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登陸

    柳生真輝慢慢地爬了起來，查看著周圍這陌生奇特的狀況，見他坐起身來，有人和他打著招呼，言語中表達的含義，仿佛是他本來就要死了，終于沒有死。

    柳生真輝謹慎地觀察著環境，也審視著這新的自己，不是自己原來的身體，起碼服裝不同，而且長發混亂地披散著，一直垂過肩頭，看來軀體原來的主人很有一種街頭朋克風，不過在這里，卻也算不上先鋒另類，因為多是各種古怪的樣子，這個人的裝束相比之下還算文雅。

    過了一陣，柳生真輝發現，雖然失去了原本的記憶，而這些人的語言也都相當古怪，似乎是古代的日本語，然而自己卻奇異地能夠聽懂，看來即使沒有了之前的記憶，但是一部分能力還在，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

    柳生真輝的手本能地向某處一摸，是一個木箱，打開來一看，里面是各種刀子剪子鉤子一類的工具，還有針線和草藥，這是一個簡易的醫療箱。

    這時一個穿著草鞋的男人呵呵地沖著他笑道：“不要擔心，你那寶貴的藥箱沒有人動的，畢竟咱們這里面，也只有你懂得里面的東西該怎樣用?！?/br>
    柳生真輝想了一想，問道：“左衛門君，今年是哪一年？”

    似乎是穿越故事開始常見要問的問題啊。

    左衛門一愣，道：“你可真的是摔壞了腦子，如今是正平十二年啊，今天是六月初十日?！?/br>
    “正平十二年，正平十二年，年號似乎是聽說過，不過沒有什么印象了，那么當今的天皇是哪一位？”

    一說到天皇，左衛門的神情嚴肅了起來：“是長慶天皇殿下?！?/br>
    聽到長慶天皇的名字，柳生真輝終于想了起來，原來是這個時代，大概在公元十四世紀，就是在長慶天皇的時期，日本南朝與北朝之間的談判終于最后破裂，之后的日本便陷入了長期的混戰，開始了戰國時代，所以自己居然穿越到了這個時代，那么這一次穿越的意義在哪里？難道要我在這里上演“仁醫”？

    而且這些人是做什么的？

    聽到他的這個問題，旁邊的人哈哈笑了起來：“柳生君，你是不是還沒有清醒過來？我們是要去征討高麗?！?/br>
    “征討高麗，就我們這幾船人嗎？”

    左衛門拍著他的肩膀，笑得身體發顫：“又不是要占領那里，只要征收一些金銀物資，我們便撤退回來?！?/br>
    柳生真輝這時完全明白了，原來竟然是海盜，這個原本的柳生晴一郎是海盜中的醫生，雖然是海盜，然而卻相當正規，居然配有隊醫的，聽他們說起，是在本土作戰失利，因此流亡在外，四處打劫為生，算是正規部隊轉型的海盜，難怪如此嚴謹。

    不過自己該怎樣做呢？雖然對于許多社會規則表示輕視，認為都是很虛偽無聊的事情，然而這并不代表自己叛逆到愿意去打劫，讓自己隨同上岸劫掠，原本的晴一郎會怎樣做，自己不得而知，只是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這不是“仁醫”的劇情，這是“海盜”。

    所以剛剛恢復到rou體形態，柳生真輝便要考慮后續的生存問題，他試探著問：“我們什么時候會回去本土？”

    旁邊的義良說道：“暫時回不去了，要在外面飄蕩好一陣，即使回去了，我們這些人失去了主君，乃是浪人，也無從生存的?！?/br>
    可是我可以，雖然這樣說有些不顧伙伴的情誼，顯得冷漠了，然而自己真的不想當海盜，假如船只能夠?？吭谌毡镜母劭?，自己便可以上岸，到鄉村城市里面去，以醫術維持生活，雖然在這個時代，很多現代的醫療用品不存在，但憑借自己的醫學知識，應該也能夠生存，所以自己應該去哪里找一艘回日本的船呢？不過目前最急迫的，卻是怎樣將這一次的打劫應付過去，自己要怎么辦呢？

    次日，六月十一日，清晨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前方出現一道海岸線，那是高麗的清遠津，看到周圍的人紛紛整理裝備，結束衣服，柳生真輝暗暗叫苦，真的要干了??？自己要出任怎樣的角色？

    其實不但柳生真輝忐忑，其他海盜也對他很有些猶豫，左衛門瞄了他兩眼，悄悄對義良說：“那家伙到底靠得住靠不住??？從昨天晚上醒來之后，就變得怪怪的，我看著他，心里總覺得不安?！?/br>
    義良微微一笑，道：“沒什么，本來不到最后關頭，也不需要醫官上陣的?！?/br>
    果然，上岸之后，首領將柳生真輝安排在了最后面，作為后衛，柳生真輝望了一下前面的村莊，收回目光，只見排列整齊的海盜都在望著首領，首領手中高舉一把折扇，“唰”地一下折扇展開來，扇面上描繪的是富士山的景色，富士山頂的積雪，山間的櫻花啊，是那么的遙遠，那么的令人回憶。

    首領此時將扇面豎直向上一揚，一群海盜幾乎是同一時間拔出刀來，刀鋒向上，刀刃朝下，吶喊著沖向前去，很快首領手中的折扇向下一揮，如同一把紙做的刀，眾海盜瞬間刀鋒向下，這便是致命的了。

    柳生真輝是和平時代成長起來的人，從前從沒有看到過這樣真實的戰爭現場，眼看人類自相殘殺，他不由得便閉上了眼睛。然而很快，作為后衛，便要隨隊沖擊，身為醫官，也要給受傷的人及時包扎傷口，柳生真輝給這洪流裹挾著向前跑去，第一次身處戰場，他覺得四面八方仿佛都是喊聲，已經辨認不清方向，過了一陣，或許是柳生晴一郎的感覺開始復蘇，柳生真輝逐漸冷靜下來，他發現自己通過這一雙眼睛，能夠分析判斷戰場局勢，現在正是僵持不下。

    兩邊進入一片樹林之中交戰，柳生真輝提著自己的醫藥箱，到處搜尋傷員，進行戰場急救，忽然間海螺聲響起，柳生真輝的身體本能地一頓，然而眼前的傷者情況十分嚴重，必須馬上處置，于是他便繼續救治，仿佛有人在招呼自己：“柳生，快走了！撤退！撤退！”

    柳生真輝手上加快了速度，給這個人縫合肩頭破損的大血管。

    左衛門見自己的這個伙伴仍然埋頭忙碌，仿佛沒有聽到自己的呼喊，不由得跺了一跺腳：“嘿，你這個小子，從醒來之后就好像換了個人，這樣遲鈍，真的是顧不得你了?！?/br>
    然后轉頭撤了下去。

    高麗軍隊之中，一名身著絳紅色無袖長外衫，上身穿著黑色皮甲的軍官正在指揮追擊，忽然之間，他看到一名倭寇正蹲在那里，他身前橫躺著一個人，看服色似乎是高麗軍士，軍官立時撥轉馬頭，趕了過去，靠近了那名東瀛武士，手里的長劍擱在那人的脖頸之上：“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那人的身體登時確實頓住了，轉過頭來望向這正在威脅自己的人，樸承基的視線越過他側過的身體，這才發現原來他竟然是在為高麗士兵縫合傷口。實在是出乎意料，樸承基不能設想這種對敵人的仁慈，不過那個人此時轉過身去繼續縫創口，樸承基有瞬間遲疑，然而手中的劍卻并沒有移開，他并未掉以輕心。

    過不多時，那東瀛人剪斷了手術線，整理醫療裝備，樸承基在他身后喝道：“解下你的刀，拋在地上?！?/br>
    柳生真輝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不到這樣的時候，真的不知柳生晴一郎原來還粗通高麗語，這方面的能力在這種情況下被啟發了，于是柳生真輝慢慢站起來，將腰間長短兩把刀抽出來，放在地上。

    樸承基看著這披散長發的異國人，真的是海賊，看他的形貌，就是個野性難馴的人，不過卻有些特別，于是樸承基問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柳生真輝。你是誰？”

    “樸承基?！?/br>
    樸承基讓他站遠了一些，自己下馬，將對方的雙刀拾了起來，帶在身上，轉頭對他道：“往前走?！?/br>
    樸承基押著柳生真輝，走出樹林，將他交給士兵看管，自己繼續指揮作戰，終于將倭寇趕下了海，然后樸承基回轉組織清理戰場，戰死者運回城中，舉行儀式殯葬，另外收容傷者，比如樹林中的那個高麗士兵，被俘的倭寇也押解回城。

    樸承基尤其沒有忘記：“將那裝著手術工具的醫藥箱取回來?！?/br>
    都是很專業的工具，倭寇劫掠破壞了清遠津，能夠盡量減輕損失也好。

    樸承基有條不紊安排著戰斗結束之后的事務，除了撫恤死傷者，還有一件事也是很重要的，就是審問抓獲的倭寇，這一戰一共抓到十六名海盜，有通譯協助審訊，其他的也都罷了，唯獨詢問那名醫官，樸承基的感覺有些不同。

    “你們的基地在哪里？”

    “其實不知道?！?/br>
    “之后有何計劃？”

    “這個也不知道?！?/br>
    “你身為醫官，為什么成為海盜？”

    “樸長官，我也不想的，如果我能夠回到日本，不會再從事這樣的行業，高麗有去往日本的船嗎？希望能夠將我遣返，將不勝感激?！?/br>
    樸承基微微一笑：“柳生真輝，你看起來并不像一個天真的人?！?/br>
    為什么說出這樣夢幻一般的話？簡直異想天開得好像當初的瀚白。

    自從忠烈王的時候最后一次派遣使者去日本，之后幾十年的時間，高麗與日本已經沒有了官方交往，雖然也有一些海商往來于兩地，然而不能代表官方，就這樣將俘獲的倭寇交給海商，讓他回到日本，非常的不正規，而且此人后續的去向，也不能夠保證。

    柳生真輝拍了一下自己的腿，我也以為不會這樣容易，只是懷抱希望問一下，果然是不可以。

    樸承基看著柳生真輝，這個人的反應與其他倭寇不同，似乎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不清楚問題的嚴重性，看他此時的神情，仿佛是一個誤入者，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身陷此種困境。

    樸承基淡淡地說：“經你救治的士兵，保住了生命，為什么當時你要救他？”

    柳生真輝放松了神情：“他脫離危險了嗎？后續要注意預防感染。也沒有什么，我身為醫生，看到有人倒在地上，總是要醫治的?！?/br>
    樸承基輕輕點了點頭，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對于這個柳生真輝，樸承基沒有很強烈的惡感，雖然他向來很少對人抱有憎恨，認為人與人的關系不過是利弊而已，敵對與聯盟都可以瞬間轉換，所以不必有太多的感情，少有個人愛憎，不過對于倭寇，畢竟是很冷漠的，然而柳生真輝有所不同，他并非不利形勢之下的乞求，如果當時他快一點撤退，很可能此時已經在倭寇的海船上，也就不必面對這樣的危機。

    所以，應該是一個有用的人吧？將他留在這里，或許會比較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