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想外
龍嶺寨的后半片山頭,是未開發過的野林,常有野生的獸類出沒。 不過多是野兔之類的小動物。 但運氣好的話,偶爾也能撞上一兩只體格不小的鹿。 所以寨中的弟兄以往常常來此獵物,開點小灶,打打牙祭。 眼前的的路,不,應該說根本沒有路,凈是茂密的灌木與藤蔓,移動起來就好像陷入了蛛網般,一落腳就會被各種枝葉纏上,寸步難行。 方靈兒亦步亦趨地跟在林寒月后頭,有人在前面開路,后面倒是好走許多。 就是…… 方靈兒撓了撓頭,怎么林寒月看著一點都沒有受傷的樣子,活蹦亂跳的,開路的刀揮得虎虎生風。 “真不用先處理一下嗎?” 先前趕得急,一路策馬奔騰直奔此處,根本沒有時間給林寒月處理下傷口。 “啊……?哦,不用,這點小傷,只要回去了,去醫院看下就行?!绷趾逻@般回她,手下揮舞得越加用勁,似乎真迫不及待,按耐不住想回去的心。 “好吧?!狈届`兒便也不再多說什么,因為她現在又困又累。 光算騎馬趕路的時間,她們就花了三四個時辰,而爬這藤蔓密布的山林又耗費了不少時間,現在怕是都第二天清晨了。 她打了個睡眠告急的哈欠。 小腿酸軟,腳板脹痛,也只能強撐著繼續跟上去。 林寒月說出那個消息的瞬間,她想了很多。 腦中閃過以前的生活片段,有沙雕的爸媽、有不聽話的毛毛、有她親手布置的房間,堆滿了珍愛手辦的柜子,冰箱里裝滿了涼爽的快樂水,邊打游戲邊吸溜,絲滑暢爽,快樂似神仙。 她想回去的,一直都想。 所以那時,甚至有陰暗的念頭立即冒出,自欺欺人的想,也許這一切都是場夢,都是虛假的,只要回去了就都結束了。 但闖入腦海中的那對招子,如同黑曜石般熠熠。 一想到那雙圓溜的濕漉狗眼,她就沒辦法狠下心,更別說再次將他一人丟下。 既然她無法改變過去,那就去改變未來,所以于來時的路上就做好決定了。 家中的那兩個活寶應該能理解她吧?想起那兩位她既思念又無奈,不自覺彎了彎唇。 “對了對了!就是這!” 負傷的紅衣少女喊道,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樣,精神狀態好得出奇。 方靈兒思緒頓停,抬眼望去。 眼前豁然開朗,透過葉縫隱約可見晨曦微光。 而她們的正前方,是一處黑乎乎的原始洞xue,可能太深了,一下子看不清里處到底什么樣。 就到這吧,她把手中的藥箱遞給林寒月,做最后告別。 “你……真不打算走?”林寒月回頭看來,收下遞過來的藥箱,再次問她。 盡管路上方靈兒就和她解釋過,但她就是要多問幾遍。 這樣擅自加戲沒有別的原因,純粹就是想惡心一下沈十一。 林寒月偷偷瞄了眼四周,心中的小人jian笑起來,嘖嘖嘖,要是能騙方靈兒進去,不知道守著的人看到這一幕會怎么想? 鐵定焉??! 嘿嘿嘿,想想就刺激。 她摩拳擦掌,打定了主要要報復回去。 而同林寒月所料想的不同的是……沈十一并不在此處。 反倒許拓藏在灌木叢中窺視著她們。 哎……痛,背好痛…… 許拓欲哭無淚,那一狠摔把他八九分醉意都摔碎、摔沒了。 再加上被扔到馬背上顛簸了一路,喝的二兩酒都被顛光,他幾乎是在馬背上一路吐過來的。 總而言之,就是說,他現在賊清醒。 不是神清氣爽的那種清醒,是渾身難受的那種清醒。 “嗯,不走,”方靈兒搖頭,接著沖她抿唇一笑,“我的消息就拜托你幫忙帶回去啦!” 誘拐失敗,林寒月掃了眼黑乎乎的洞xue,又立刻心生一計。 “咳咳,那個……其實我也不能確定,這里面看著怪黑的……要不你陪我一起進去看看吧?多少有個照應?!?/br> 她做出有些害怕的樣子。 方靈兒面皮微僵,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啊這,實不相瞞,她也挺怕黑的。 不過都是訣別了,她猶豫了幾秒后點了點頭,“行?!?/br> 計劃通??! 林寒月輕咳一聲,強壓下涌上的笑意,轉身,率先邁步,踏入山洞,方靈兒緊跟其后。 許拓聽不到她們的對話,只能看到她們動了起來。 在看到方靈兒跟隨林寒月進去的剎那,許拓心中一涼,瓦涼瓦涼的腦袋里只剩下兩個大大的完了無限循環滾動。 幾乎不敢想象得知這個消息,沈十一會有什么反應。 一聯想到少年以前發怒時的可怕情況,他幾乎想立即跳出來,喝停邁步的少女,可生生忍住了,要是破壞計劃,也一樣會惹沈十一不快。 許拓雙手合十,化身信男,開始求天告地,祈禱方靈兒馬上出來。 然后他就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啥事沒有的,接她回去。 自然沈統領也會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大家都相安無事。 洞xue內。 “好黑……”方靈兒嘀咕了句,跟緊眼前的人,同時不安地轉著眼珠,想看清楚周遭。 “我想得等到卯時,剛才看外面的天色……”林寒月套用早就譜好的說辭解釋了一番,暗暗抬腳踩住某塊不起眼的石子。 她早已演練過數十遍,即使沒有光源也能摸清這里的每一處。 “應該快到點了?!?/br> 就在話音剛落地的剎那,昏暗的洞xue陡然明亮了起來。 點點螢火,彌漫了整個通道,幽幽的微弱黃光,將山洞中的景象地呈現在她們面前。 方靈兒一時間被這如夢似幻的景象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浮動的螢火。 可緊接的是一陣讓人慌懼的隆隆聲響。 聲源離得極近,仿佛近在咫尺。 身體自動靠向了邊沿,扶著石壁尋求安全感。 待聲響漸去,再轉眼看,已尋不見另一人的蹤影。 “誒?” “林、林寒月?”她抱臂喚了聲,左右張望。 只有她的回音在,層層疊疊,略顯詭異。 方靈兒往后退了一小步,盡管心中知曉,極有可能是對方找對了方法,回去了,但不免聯想到先去看的話本,不甚明亮的洞xue在她眼中好似吞噬人類的怪物。 趁著螢火未消,還有點照明物,急忙順著來路跑回。 …… 相較洞內,暗室里的光線要亮堂多了。 四個角落都燃著長蠟。 讓人無比安心。 如果沒有眼前的男人,那就更安心了。 林寒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 抬眸的少年面色極冷,眼眶卻有些泛紅,擱在白皙的面上略為顯眼。 而他的唇卻更紅一層,仿佛涂了口脂,沾了血似的,艷得人心發慌。 一時間,周邊搖曳的燭光都為其添上了幾分捉摸不透的詭譎氣息,看得她眼皮直跳。 望著那對冷似寒潭的星眸,林寒月心中打鼓,忐忑不安,還以為自己的誘拐行跡敗露了,對方這么快就找她麻煩來了。 誰知沈十一只是抬眸掃了她一眼,旋即眉頭一皺,轉動眼眸,視線在她周身轉了轉。 這股嚇人的寒意似乎并不是直沖她來的,但多余的擦邊冷氣也足以讓她手腳發涼。 因為TMD他有病?。。?! 林寒月心底咆哮。 云姨理行李時,也順帶幫她整理了,之后見了她,便順手把屬于“她”的東西物歸原主了。 也是這時,她才知道小師妹有寫日記的習慣。 得益于此,知曉了些從前不知道的事情。 從字里行間來看,小師妹頗得林天問嬌寵,自小也是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但她卻從未同沈十一正面對上過。 并不是沒機會,而是不敢。 原主日記里記載了不少沈十一“英勇善戰”的事跡,讓她對眼前的少年有了更為全面清楚的認知。 相較白九溪,她更怕應付沈十一這種性格的人,白九溪有所顧忌,有所目的,會理性思考,那就有的交流,有的周旋的余地。 但根據日記里透露的信息,沈十一性格乖戾,行事恣情,并不是個好商量的主。 一回想起以前的舉動,林寒月就眼皮直抽抽,她之前是真大膽,居然敢直接A上去,這同在老虎的屁股上拔毛有什么區別。 下意識瞄了眼對方腰側未出鞘的玄刀,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略刺目。 無比慶幸自己當初那么對他說話,卻沒被當場送走。 “咳咳,怎么了嗎?” 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像滯澀的冰泉,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都走了調。 純屬怕的。 可沈十一沒給半點回應。 她……不……在? 少年只木愣愣地站著,仿佛化作了木偶般,連面皮上的神情都凝在了方才抬眸的那一刻。 只流光的黑瞳彰顯著他還是個活人。 林寒月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刀鞘,同他無聲對峙了片刻。 驀然間,少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林寒月:??? 且越笑越大聲,甚至笑得微彎下了身,一陣肩頭聳動。 媽蛋……更嚇人了,林寒月一抖,條件反射的吞了口沫。 “沒事……我就先走了哈?”她往旁邊小步挪動,見沈十一不理會她,也不給任何反應,趕緊逃離了此地。 步子快得好似后面有惡鬼在追。 “所以……她選我?哈……她選的是我?!”少年垂下頭顱,用掌抵著眉骨,胸膛劇烈起伏著。 幾乎克制不住自己激蕩的情緒,不敢置信中混著鋪天蓋地的欣喜雀躍,脈動的心像是要躍出胸膛般咚咚作響。 從一開始他做的就是最壞的打算,從一開始就對這不抱有什么希望,甚至心中早隱隱篤定了結局,悲觀的走向。 即使方靈兒那般脈脈看他,即使她的舉止多親昵黏人,即使她不止一次承諾過…… 可這些對他來說,幾乎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他的生涯中沒有信任這個詞,所以無時無刻不在焦慮、惶恐、不安,他不止一次冒出鎖住夫人,折了她腿,類似這般的一勞永逸的陰暗念頭。 可他不想被討厭…… 嘗過蜜糖,見過光,便不想再回到以前,自然也不想暴露出真實的自我,他不得不佯裝無比信任對方,只為了不讓方靈兒察覺到他過分強欲偏執的扭曲面。 過去的境況造就了他極為敏銳的善惡察覺,對情感這方面分外敏感,有時甚至無需觀察就能得知旁人的情緒意圖,所以沈十一十分清楚常人的感情邏輯認知。 他這般陰暗的一面,是絕對不討喜的,是絕對惹人懼怕的。 不想她厭惡懼怕自己,不想她對自己露出那種神情。 所以在他觀察到方靈兒極易心軟,吃軟不吃硬后,他常故意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以獲取更多的關注。 她更喜歡那樣的他,那么,他就裝一輩子。 不過是像在龍嶺寨的那十年一般。 明明心中毫無波動,卻不得不裝出有情緒的樣子,他做不到同常人一樣,便只對幾個人展露點不同的態度,如此,眾人不至于覺得他過于異類。 就如他所料想的那樣,林天問以為他有崇敬之意,云姨以為他有感恩之心,許拓以為他有兄弟情義。 他一直以來喬裝的都很完美,不是嗎? 可這些……可這些…… 少年無比清楚明白,都是假的。 是他做出的假象。 沈十一半蹲下身,激蕩的情緒褪去后,涌上來的是無法言喻的悲傷。 自離家后,他就極少哭,有情緒波動,也多是燥郁憤怒的那類情緒。 而現在,霧氣凝結的黑潤瞳眸中,瑩瑩的水珠墜下,順著少年的眼角往下,滑過高挺的鼻側,最后于鼻尖處懸掛,隨之滴落。 明明按常理來看,是值得開心的結果,可他為什么在哭?為什么會如此難受? 全身的血液都好似逆流了般,倒得他喘不上氣來。 少年眨著密長的黑睫,望著砸落于手心的細小淚珠,眸底滿是不解。 想要什么?他渴求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