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異象

    二零二二年六月里的一天，夜里七點多的時候，柳生真輝走出東京大學醫學部附屬病院的大門，剛剛緊急收治一位車禍內臟破裂的病人，因此錯過了晚飯時間，此時便去附近的餐館去吃一點晚飯吧，真的是饑腸轆轆，連酒都不想喝，只想吃一大碗牛rou飯，于是柳生真輝就走進了熟悉的居酒屋。

    四十幾歲、微微發福的女將看到他，樂呵呵地說：“柳生醫生，你來了啊，要大份的牛rou飯嗎？”

    柳生真輝朝著她清純蕩漾地笑著：“多謝，道子君，大份牛rou飯?！?/br>
    竹下道子高高興興答應了一聲：“好哩，很快就送過來?！?/br>
    既然是開在醫院附近，食物也價廉物美，因此居酒屋的生意很是不錯，每天都很忙碌，女將有時候難免感覺疲倦，不過即使再怎樣忙碌，終究有幾位客人是受到格外偏愛的，比如說外科醫生柳生真輝。

    道子很喜歡看到這位柳生醫生，雖然有他的一些醫師同僚會講他的壞話，比如說隨性散漫啦，對上司缺乏必要的恭敬啦，對同事也顯得傲慢啦，等等之類，不過道子卻疼愛柳生真輝，因為實在是很討人喜歡，好像一只貓，既甜美，又帶了一種野性叛逆。

    道子很喜歡貓，她自己就養了兩只貓，作為居酒屋的非正式職員，仿佛自己的女兒一樣，因此她便也非常喜歡柳生真輝，每次他來這里吃飯，總是會額外多給他一些小菜，多放幾片牛rou，柳生真輝的小費當然也很是大方。

    柳生真輝的面前很快便擺上一大碗牛rou飯，上面鋪滿了薄薄的掛滿醬汁的牛rou片，還有幾朵翠綠的西藍花，橙紅色的胡蘿卜塊，柳生真輝不喜歡胡蘿卜燒的菜，他寧愿喝胡蘿卜汁來補充胡蘿卜素，不過道子烹調的胡蘿卜卻是特例，酥軟入味，雖然還帶了一點胡蘿卜本身那種不討喜的渾濁的甜，不過卻已經不那樣討厭，而是與醬油、味淋、蠔油的滋味融合在一起，反而是一種特別的甘甜，變得讓人喜愛了起來。

    柳生真輝面前還擺了一杯啤酒，一天的工作結束，真的應該好好喝一杯。

    他剛剛吃了幾口飯菜，面前忽然坐下一個人，是同屬第二外科的住院醫生今出川薰，比自己低一屆，是自己的學妹，在第二外科，兩個人算是比較聊得來，日常走得相對較近，或許是因為兩人都是比較邊緣的人物吧。

    柳生真輝笑道：“今出川醫生，怎么出來得這樣慢？”

    今出川聳聳肩：“主治醫師又交給我一沓病歷?！?/br>
    柳生真輝：“看來你今天晚上又要加班?！?/br>
    今出川道：“我真的是厭煩了這些事，病歷啦，準備資料啦，甚至報銷的單據，都交給我去處理，我又不是他的秘書?！?/br>
    柳生真輝道：“主治醫師嘛，就是這個樣子，拼命使喚住院醫生?！?/br>
    今出川薰微微一笑：“尤其是女住院醫生?！?/br>
    讓自己連讀書的時間都很稀缺，整天就是做這些文書方面的事情。

    即使叛逆如柳生真輝，這時也不知該說什么。

    今出川很快轉移了話題：“今年升任主治醫師，我聽說他們把你的名字撤了下來，真的很不公正，你已經當了兩年的住院總醫師?！?/br>
    一般來講，只要當一年總住院醫，就可以升任主治醫師，然而柳生真輝硬生生是給壓了兩年，眼看又要開始第三年的住院總醫師的生涯。

    柳生真輝笑了笑：“哦，無所謂啊，我覺得住在醫院里很好的，不必在交通方面浪費時間，有狀況第一時間處理，跑來跑去很煩的?！?/br>
    今出川薰搖了搖頭：“然而沒有自己的生活?！?/br>
    在醫學院讀書的時候，今出川并沒有住過宿舍，然而自從入職成為醫生，卻仿佛住進了醫師宿舍，雖然是可以節約房租，東京的房租很貴，然而公用休息間卻喪失了自己的空間，失去了那種私密性。

    柳生真輝無所謂地說：“也還好，拉上簾子就是自己的世界，戴上耳機就可以聽音樂看片子，即使出去租房，感覺也不過就是這個樣子?！?/br>
    今出川一笑，柳生醫生是個很隨性的人，不過自己卻做不到他那樣灑脫：“總要為未來想一想，柳生君，我覺得你可以考慮一下改變如今的處事風格?！?/br>
    柳生真輝笑了笑：“如果可以，我也不拒絕的，只是，或許還沒有到那樣成長的年齡?！?/br>
    雖然并不是富裕家庭出身，沒有那樣深厚的生存基礎作為自由的保證，然而柳生真輝天性如此，他不愿那樣勉強，目前的日子也過得去，這便可以了，至于未來如何，將來再說吧，柳生真輝不認為自己是“草食男”那樣溫順的物種，不過對于結婚也沒有什么興趣，這樣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將來是否會感到厭煩，暫時還不清楚，不過在此時他是覺得很不錯。

    相比之下，今出川薰是一個不同的人，她簡直是根據職場規則打造出來的標準人物，雖然也稱不上刻板，然而她對于這一套規則相當認同，最起碼很少表示反感，仿佛沒有想法，努力符合標準，雖然顯得不是很有個性，本來應該不是自己欣賞的類型，不過柳生真輝知道，今出川從某個角度來講，比自己的選擇余地要少。

    這個時候，道子給今出川薰拿來了晚飯，也是牛rou飯，將餐食放在桌面，道子笑道：“好像外科醫生都很喜歡吃牛rou的樣子?！?/br>
    今出川薰此時胃里也已經餓到灼燒，她兩眼直勾勾地望著飯食，急切地將碗抱在懷里，拿起筷子，激動地說道：“做完手術后，吃牛rou感覺最能夠補充力量?！?/br>
    尤其是這樣滿滿的一大碗，上面還貼心地放了一小團紅姜，今出川薰很喜歡吃這種醋腌姜絲，對于今出川薰，道子也是很偏愛的，記得她的喜好，叮囑她：“累了便喝味噌湯，是用柴魚片和魚骨慢慢熬出來的呢，不是人家用湯料沖出來的那樣快捷的湯；不要喝酒，對胃不好的，還有柳生醫生也是一樣??！”

    竹下道子回到柜臺里面，笑盈盈地看著她們兩個吃飯，此時一些加班的上班族也離開公司，出外覓食，順便用喝上幾杯來完滿結束一天的工作，道子很快又開始忙碌。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天空忽然閃出一道詭異的光亮，有人向外望了一下：“今天有雷雨嗎？氣象預報并沒有播報?！?/br>
    今出川薰嘴里嚼著牛rou和米飯，也轉過頭向外望去：“好奇怪的氣象現象，閃電竟然糾結成一團，而且是橙紅色?！?/br>
    今出川薰拿起手機便開始拍照，柳生真輝笑了一笑，今出川對生活抱有好奇的關切，很喜歡拍照，她一般不拍攝人物，只是拍攝風景或者物品之類，然后上傳到臉書，今出川對攝影很有興趣，有一些照片也真的拍得很好，柳生真輝想，如果一直堅持下去，將來有一天，她或許會舉辦一個影展。

    不過那閃電確實很怪異，柳生真輝也覺得，天空中的那一團電光很不正常。

    就在這時，只見那團紅色的電光從空中直降下來，光速飛向這邊，今出川這時不再是拍照，而是攝像，一邊將焦距對準光團，一邊說著：“啊，這團電量是要飛入餐館之中來嗎？”

    下一秒，窗口玻璃無聲地融化，光團飛了進來，餐館之中一片驚叫聲，今出川也叫著：“快趴下！”自己則快速退后，攝像頭卻仍然追逐著光球，卻見那光球一下子便落在伏在地上的柳生真輝身上，柳生真輝的形影如同蠟一般融化，今出川震驚得身體如同凍住一般，視線僵直地望著屏幕，見屏幕上的柳生真輝逐漸消失。

    片刻之后，理智重新進入大腦，她終于關掉視頻，看向地面，只見方才柳生真輝隱蔽躺倒的地方空無一人，只有微黑的燒灼痕跡。

    過了十幾分鐘，警察來了，詢問現場發生的事，當時一片混亂，雖然有人看到，然而這種事情實在太過不可思議，連她們自己都懷疑之前看到的場景，這時今出川薰拿出了視頻：“方才手機拍到的?！?/br>
    警方收繳了她的手機，警視廳內部會議上反復播放這段視頻：

    “真的是不可思議的現象啊，所以應該是自然界的異象，這件事不屬于刑偵的范圍，應該交給科學院吧？”

    “真可惜，本來很有前途的一個青年醫師，如此高溫，大概身體包括骨骼全部已經氣態化了吧？他的親人一定很是哀痛?！?/br>
    “幸好那個女醫師拍了下來，否則怎么能夠相信真的會有這樣的事？”

    而此時，改變了物質形態的柳生真輝以能量態的形式，正包裹在光團之中，他看到茫茫的宇宙，無限的星體，宇宙中的隕石和風暴，各種怪異的光線，甚至還有黑洞，雖然很恐怖，但也因為太過離奇，而減輕了這種恐懼，柳生真輝的能量體浮動在光團內，呆呆地望向外面，“我是死了嗎？母親和jiejie會怎樣？雖然一定是很傷痛的，不過這真的不是我能夠挽回，只能對她們說，多年照顧，很是抱歉，今后家里的事就要拜托jiejie了，一定要好好照料母親，家中的產業也要靠jiejie，好在jiejie真紀對于圖書很感興趣，一直都用心打理那一間小小的古本書屋?！?/br>
    不知漂流了多久，光團忽然一頭扎入一個黑洞，雖然入口的外景看起來一片漆黑，然而里面卻并非茫茫的黑暗，四周是奇異的光芒，有一些從沒有見過的色彩，構成離奇的圖案，那些光線變幻不定，簡直是一個夢境般的世界，因此即使是黑洞，也讓人感覺不那樣空虛絕望吧。

    柳生真輝看了一陣，忽然想到，自己如今是這樣一個未知形態，是否會感到饑餓？其她的生理需求呢？會疲憊嗎？需要睡眠嗎？假如一直就這樣在宇宙中游蕩下去，某一個時刻會開始感覺厭倦無聊嗎？

    他正在這樣猜測，忽然間前面又是一片黑暗，這一回的疾馳感特別強烈，或許是因為改變了形態，方才的快速遨游，柳生真輝并沒有眩暈感，可是此時他忽然仿佛坐在高速列車上，而且不是勻速，而是加速，速度感非常明顯，讓他感覺體內的能量都在晃動，終于，眼前又是一亮，柳生真輝努力睜開眼睛……睜開眼睛？我不是一直在注視前方？這個時候他看到，漆黑的天空中掛著冷清的星星，耳邊是嘈雜的人聲。

    一個男人粗魯的聲音傳來：“小子，你總算醒了，如果再不醒過來，就要把你丟到海里去了?！?/br>
    柳生真輝轉過頭來，在自己不遠處，坐著一個衣衫有些襤褸的人，然而腰間的長刀卻很鮮明，目光投向遠處一點，整個船的甲板上都是類似的人，攜帶冷兵器，仿佛是一支作戰部隊。

    所以自己這是在哪里？這些人又是什么人？柳生真輝登時一撫額頭，頭好痛，而且自己的身體也重新出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