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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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粉氣撲面而來,樓上飄的是紅燈粉紗,空中傳的是艷曲嬌笑,再配上門口龍飛鳳舞的“紅袖招”牌匾,顯帝縱然沒來過,也該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了。 “青樓?”顯帝的臉色比方才在馬車上還要難看十分。 “哎呦關公子,”還不等江辭準回話,樓里便是一聲扎破耳膜的尖細嗓音牽著一個不男不女穿紅著綠的人沖了出來,“您可是許久沒來了,青絲、折花她們可天天念叨您呢?” “呦?jiejie們這么想我?”江辭準也很快進入狀態,一出口已是青年男子的嗓音,“那你呢?紅減你有沒有想我?” 這樣說著,江辭準已經張開手臂接住了撲將上來的瘦弱青年,并順手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 “您可別逗奴家了?!蹦强此凭媒洃痍嚨那嗄昃挂幌录t透了臉,傅的鉛粉簌簌而下,“得嘞,您常坐的位子還給您留著呢?!?/br> “成,帶路吧?!苯o準笑一聲,回頭看向顯帝,“走吧?!?/br> “呦,關公子,這位面生的大爺是誰???”紅減目光落在顯帝身上,眼波流轉,迅速便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這位看著年長關公子許多,一身衣著也是非富即貴,就是臉色難看了些,脾氣想必古怪,不好伺候。 “這位?”江辭準強忍住笑,道,“這是我爹。紅減,叫世叔?!?/br> “是?!奔t減嬌怯怯應一聲,福身見禮,“奴家紅減,見過關……” “不必,帶路吧?!敝皇沁@話還沒說一半,便被顯帝惡聲惡氣打斷了。 紅減何等玲瓏之人,眼珠一轉已猜出三分:“是,關老爺請?!?/br> 邁進紅袖招的大門,有紅減領路倒是再沒紅娘來糾纏,只是凡江辭準走過,沒有主的紅娘便都要上來打聲招呼,摸上兩把。 顯帝雖然一臉的生人勿近,奈何跟在江辭準身邊,也免不得要被紅娘揩點油,再如何喝令滾開也無濟于事。好在江辭準一直拉著他的手不曾放開,否則定要被人流沖散的。 待穿過眾人,江辭準和顯帝身上的珠玉已被順走大半,幸而沒人敢上手去拔冠簪,還不至太過狼狽。 隔間一側臨著圍欄,正能瞧見一樓的戲臺,終于將所有人都關在門外,顯帝臉色陰沉質問道:“你當真是出來查案的?” “也不全是?!苯o準施施然坐了下來,目光越過圍欄,看向戲臺緊閉的紅幕,道,“爹爹不必著急,先歇息片刻?!?/br> 顯帝靜默片刻,終究還是忍氣坐了下來。江辭準瞥他一眼,推過一張紙條。 當心隔墻有耳。 顯帝目光落在字條上,冷哼一聲,將之拈起,在燭火上燃盡了。 “查案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自己狀態都不佳,如何查案?”江辭準笑一聲,眼見紅幕拉開,忙坐正了身子,“來了,我的小寶貝兒?!?/br> 顯帝聞言也向臺上看去,果然見紅幕拉開,仙氣飄飄,一女子著紅裳翩然而出。 其容貌自然閉月羞花,異域紅裳更是將玉臂纖足展露無疑,其柳腰花態秋水眸勾人心魄,長袖帶出冰云寒霧,倒將青樓楚館行樂地扮作個仙宮也似。 果然美人亮相,臺下已是狼嚎一片,此時女子方輕啟朱唇,唱道:“烽煙燃起亂風華,胭脂落淚染紅霞?!?/br> 江辭準憑欄斜倚,閉目以筷為錘,碗為鼓,輕輕打著節奏,跟著唱道:“世間安得雙全法,眸中無他,便無冬夏,君臨天下,也只能道一聲寡。若我一舞斷殺伐,兵臨城下萬箭發。若我一舞定天下……” “在你方寸棋盤倒——”江辭準唱到此句,緩緩睜眼看向顯帝,勾唇淺笑,“也罷!” 顯帝眉目冷肅,一雙眼深不見底,江辭準看不出其中是風平浪靜還是波濤洶涌,也不想看。 將碗筷一丟,江辭準站起身來,傳音入密:“走吧,轉斗今日只舞一曲,此曲畢,我們便該離開了?!?/br> 顯帝略一點頭,也不吭聲,跟上江辭準,趁著眾人被樓下歌舞吸引,向后堂走去。 “丫頭好像對這里很熟悉???”才遠離花樓,顯帝便開口低聲問道。 江辭準回眸瞥他一眼,輕笑道:“現在可不是該世叔吃味的時候,待離了此處,阿辭再向您一一解釋可好?” 紅袖招的后院是紅娘居住的地方,比起奢靡的前樓,后院就顯得破敗很多,裝潢并非不華麗,只是綢緞或有破損,窗紙顏色參差,不飾墻面,青石鋪地,顯然硬裝上敷衍,軟裝是拿前樓換下來的舊品湊數的。 “這里就是轉斗的房間?!苯o準輕車熟路走向一側廂房,從撐開的窗戶翻進漆黑一片的室內,“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在......” 江辭準話音未落,忽聽得花樓一片煙花炸裂之聲,火光將房間映得透亮,眼見著從床下竄出數名黑衣人來。 江辭準還不等有所反應,顯帝已然袍袖翻飛將對方暗器盡數攔下,并順勢攔在江辭準身前。 “???行刺?”江辭準剛剛明白發生了什么,又是嗖嗖幾聲,三五名官袍侍衛從窗外竄入,護在顯帝身前,與幾名黑衣人糾纏在一處。 江辭準這才搞清楚狀況:“世叔,快走!”說著一拉顯帝的手腕便向正門沖去,刺客在床側,侍衛從窗外進來,正門方向反而一片空曠。 “你要朕臨陣脫逃?”顯帝腳下卻像是生了根,江辭準兩次用力都沒能扯動他。 “陛下不可涉險!” “臣等為陛下斷后!” 顯然也是聽到了顯帝的話,侍衛們忙高喊一聲。這話反而刺激了黑衣人,終于確定眼前之人就是皇帝,下手不禁更狠更不要命。 “你這不是添亂嗎?”江辭準氣得一跺腳,反手便是將顯帝幾處大xue封住,將人抗在肩上便跑。 “放手!”在下屬面前被一個女人抗走,顯帝氣得臉都白了,只是沒想到她敢在外面這樣肆意妄為,一時不曾防備,又被她得了手去。 他為什么說“又”? 無關緊要,現在要緊的是他皇帝的臉面! “夜幕已深,煙花連片,信號彈未必能看得清?!苯o準扛著個男人也臉不紅氣不喘,從容翻墻而出,口中還有閑心解釋,“支援來不及趕到不說,這里是敵人的地盤,還不知道有多少刺客。更不必提朝中居心叵測之人多不勝數,留在這里,等著宋丘義給你收尸嗎?” “朕......”顯帝剛要反駁,卻臉色一變,“這里不是回宮的路?” 江辭準這次卻沒有回話,只是腳下更快了,手中勾爪連出,眼瞧著便接近城墻了。 “你不是說輕功不濟?”顯帝不止臉色,連心也跟著一并沉了下去。 江辭準依舊沒有開口,身形徑直向京城高墻而去。 “回答!”顯帝這兩個字勢如奔雷,在江辭準耳邊炸開,攜裹著帝王之怒與沙場尸山血海的殺氣,換個人來只怕已經忍不住跪下了。 江辭準動作卻連半點停頓都不曾,只是終于回頭看向了他,陰影之下鳳目反著邪異的光,咧開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來:“不用這勾爪,如何攀上京城的城墻?” 她要出城!她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帶他出城! 顯帝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被隱瞞的憤怒、被算計的酸楚、被背叛痛苦、前路未知的絕望,過于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與之相對的,竟然有一股莫名的輕松從心底升起,父母無情,兄弟相殘,師尊提防他,師兄畏懼他,就連他最后一次嘗試信任之人,也只是在利用他罷了。 帝王稱孤道寡,若是自此而死,也算是解脫了,他只求死能死個明白。 江辭準低笑一聲,從懷中摸出一塊濕布便糊在顯帝臉上:“世叔先睡一覺吧,離要去的地方還遠著呢?!?/br> 怒視對方的目光被輕易遮住,顯帝隨之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