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和心上人吵架了怎么辦
雷谷有逢三趕集的習俗,而今日恰是三月廿三,薛震便拉著沈巽翹了先生的課,偷跑出了宮。 兩人縮在巷子的一角,躲在簸箕和板車后面,聽到官兵凌亂的腳步漸遠才走出。沈巽昨日被薛震玩弄了一日,腰背不免隱隱作痛,起身時不小心拉到了背肌,一聲涼息自齒縫中溢出。 薛震忙拽住他的臂彎,將他拉起:“喂,你沒事吧?” 沈巽心道我有沒有事你不該最清楚嗎,但還是呲牙笑道:“謝君上關心,暫時無礙?!?/br> 薛震若有所思地點頭,大掌拍上他細腰,沈巽登時臉色一白,可惜對方沒有看見,依舊自顧自道:“你不通武學,可能身體確實要弱些,不如改日我教你,讀書,我不行,但是在練武這方面,我還是有信心的?!?/br> 沈巽捂住方才被他拍的地方,笑容有些碎裂:“多謝君上好意?!?/br> “先別忙著謝我?!毖φ饠[了擺手,故作不以為意,偏偏上挑的唇角出賣了真實想法:“等會兒有你感恩我的機會?!?/br> 沈巽青筋一跳。 ———————— 即使在平日里,東市也是極為繁華的,沈巽自來到雷谷之后,終日呆在宮內,也只有來的那天,路過東市,有了短暫的一瞥。 青磚碧瓦,紅木堆疊而成的樓梯與檐下勾著風鈴的琉璃燈,在飄搖的煙火中沉默地凝視著人間。市內正中,有座七層佛塔,頂樓石雕嘲風迎風而立,靜聆著樓下紅塵翻滾的聲音。 青石板路邊,各家鋪子的門大敞著,菜販和果農挑著擔子抑或推著板車在路邊叫賣。不知誰家垂髫小兒拿著一串糖葫蘆,蹦蹦跳跳地沿著巷子往里走。 薛震邊走邊看,偶然看見幾個瓦舍里的幾個表演雜技的人,便駐足停下,沈巽叫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走開。 他手里抱著袋從店里買來的蜜三刀,走馬觀花地欣賞著街景時,不忘往嘴里塞幾顆。 沈巽見他這副模樣,近乎要氣笑。想眼前這位不著調的震君把自己拉出了宮,背后還跟了群追兵,他倒是悠哉悠哉,自己卻是一不小心就會攤上個斷頭的罪名。 若是薛震能表現出些負罪感或者緊張感倒也罷,可惜偏偏是這副情態。 “君上!” 沈巽張開嘴,正想說些什么,忽然唇中被塞入了什么甜膩的點心。 牙齒咬碎了層層酥皮,白糖裹著的一層糖衣化成甜水,回蕩在唇舌間。 沈巽怔住,隨即又被接連塞入幾塊蜜三刀。薛震還想喂他,遭腮幫子正鼓著的對方發現,連忙后退幾步: “唔,癟……塞?!?/br> 于是薛震一撇嘴,把那塊原本送到他唇邊的點心放進了自己嘴中:“你看起來很不高興?!?/br> 沈巽有些郁悶地咀嚼,心道身后正被一群人追殺,鬼才能高興起來。 薛震似乎察覺了他的顧慮:“你怕到時候被抓住,二長老他罰你?” 沈巽猶豫地點點頭。 “這我可以保證?!毖φ鹫f:“到時候我會把所有罪名攬在自己頭上,誰敢動你,先動我!” 沈巽難得從他表情里捕捉到一絲認真,似乎當真是在信誓旦旦地許下承諾:“好歹……好歹你也算我的人,我不可能讓他們欺負你?!?/br> 沈巽嚼到一半的蜜三刀差點噴在面前這張面染紅暈的俊臉上,強忍住才不至于,但還是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薛震忽然牽起他的手,沈巽以為他是惱羞成怒或者又要說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話,卻不料對方忽然跑了起來: “宮里的人來了,快跑!” 沈巽轉過頭,在熙攘人群之后,看到了一群身著銀甲的士兵。而他們似乎也發現了這邊的二人,正朝他們跑來。 好在四周人頭攢動,他們身上的銀甲又不便行動,所以追擊的速度算不上快。 薛震拉著他,似乎是擔心他跟不上,故意放緩了腳步,而后又看中了不遠處的一堆拉滿水果蔬菜的板車,大吼一聲“對不住”,往后面信手一推,瓜果蔬菜頃刻滾了滿地。 “小鬼!你干什么!” 那商家氣得跺腳,薛震也不回頭,往回拋了一錠銀子,穩穩落在他手中: “這是賠償,就當我全買了?!?/br> 薛震故技重施,又接連破壞了幾個路邊小攤,無一例外都給了銀子。沈巽看著他此番行云流水的舉動,不免有些瞠目結舌。 追兵被他們拉遠了些距離,可依舊窮追不舍。薛震劍眉一擰,驟然抓住沈巽小臂,用力一提,將他打橫抱起。 沈巽驚呼一聲,轉瞬之間身體業已騰空。薛震腳尖一點,踩著小攤躍起,而后用足尖挑起掛在欄桿上的紅布,朝追兵飛去。 人群捂著頭四散,生怕他們的戰斗殃及池魚。不過薛震每次進攻都狠而準,只朝著追兵,絲毫沒有傷到旁人的意思。 薛震抱著沈巽跳上屋頂,蔽膝于風中飛揚,馬尾高束,兩道英眉挑起,飛入鬢角。他望著下面亂作一鍋粥的百姓,手里握著不知何時取出的銀票,朗聲道: “我薛某人今日打擾了諸位,特做補償!” 語畢,松手飛出數張銀票。樓下人一開始沒有看清空中散落為何物,待發現之后,紛紛聚攏爭搶。 沈巽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這番景象,而抱著他的男人好似未曾發現,仍是意氣風發。 薛震又跳下屋頂,衣袂翻飛間,又是數張銀票飛出。 這下街道徹底被人群堵塞,追兵統領看著面前黑壓壓的一片人,重重一拍佩劍。 ———————— 二人行至一家僻靜無人的面館,奇怪的是屋內陳設著的桌上都擺了幾碗餛飩,卻無人坐于其中。薛震跨過門檻,對著內廚大吼一聲:“兩碗餛飩!” 沈巽還沒有從方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對上對方笑意盈盈的臉,只有種難以言喻的苦澀在口中化開。 “君上……”他遲疑著開口:“那么多銀票,您就這么……給了?” 薛震不以為然地挽起袖子,抽了雙筷子:“千金難買我樂意?!?/br> 沈巽見他依舊滿不在乎,心口好像被什么堵著,難以紓解:“君上可知,這世上有人因為幾個銅板拼上性命,也有人一輩子都為了一口飯而活著……”他說這話時,腦中閃現地是從前風之域鬧饑荒,自己陪師父去農村,看到的餓殍遍地,死尸橫野的景象:“如今雷谷正逢天災,君上可知今日撒的錢,夠買多少石大米,多少石面粉,又可以救多少人?” 恰好這時老板端了兩碗餛飩上來,放到桌上,他似乎認識薛震,打趣道:“今日客人吃到一半,聽到外面說有人撒錢,我想就該是您,果不其然?!?/br> 薛震的笑容已經在沈巽說話間消失,此刻只剩下面無表情。他掃了一眼老板,后者登時意識到自己觸到了他的逆鱗,只好打著哈哈躬身離開。 “原來……不只是今日嗎?” 沈巽這次不再腹誹,轉而鄭重其事道:“君上,上行下效,您這樣只會讓雷谷上下行驕奢yin逸之風??蓱z底層百姓,到頭來這些孽障,皆由他們來承擔?!?/br> “吃?!?/br> 薛震把筷子重重地拍上碗檐,推到他面前。 沈巽看著碗上的一道裂縫,明知此人已經動怒,不該再說下去,可氣已經沖上了腦門,根本止不?。骸熬?,恕我直言,玩樂無罪,宮苑之中也無人敢傳出您的不是,可這……” 從風之域到洛涯,再到天境,沈巽與自己忠心相待的師父,乃至自己的仇敵都有過不少接觸,但不論如何,他們在作為一方君上時,至少是寬己律人,絕不任性行事,因為他們知道,權力握在他們手中,既是他們手中刃,也是沉重的鐐銬。就算他們難以共情與自己有著天壤之別的子民,他們也愿意為他們中的大多數負責。 而不該是像薛震這樣。 沈巽深知薛震本是自己的對手,沒有必要做出竊取晶石外多余的事,然而天下黎民何其無辜,他難以坐視不理。 “你的話太多了?!毖φ痍幹?,掰過他的臉。 他這次用了全力,捏著的那塊rou泛著白:“你是說,關上門,我在宮里怎么胡鬧都行對嗎?就是不該出來亂搞。原來在你眼中,我也是這樣的人?” 沈巽眼中閃過一絲痛心,卻是默認。 “好,好,好得很?!毖φ痱嚨仄鹕?,胸膛劇烈地起伏。 門外傳來兩道人聲,由遠及近,朝著店鋪靠近。 其中一人道:“你說這薛震是不是有毛病,撒什么不好,撒錢!” 另一人說:“喲?這還不好?這人昏聵是昏聵了點,但大權都握在大長老二長老手里,雖然是個草包,好歹給了我們白來的錢,可以了?!?/br> “這倒是。唉,以前咱們都感慨大皇子去世得早,說讓薛震當君上,恐怕是要讓咱們過得水深火熱,現在看來還行,草包有草包的好?!?/br> “薛震當皇子時就是出了名的不讓人省心,讀書讀不懂,治國之道也不會,你說說還不如讓我去當皇子,要不是前任君上沒有別的孩子,會給他機會?” 二人說笑著踏入門檻,甫一抬頭,便對上了面沉如水的薛震。 沈巽好似被釘在原處,動彈不得,只是驚訝又驚惶地注視著薛震。那二人亦被面前場景唬得說不出話來,腿像面條一樣一軟,紛紛跪倒在地。 然而薛震只看了他們片刻,隨即闊步繞開他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