不過行輔佐之職,大將軍莫非覺得自己能力淺薄不足以解決這區區一個小問題?” 已經是很明顯的夾槍帶棍了,就連帳內其他人也都聽了個恍悟,一時讓本就肅穆的作戰會議更加針落可聞。 “……”神弈皺了皺眉,本想開口,多方顧慮后還是忍住,卻在下一刻心內稍加揣摩,神色又驀然舒緩起來,看向風湘陵的目光微帶贊許之意。 果不其然,風湘陵并未表現出任何動搖,反倒大度一笑,“夏侯將軍抬舉本魔君了,本魔君何德何能,承蒙圣上信任,將這西南邊陲之安危相與托付,本魔君即使再不才,也定當竭心盡力以慰社稷蒼生。只是,這軍隊作戰,主帥當先、士卒一心固然關鍵,但將與將之間,兼才集智,勇計并重,既然統一陣線,便是同進退,共存亡。正所謂,唇且凋殘,齒焉不寒,將軍你說是也不是?” 夏侯淵聞言默然,面色忽紅忽白,神情亦有些閃爍無常。 與神弈交換了個放心的眼神,風湘陵掃視一圈帳內眾將,方才又將目光移回圖紙上,也不再說話,斂眉沉思。 片刻之后,夏侯淵到底沉不住氣了,“大將軍,末將倒有個想法?!?/br> “哦?”明顯感覺整個軍帳內氣氛終于開始有所緩和,風湘陵微一頷首,應道,“夏侯將軍請說?!?/br> “前方之地關隘雖多,但大都地勢險峻且易守難攻,我軍始終徘徊不下也不是辦法,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舍近求遠從邊緣找尋西夷薄弱之處,與南陵關內外呼應,直切腹地擒賊擒王?!?/br> 風湘陵略一沉吟,“夏侯將軍所言確有道理,只是我軍雖占人數優勢,但到底遠離中土長程征戰,若再將軍力分散,一旦陷入敵方包圍,恐會出現難以為繼的局面?!?/br> “這……”夏侯淵猶豫,他本多北地作戰,對這種情況倒真從未經歷,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本魔君倒有一計,或許可行。只是必須冒些風險,不知各位將軍是否愿意出力協助?”風湘陵見時機成熟,終于將心中深藏已久的話說了出來。 眾將皆驚且喜,在他們印象里,這位統帥總是奇計迭出,雖不明他究竟預備如何施為,面面相覷之下卻仍是恭敬應道,“我等愿憑大將軍差遣?!?/br> 夏侯淵微微瞇起眼,在風湘陵向他看來的時候,心神不知為何一震,卻已經開了口,“妙才亦隨大將軍之計?!?/br> 唇畔略略勾起一段微弧,風湘陵向四周抱拳以禮,輕斂眸光,“本魔君在此先多謝各位將軍。至于此法若有紕漏,還望諸位不吝賜教,共商大計為宜?!?/br> 朱筆點劃,圈住地圖之上一小塊地方。 “此處名為壺關,地勢外窄而內闊,潛守于此,可御可攻。兼之周圍三面環林,只在正前方有一大片空地,宜為伏兵?!?/br> 眾將中立時有人已有了悟,“大將軍的意思,莫非是要……?” 風湘陵頷首,朱筆在地圖上勾畫出三條線路,“不錯,從東、南、北三個方向,分兵遣計,誘敵深入,起承轉合,圍而殲之?!?/br> “……”夏侯淵想了想,皺眉反問,“可是西夷若存戒心,不肯上鉤,又當如何?” 輕輕一笑,風湘陵似乎早料到他會有此疑問,“確實如此,要讓對方肯出大力,我們也必須得下大注才行,正所謂放大餌才能釣大魚,所以這次這魚餌,理應就由本魔君來擔任,諸位以為如何?” 至于,到底能釣幾條大魚,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風湘陵狀似無意看了眼夏侯淵,注意到那人驚疑不定的神色,眸中隱約閃過絲深意,與此同時,他也察覺到一抹溫柔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 略一點頭,神弈悄悄比了個手勢,熟悉的動作,熟悉的含義—— 湘兒,做得好。 心里好像稍稍松了口氣,風湘陵亦回之輕淺一笑。 此刻帳內氣氛已經異?;馃?,而他們也都能看得出,那些目光與低語多是欽佩而隱含贊賞的。 不過風湘陵并不覺得有多高興,反而突生幾分無奈。 說實話,這滿屋子的人,沒有一個比他年紀小的,更何況,他又何嘗不知,表面上是皇帝下的令,但實際是誰為他指派的這些頑固老將,隨便一想就能猜得出。若非還有神弈是全心在自己這邊,他恐怕真會丟下這尾大不掉的爛攤子逍遙去了。 不過,牢sao歸牢sao,到底在自己的家鄉打仗,哪里能放心隨便交給旁人? “眾將聽令!”神色一凜,風湘陵終于不再遲疑,祭出軍令,視線環視一周,眼底莊重的鋒芒仿佛能直入人心。 帳內嘩啦啦跪下一地。 所有人都低著頭,唯有神弈與風湘陵目光相對,彼此眼中,清楚倒映著對方復雜而果決的神色—— 此戰,或許才是出征以來,無數次險境中真正的兇多吉少。 只能勝不能敗。 因為這是他們擊掌為誓,幾乎賭上性命的一戰。而這艱難一戰,雖則計中之計在人,成事之事在天,但當此之時,昔日戰友仍能并肩作戰,也算不幸中絕對的大幸! 相視一笑,兩人心境仿佛不約而同,回到曾經葭萌關城墻之上俯瞰蒼野時,那般曠達與豪邁。 軍旗獵獵,馬鳴蕭蕭,他們也如現在這般,并肩而立—— 湘兒,這江山萬里何其美麗,你是否想過有一日,它可能屬于你? 江山太重,若能實踐昔日誓言,終有一天替它保駕前驅,吾愿足矣! 呵!湘兒所說與我志同道合,那么,神弈也在此立誓,從今之后,就為風湘陵左膀右臂,與君協力,共同守護這錦繡河山。 龍澈然抬頭看一眼,是他在芫城那日住過的客棧。 其實跟蹤劉緒這段時間,也沒發現他有什么奇怪的舉動,只是龍澈然總覺得放心不下,非得盯著陰沉臉的小子不可。 基于這種堪稱莫名其妙的堅持,龍澈然找了個隱蔽的位置,從劉緒進去房里之后就一直盯著那門,只要一有動靜,他便也隨之精神一振。 大半天的時間過去,約摸亥時初刻,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不尋常的事情終于還是讓龍澈然等到了。 有陌生人進了那扇門里。 其實,要真說起來,除去時間太晚,仔細想想也沒其他奇怪的地方,倒是龍澈然怎么看怎么覺得那人行為鬼鬼祟祟不太光明正大。 可惜夜里光線不好,龍澈然看不清那人模樣,門口有守衛也不能靠近。 龍澈然本想爬到屋頂去刺探一番,卻又猛然想起,自己兩次不小心聽到風湘陵跟人說話,都被他討厭了,梁上君子果然是做不得的,只得又作罷,可到底有些不甘心,越是神秘的事情他就越好奇越想知道,更何況事關管賬的他弟弟,就是間接事關管賬的本人,只消這么一想便怎么也無法讓人安心。 如此反復,龍澈然終于還是決定謹守原則,強迫自己只蹲墻角,緊緊跟著也罷,至于偷聽這種事,還是牢記教訓不要再做了。 然而,龍澈然所不知道的是,倘若他真的聽了屋內正在進行怎樣事關重大的對話,他一定會痛罵自己此時的決定—— “關于下一步行動,孟德可有新的指示?” “尋機,殺之?!?/br> “……那如今倒有個絕好的機會了,不知侑王是否有看戲的興趣?” “是嗎?好戲當然人人愛看,夏侯將軍但說無妨?!?/br> “我軍三日之后的作戰計劃已經定下,屆時黎王將以身作餌,引誘西夷軍到壺關,行牽制疲兵之計,軍師則在入口兩側密林設下埋伏,再由本將軍率主力從后方形成合圍之勢,以此來個甕中捉鱉?!?/br> “真是好計策!甕中捉鱉?哈哈哈哈……只是那鱉恐怕還不自知吶!” “侑王可是想到什么了?” “壺關這地方,本王豈有不熟的道理。其后山壁看似刀劈絕立,其實有一小道可以去山頂,站在那上面往下看,壺關倒才真算應了那名字,形如一只又深又窄的水壺,作為甕中捉鱉的容器最為合適不過?!?/br> “如此,侑王是要困他個十天半月?” “哼,本王倒是很想一點點慢慢折磨他,只可惜那人生性狡猾,若不趁早除掉,恐怕假以時日反倒讓他想出法子來溜了。與其夜長夢多,不如直接了斷干凈?!?/br> “……” “哼哼哼……風湘陵啊風湘陵,你倒自己替自己選了一個好地方。本王可是等不及想看看你萬箭穿心時驚恐絕望的模樣了!哈哈哈……” “……” ************************************************************************** 龍澈然發現,自己近來最常做的一件事,莫過于等待了。 這次跟蹤劉緒,居然又在芫城窩了三天,更別提那家伙整日里幾乎足不出戶,他也跟著無所事事,直覺人都快要發霉。 不過好在等待終歸會有結果,第三天大早,龍澈然終于看到劉緒撇下隨從,獨自一人出了城。 這一跟,直接就到了西南營地外圍。 龍澈然懷疑自己是不是白忙活一場,搞了半天劉緒就是要來這里,他本就漢室劉家的人,這似乎也沒什么可疑之處吧? 然而,事實證明,其中絕對有貓膩。 龍澈然眼見一個高個子身材健碩的男人從一處帳后悄悄過來,與劉緒比了個手勢,那人玄甲藍披,一身將軍裝束,似乎職位不低。 難道又是什么官場傾軋,暗渡陳倉? 龍澈然想著,只見那人似乎收到劉緒什么暗號,轉而向身后張望一下,隨即便有一小隊約摸百人組成的士兵依令集合起來,與那將軍一起從一處偏門出了營地。 細看去,那些士兵個個手持弓弩,身背箭簍,整裝待發。 精致箭尖微微閃爍刺目寒光,龍澈然不知為何心里有些發怵,仿似那些不長眼的東西目標是朝向自己一般。 稍稍轉了個念頭,龍澈然不再專注劉緒,轉而跟上那隊弩兵。 這下還真讓他逮到機會,隊伍行進一段時間之后,入了一條險峻小路,士兵們排成一列蜿蜒上山,龍澈然便緊緊盯著那最后一個,在某個拐角的地方順勢將人捉到一邊敲暈了,自己扒了他衣服套上,想了想,又抹了把土灰在自己俊臉上,雖然心里大為哀嘆,到底還是忍住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如是想,甚是驕傲。 無論怎么講,這都是為了管賬的他弟弟,也就是間接為了管賬的??! 龍澈然越考量越覺自豪,然而他當時絕對料不到,自己會在怎樣的情況下,再次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那絕對不是一個,適合重逢的時刻。 但卻絕對是一個,讓龍澈然真正慶幸自己存在的時刻。 ************************************************************************** 壺關。 氣氛緊繃,一觸即發。 “大將軍,情況好像不太對?!备睂⒚嫔箲],詢問站在關口指揮御敵的風湘陵。 距離事先約定已經過去半個時辰,可是信號發出之后便如石沉大海,再也收不到回音,從外邊敵軍的情況來看,非但夏侯淵沒有動靜,就連神弈的部署也未按計劃行事。 副將顯得很是緊張,不過風湘陵卻完全明白這是因為什么。 看來,兩軍對壘終于還是轉化成三方之爭了。 “無妨,”從容一笑,風湘陵道,“局勢未明,副將切不可自亂陣腳。我軍守著天險,西夷也占不到便宜,至于其他,我早有準備?!?/br> “大將軍?” “你且去看看,我們事先藏于谷中的糧草是否完好,還有,將此處士兵仔細編制起來,不可漏掉一人?!?/br>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