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傅輕走出賓館的時候,才發現外面的世界竟然一夜之間白了。 下雪了。 這座南方的城市,竟然罕見地下起了大雪。這雪似乎下了一整晚,停在街邊的汽車、路邊的樹葉、樓頂都或薄或厚的積了雪。 傅輕忙著回家,只匆匆掃了一眼。 他的車子停在昨晚吃飯的飯店地下停車場。排隊等待繳費的過程中,他掏出手機看了下昨天和今天的天氣。原來,昨晚半夜開始就下起了雨夾雪,后來雨慢慢停了,雪卻越下越大,到了今早,已然變成了中雪。 這不是傅輕第一次見到下雪。大學的時候,這座城市也曾下過一場雪。 那時,傅輕還沒和白遇之在一起,兩人黏黏糊糊的曖昧著,彼此都心照不宣,只差捅破那最后一層窗戶紙。 那天早上,白遇之來到學校宿舍找他。傅輕宿舍那幾個同學早就認識白遇之,很爽快地放他進來。等到另外幾位室友都離開后,白遇之攀著梯子爬到傅輕床邊,用手指戳戳他的臉頰。 “輕輕,別睡啦,外面下雪了,快來看雪呀!” 傅輕迷迷糊糊聽到白遇之過來,大腦還沒清醒的時候,聽到“下雪”,他睜開眼睛,軟軟地問:“哪兒下雪了?” 白遇之掏出手機,給他看自己一路過來拍攝的雪景照片。 傅輕瞪大眼睛,立刻從床上坐起??杀”〉乃虏荒苡?,他被冷得一哆嗦,又縮回被子里。他只露出一雙眼睛,問:“雪多大?能堆雪人嗎?” 白遇之為難地說:“那恐怕不行?!?/br> 傅輕蔫了,拉高被子,“那算了,我不看?!?/br> 他還沒睡醒,沒過一會兒就又睡著了。迷糊中他聽到白遇之蹭蹭蹭下了梯子,坐在桌前不知鼓搗著什么。 再一次被白遇之叫醒時,他看到白遇之掌心里托著一塊白色的不知名固體,像兩顆沾滿糖粉的糖葫蘆,中間最窄的地方用紅色的棉布圍著。 傅輕問:“這是什么???” 白遇之說:“雪人?!?/br> 傅輕吸一口冷氣,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看著白遇之。 那人誠懇地說:“沒辦法,我一捧起雪,它就化了?!?/br> 這是實話,即使外面還在下雪,地面的溫度也不足以蓄起積雪,白遇之在草叢里挖了一大捧雪,團在手中一路小跑回來,還是只剩了這么一點。 傅輕伸出指尖碰了碰,冰冰的。 他又問:“這塊紅布是什么?” 白遇之:“像不像你新買的圍巾?” 傅輕:??? 白遇之高興地說:“我捏了一個你,找了塊紅布縫了一塊縮小版的圍巾?!彼€得意地問:“像不像?” 傅輕看著這兩顆圓滾滾的“糖葫蘆”,無話可說。 * 雪天不好開車,雨刮器搖得傅輕心煩意亂。趁著等紅燈的時候,他打開了音樂,又拿過手機。 他的手機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傳來新消息的提示,他以為是南南又一次催促,一直沒有打開看。 沒想到,發消息過來的是白遇之。 那人發了幾張圖片,照片中赫然是兩顆“糖葫蘆”。 傅輕把圖片放大,仔細看了看,上面那顆挖出了兩個圓圓的小孔,下面那顆的底部有兩根短短的牙簽。 -差一條圍巾 -現在已經沒有以前隨身帶著針線盒的習慣了[捂臉] -實在找不到布,也沒有棉線 -差你一條小圍巾,之后補上 傅輕把那幾張照片看了又看,甚至錯過了紅燈轉為綠燈的時間。直到后面等候的車子不耐煩地按了喇叭,他才如夢初醒。 傅輕啟動了車子,緩緩向前駛去。 這時,他突然意識到,車載音響播放著的音樂似乎有些耳熟。他仔細聽,這才反應過來,這又是上次謝明聲放給他聽的那首歌。 上一次聽的時候,他更多的關注點放在歌名上,這首歌真的像是阿司匹林,短暫地麻痹了他的痛感。如今再聽到,傅輕無可避免地被歌詞感染。 “你說我太有個性 一言不發卻實在要命 我的表達從來不被特定 面對你質疑我傷透腦筋” “認真的編劇怎么會演戲 在你的眼里我怎么會騙你” “交流不是在批奏折 感情不是在學功課 說贏了誰記你功德 說贏了誰記你功德” 一首歌曲很快結束,可傅輕腦海中反復回放著那句“說贏了誰記你功德”。 在開過下一個路口的時候,傅輕向右打了方向盤,將車子停在路邊。 他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情緒想要宣泄,卻不知從何說起。 這一晚接受了太多事情,被性愛遮掩住的東西隨著這首無意間播放的歌曲一股腦冒出來,那些曾經被自己強行壓下的記憶重新變得清晰。 過去了這么久,發生了這么多事,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可再次見到白遇之,他們能說的、能做的,竟然還是只有愛。 回到家的時候,傅輕打開門,首先見到的居然是戚別。 他們有日子沒見過了,戚別明顯消瘦了很多。他聽到房門響,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 “輕輕!” 傅輕慢半拍地點點頭,問道:“你怎么來了?” 戚別這段時間過得有點慘。 去年七八月份的時候他看過管理的幾家公司業績,指標都不錯,那時他和傅輕的關系正處于一種表面和諧,實際搖搖欲墜的狀態。戚別承認,他那段時間根本無心工作,以至于忽略了之后幾家公司的經營情況。 到了年底,戚別驚慌地發現,似乎幾家公司都沒能完成年初制定的指標。 前段時間集團開股東會的時候,戚別母親在會上嚴厲地批評了他——不僅因為他是繼承家業的富二代,更是因為,現在集團這幾位高層中,唯有戚別管理的幾家公司沒能達到利潤指標。 戚別無話可說,順從地接受了集團的懲罰。 母親暫時接手了幾家公司的管理權,把戚別臨時調到附近某個村鎮的生產工廠,讓他重新找回該有的工作狀態。 這地方離上海不遠,只是交通不便,再加上壓力實在大,他最近幾乎吃住都在工廠。 好不容易騰出時間關心一下傅輕的新戲,他得知傅輕馬上又要進組,于是馬不停蹄想在進組前見他一面。 來到傅輕這里之后,他只看到謝明聲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聽說傅輕昨晚去干什么后,戚別不知該有些什么反應,回過神來,已經在沙發上呆坐了一整晚。 戚別剛開口說了一個“你”,就聽到二樓房門打開,謝明聲像炸彈一樣沖下樓,一頭撞進傅輕懷里。 傅輕被他撞得后退幾步,無奈地拍他,“你慢點,老這么冒冒失失的?!?/br> 謝明聲也是一晚沒睡好的樣子,他抬起頭,同樣熬了一晚,眼睛都紅了。他喃喃地說:“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br> 傅輕好笑地揉他的頭頂,反問道:“這是我家,我不回來還能去哪兒?” 謝明聲打起精神,重重點了頭。 傅輕在前幾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他帶的東西不多,大件的物品已經寄出去,只等到劇組簽收;衣服和一些日常用的護膚品并沒有帶太多,距離春節左右也就小半個月,天天待在劇組,沒必要換太多套裝扮。 傅輕把行李箱打開檢查一遍,確認了最重要的東西沒有落下,然后對站在身后黏著他的大型犬說:“冬天的衣服我放在臥室的衣柜里,一些沒拆封的護膚品放在最北面雜物間的柜子上,ipad和switch在樓下茶幾的抽屜里。春節前這段時間如果有什么東西急用,你幫我寄過來?!?/br> 他掐著謝明聲的臉,搓來揉去,“都記住了嗎?” 謝明聲含糊不清地說:“記住了。但是寄過去多慢啊,我給你送過去不好嗎?” 傅輕停下手里的動作,說:“你別過來?!?/br> 謝明聲很沮喪,頭頂的毛耳朵塌下來,屁股后面的尾巴垂在地面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傅輕好言解釋道:“我有些事情要好好考慮,你們在會影響我?!?/br> 謝明聲仍然很低落,但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他幫傅輕把行李箱拿到樓下,戀戀不舍地看著他。 走下最后一梯臺階的時候,謝明聲說:“哥哥,不知道你昨晚遇到了什么事,”他靦腆地笑著,“但我感覺你好像很開心?!?/br> 傅輕愣住,回過頭來看著謝明聲。 “……有嗎?” 謝明聲含笑點頭:“哥哥,我真希望你一直都能這么開心,這是我最大的愿望啦!” 傅輕心里軟綿綿的,心里像被小心收住爪子的小動物抓了抓,又甜又漲。他按著謝明聲的后腦,揉亂了小孩毛茸茸的頭發。 “聲聲,其實……”傅輕頓了一下,輕聲說,“有你在的每一天,我都很開心?!?/br> 謝明聲終于露出這一天最真心的笑容,開心地點頭。 他說:“我也是!認識你之后,我每一天都覺得好幸福!” 他們沒再有更多的時間多說幾句話,南南和司機已經趕來了。走出房門前,傅輕轉了個方向,對一直默默立在旁邊的戚別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那人掩蓋不住的憔悴和疲憊。 傅輕把手袋換了只手拎著,又按掉南南又一次催促的電話,這才抬起頭,對戚別說:“最近……最近你也別來了,有什么話等我回來說?!?/br> 烏黑的眼珠亮得驚人,傅輕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這次我們好好聊,誰也別再逃避問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