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acci（二）

    趙錢孫李感覺到一雙有力的臂膀環住了他的脊背與后腰，像托著一個嬰兒那樣溫柔且堅定地托舉著他，接著，一枚像夜色里的大提琴聲那樣夢幻的吻，輕輕落在他的額頭上——

    就在這一瞬間，他感覺大腦都沒辦法思考了，心臟也不能跳了，肝臟也不會代謝了，脾臟也不能免疫了，肺也不會氣體交換了，腎臟也不能過濾了，整個人像被泡在多聚甲醛里固定住了一樣。

    他動不了，也不想動；他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也不知道應當發生什么——

    但對將要發生的一切都充滿期待。

    但是——

    又一次像見鬼一樣，胡八道施加在他身上所有的觸感與溫暖都在瞬間被抽離了，趙錢孫李所有的感官和器官都立刻恢復了它們的功能——

    他看到胡八道已經在室內走來走去的關燈，自己獨自站在中庭，不遠處有貓貓在喵喵喵，風吹在背上有些涼，嘴巴有些干燥，心臟砰砰砰的跳，肚子有點餓。

    一切都很真實，都很正常，沒有什么異樣，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這都不正常，非常異常，一定發生過什么！

    趙錢孫李茫然地觸摸著自己的額頭，努力地追憶剛才的感覺。

    胡八道抱過自己嗎？吻過自己嗎？又妄想癥了？真得精神病了？

    他往里望去，正好胡八道回過頭來，還是和平時一樣的神情，還是一樣的鎮定自若，見他還站在外面，“還不快進來收拾東西，要在這里熬到過年嗎？”

    趙錢孫李稀了糊涂地搖搖頭，走了進去，他記得還有一小段兒沒寫完，打算回宿舍在廁所把它搞掂，他關word之前快速地瞥了一眼——

    ??？！哪里來的最后一段？！

    胡八道走過來，“快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抬手輕輕碰觸了一下他的后腦勺。

    趙錢孫李就感覺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注射進腦子似的，現在再看最后一段，就覺得好像確實是自己寫出來的，怎么查的文獻，引用的哪幾篇，用什么思路寫的他都能想的起來，但就是感覺哪里怪怪的。

    他回去把這段翻來倒去看了好幾遍，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就給尤用發過去，洗洗澡就睡了。

    而在郵箱的另一頭，在燈火通明的實驗室，尤用依然在精神百倍、聚精會神地做實驗，即便在深夜，也像在白天一樣，充分進行時間管理，同時能做三個不同的實驗，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會浪費。

    他趁離心的2分鐘抽空打開了趙錢孫李發給他的word，一邊看一邊寫責令修改的批注，在他看到最后一段時，眉心猛的皺了起來。

    他仔細感受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大步走向窗邊，“嘩啦”一下拉開窗子，風立刻便涌了進來，吹的他的卷發像海藻一樣浮動，他向外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圖書館的側面。

    突然，他的臉色沉了下來，甚至隱隱泛著一絲怒火，然后，他穩穩地抬起手來，緩緩地在空中劃過，一道淺紫色的屏障隨即從地面升起，像一堵高墻一樣，將圖書館與實驗樓隔開。

    他上下審視了片刻，感覺心里舒服了不少，“砰！”的一下把窗關上，如同是要隔絕什么臟東西似的。

    而在不遠處的圖書館頂樓，胡八道居高臨下地站在窗邊，看見升起的結界，不禁笑著搖搖頭，并沒有什么回應舉措，就好像那不過是一個小朋友拿積木搭的凱旋門。

    而我們可愛的小趙，依然一無所知的睡了個昏天黑地——

    第二天，趙錢孫李剛醒來就看到了尤用在凌晨三點鐘發給他的郵件，MD，這人都不睡覺的嗎？

    他打開文件瞅了一眼，立刻就后悔了，尤用總是能輕易毀掉他的好心情，他被迫快速的起床洗漱，喪喪地去實驗室，感覺自己如同一塊刀俎下的魚rou，任憑尤用剁個稀爛。

    果然，他剛坐下，尤用的任務安排就準時到了，他一瞧——

    嚯！差一點兒就被今天的實驗安排給嚇死了，這絕對是實驗室其他人工作量的5倍，完全不夸張。

    然后，休息室的門兒突然“哐！”的一聲被打開，尤用那副死樣子立刻映入眼簾，趙錢孫李感覺自己的眼睛好像很排斥他，哦不，不光是眼睛，哪里都排斥他。

    “吃早飯了嗎？”

    “還沒……”

    “給你十五分鐘?！?/br>
    “??？”

    “你是不是覺得今天的實驗做不完？”

    趙錢孫李篤定的點點頭。

    “今天我帶你做，教你統籌時間?！?/br>
    “哦……謝謝……”

    “快點，十五分鐘后我希望看到你已經穿上實驗服，戴上了口罩和手套，你計個時，控制時間?！?/br>
    說罷休息室的門又被“砰！”的一下子關起來了。

    這場對話簡直像龍卷風一樣，這都不能稱之為“對話”，這得叫“快問快答”。

    趙錢孫李都來不及多想，立刻手機開了個十五分鐘倒計時，邁腿就跑，咔咔咔一頓吃，嗖嗖的跑上來，快速的穿戴好——

    嚯嚯嚯，好險，差點兒就超時了。

    尤用也準時出現在實驗室，滿意地對他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么，趙錢孫李對于尤用的肯定一點兒都不感到快樂，害，不管他快不快樂，反正他們一定會按時開始實驗。

    趙錢孫李一直都知道尤用是個暴君，但他還從來沒有體驗過完全被他支配的恐懼，尤用把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他感覺自己像托馬斯小火車一樣飛快地在實驗室急馳，在好幾個不同的實驗之間反復橫跳，沒有一絲休息的片刻，直到晚上十一點半實驗結束。

    最令他筋疲力盡的事情是，尤用連他的下班時間也安排上了，多長時間洗澡，什么時間上床，第二天幾點起床，穿多長時間衣服……MD，感覺自己的生活被全方位強jian。

    趙錢孫李雖然很不舒服，但這不就是自己原本追求的、極度自律、非常高效的生活嗎？

    他想著咬咬牙忍一忍，自己會習慣的，自己會適應的，自己會喜歡這樣的生活的，這樣的生活才是最有利于自己個人發展的生活。

    而且尤用不光對趙錢孫李很狠心，對自己更加的兇殘，趙錢孫李還經常在后半夜收到他的回復，他就像一個設計精巧的機器一樣，一直不停的工作，一直高效的工作，而且設定程序里只有工作。

    趙錢孫李對他的能力還是很欽佩的，但他最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欽佩不代表就會情感上喜歡，很多人都很厲害，但是他們厲害的地方并不都在“性”上吸引他，就比如一個人數學特別好，并不能讓趙錢孫李產生想和他在一起的沖動。

    他雖然在情感上和尤用劃清界限，但卻每天堅持遵循尤用對他全方位的“指點”，并努力學習這一整套方法論，讓自己更加自律更加高產，拼盡全力地咬牙堅持，每天都把自己搞得又人格分裂又殫精竭慮。

    他本來以為這樣才是最適合他的生活，這樣自己才能越來越優秀，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身體和精神都告訴他，這是錯的。

    由于他的時間都被實驗抽空了，他的一切興趣愛好都像破了的襪子一樣被扔在一邊，沒有什么快樂的事能讓他振奮起來，過于繁重的實驗也讓他越來越疲于奔命、越來越麻木，他不關心實驗結果，一切不過是由一個任務奔向另一個任務。

    三個月后，他開始睡眠障礙，漸漸的又消化道功能紊亂，后來又發展到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來，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就在這種狀態下，他又硬撐了一個月，直到自己精神崩潰。

    那一瞬間來的很快，時間也很隨機，導火索很小，只是因為他磷脂定量做失敗了，又要從頭再來，唉，今天又要搞到很晚了。

    他洗著洗著試管，眼淚突然就一滴一滴的落下來，想停也停不住他感覺很難過，但不是因為實驗失??；

    尤用掐著點兒發消息問他實驗結果，他感覺很絕望，但也不是因為尤用的push。

    試管怎么洗都洗不完，怎么洗都洗不干凈；尤用的消息一條接一條，手機響個不?！?/br>
    終于，他完全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