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的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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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們都說,金玉坊盡頭的大戶人家,豢養著一只妖物。 每逢祭祀時節,嵇府總會籠罩在一片深淺桃紅中,朦朧如華美霓裳,卻也醞釀落幕與死亡。 她寄身在嵇府的后院,一片被繁花染紅的水澤之中。 那是個天姿絕色的牡丹花妖,紅褶花裙,雪白胴體,唇如點漆,鳳眸含情。她開得雍容,開得艷麗,開得欲說還休,更開得來者不拒。 嵇家主以鮮血豢養她,通過定期的喂伺換取妖物之力,用來實現自己某些不可告人的目標。 人們都說,借助妖物的力量,終有一日會遭報應的。 可數十年來,他在官場節節高升,他的競爭對手紛紛倒下,嵇家主早已沉淪在這份強大中,也同樣癡慕牡丹的容貌——只需要一些生人的鮮血,既能實現愿望,又能博美人一笑,那為什么不呢? 直到昏庸的老皇帝病終,新皇登基,年輕氣盛的君主一掃舊時代的沉疴,也抹去了罪惡的嵇家。 白刃甲士們破門而入,那個夜晚,嵇府后院燃起的火,是最紅最艷麗的。 二 千俊明是個書生,清白干凈的書生。 赴京趕考的路上,他曾有幸在當地的高門大戶嵇府借宿過一晚。 盡管管家特地囑咐過不可進入后院禁地,但當晚夜深人靜之時,千俊明到底還是機緣巧合,因追逐搗亂的野貓而誤入了后院。 也因此望見了那位在花叢中酣睡的絕色少女。 那是怎樣的美人!一見斷人腸,盡日不能忘,窮盡他這個酸儒書生的辭藻也無法形容,唯有無雙國色方才勉強堪當。 少女悠然醒轉。 千俊明驚慌失措,滿頭大汗,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他聽見了少女輕柔宛轉的笑聲。 未曾想竟是一夜纏歡。 牡丹枝干光滑,卻偏偏要血作路,千俊明既痛苦又歡娛,沉醉在這迤邐的風情中,被打開了一次又一次。不知不覺大半夜過去,他才恍然驚覺時間流逝,攥著衣褲踉蹌遁走。 后來他在新皇的支持下,逐步登上了尚書之位,卻陡然聽到圣上欲夷滅嵇家、摧毀妖物的秘聞。 千俊明茶不思,飯不想,日日夜夜只能回憶起牡丹嬌臥花叢的恬美模樣,和那一晚只叫他想起,便滿面通紅的奇事。終于,他無法壓抑內心的情感,秘密在抄家之夜來到了嵇家后院。 牡丹擁著花瓣衣裙,靜立在盛放的火中,眼眸清透,正待迎來生命最后的明亮。 千俊明大驚失色,惶然失措,撲滅火,卻撲不滅火。國師制成的奇特火焰只灼燒在牡丹的根莖上,并不傷人分毫。他痛苦地望著牡丹,掩面救不得。 直到花妖向他伸出了手。 仿佛素雪凝結的皓腕,艷紅如寶石的指甲,書生呆呆地握著手里的柔荑,他知道自己心里被塞入了一粒種子。 牡丹微笑著。 洶涌的火緩緩吞沒她的衣裙,書生癡狂地沖上去,只攬入得一懷紅灰。 他失魂落魄地離開,隨行的仆人處理好來時的行跡,所有人只當牡丹已徹底死去。 如此數十年。 千俊明才華橫溢,仕途坦蕩,官居宰相,卻又一生無子。他報得皇帝的知遇之恩后,便告老還鄉,辭別京城的一切親友,同仆人踏上了歸家的牛車。 他在家中后院耕了一塊土,什么也不種,只是精心呵護,確保每一處都有充足的養分。 時日不久,他便開始感覺到身體虛弱,垂垂老矣。 他年紀夠大了,能活到如今,按迷信的說法便是有王朝的氣運護體,現在他辭了官,那些病氣便一擁而上,徹底將他壓倒了。 最后的幾天時間,他又回想起了那個年輕時的幻夢。 太久了,真的是太久了,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經歷的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自己的妄想。但最終,他還是囑咐仆人將自己埋入后院的土里,不要葬禮。 老書生靜靜地死去了。 幾個月后,他的后院地下,忽然冒出一簇新芽。 那是一株牡丹,她從老書生的心臟里鉆出,根須寄身在尸首中日益繁茂,終變作一大片瑰麗而華美的花。 街坊鄰居都說,老書生是仙神轉世,如今遺體生花,想來是回到天上去了。 沒有人記得當年血債累累的牡丹,畢竟時過境遷,滄海桑田,而人,從歷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訓,就是人不會吸取任何教訓。 三 牡丹是妖。 與人截然不同的妖。 從她產生靈智的那一天起,她便知道自己有一場命劫,來自于那個總拿著金色禪杖,口稱佛法無邊的得道僧人。 也就是國師。 嵇家主的供養讓她積攢了很多力量,但沒有任何辦法能讓她打敗國師——那是個不世出的得道高僧。 但命劫并非必死,而牡丹的轉世需要一個身負氣運,且以至情愛她的人。 只有一個人適合。 那個白面書生甚是有趣,叫聲也不作偽的好聽,若非時也命也,牡丹更愿意讓那人養她而不是嵇家主。 她從盛紅的花瓣中輕飄飄落下,身后的牡丹化作一身齊胸襦裙。 新生的牡丹終于邁出了人類的后院,她第一次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這個世界。 好壞皆有,善惡同行。有勤勞致富的商人,隨遇而安的漁民,也有反目成仇的兄弟,一別兩寬的夫妻。 牡丹坐在茶館在的小馬扎上,欣欣然看著來往的行人。身后的小巷里,是兩個欲向她行不軌,此時卻火熱交纏在一起的粗漢。 她輕巧地撥弄著茶杯里的水。 一道怒喝響起,聲如雷霆。 “孽障,你還敢出現?!” 身披金紅袈裟,手持純金禪杖的僧人大步而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從小凳上拽起。 牡丹柔柔弱弱一跌,順勢便倚進他懷里。 僧人一怔。 “大法師弄得妾身好疼?!睉牙锏呐余咧敉舻闹闇I,紅唇微咬,秀眉輕凝,手掌正巧放在他的胸肌。她垂眸輕語,手臂被捏得緋紅,卻百無抗拒。 是人。 法器毫無動靜,僧人尷尬地放開她,為一時的錯認感到臉皮發燙。 胸口也燙。 四 “你究竟是誰!” 山林里,僧人將牡丹制在山壁上。 牡丹柔柔地笑著,她總是如此笑,媚意卻從骨子里滲出來,“大法師說的什么話,妾身一介弱女子,可受不得您用強?!?/br> 僧人松開她。 他有一雙特殊的眼睛,能看透事物的本源,在他的眼中,少女分明是一朵紅花,即使未造殺孽,但卻絕非等閑。 “莫要誆我,那兩名壯漢分明是被你侵了神志?!?/br> 牡丹也不申辯,只輕輕道:“他們要強占了妾身的身子,再將妾身賣去青樓供人褻玩呢?!?/br> 僧人嘆了口氣,“國有律法……” “那青樓中的女子,何曾見過律法呀?”牡丹看著他,滿目溫柔,“大法師不是女子,又怎知女子苦難?” 大法師不是妖,又怎知妖生艱難? 僧人默然。 “你會法術,我便不能由你未來作惡。隨我去國都?!?/br> 牡丹問他,“那大法師就不怕妾身如那數十年前的妖物般,禍亂王朝么?” 僧人瞳孔一縮。 最終艱緩地點點頭,“我正待南下鎮妖,你同我一起?!?/br> 于是二人同行。 南下的路對凡人來說太遠,對他們而言又太近。但僧人并未急于趕路,時常造訪沿途村鎮,替百姓肅整一些妖魔邪氣。 只是身邊多了個小妖,僧人時常為此頭疼萬分。 便說客棧住宿這一件事,他每次分明要了兩間房,少女偏要乘夜色闖進他的房間,稍不留神就躺到他的床上,要是僧人轉頭去睡另一間,她便又溜回去,幾來幾回,天就亮了。 是以后來僧人雖仍租兩間房,卻已是形成了少女躺在床上酣睡,而他在同一屋的座椅上閉目打坐的形勢。 見識過少女的難纏后,僧人便處處與她保持距離,誰料少女反而變本加厲,惹得他不得不維持原樣,甚至猶有縱容,少女才堪堪罷休。偏生因為他又得看著這個妖,還不能隨便將其放走。 唯獨僧人也留意到一件事。 日復一日,牡丹笑得比以前更有生氣。 湖上,牡丹坐在船頭,看船尾的僧人拄著禪杖,小船便自發向前。 她很安靜,沒有說話,也沒有笑。 牡丹是人心用欲望養就的妖怪,她能看到任何人心底的欲望。 包括僧人。 真是有趣,他的欲望竟是大愛。這禿驢莫不是想創造一個無人作惡的純美世界? 牡丹用雙足劃撥著水花,纖細白嫩的腳趾在澄凈的湖水舒展,忽然抬腿勾著一片水向僧人拋去。 僧人早已習慣這些捉弄,只將禪杖輕輕頓地,水珠便被震碎,墜落打濕船板。 “莫要胡鬧?!?/br> 牡丹彎起唇,又掬了一捧水扔去,卻被僧人懲戒似的丟了回來。 水花砸中了她,濕漉漉的痕跡順著胸口滑下,勾勒出曼妙的弧線,連胸前的白膩都若隱若現。 牡丹也不說什么,只淺笑著看他。 于是僧人自己便轉過頭,“……失禮了?!?/br> 接著他的余光便看到少女當場脫起衣服來,又連忙背過身去。 機會。 牡丹解開腰帶,如蝶一般飛撲過去,勾著僧人的后頸,同他一起砸進了水里。 飛揚的長裙,在空中如一朵盛放的牡丹。 “你!”僧人正要發怒,少女忽然吻住了他的唇。 一觸即分,他還未來得及用法術,少女便已經換雙腿纏了上來,眸里漾著秋水,“大法師可曾通過人情?” 僧人心跳一滯,旋即勃然震怒,“區區妖物,談何人情!” 他一把將少女扔上船。 牡丹在船上摔了個膝蓋青紫,這點傷用法術很快便能好,但她笑了笑,撈著濕透的裙子坐在船上,很快便調整好了表情。 僧人在湖中停留的時間比她預料得久了一點。 上來的時候動作也不自然了一點。 牡丹靜靜地望著他,眼底沒有笑意,也沒有媚意,連一絲一毫的生氣也沒有。 僧人握緊禪杖,目光沉沉。 良久,終于閉目長嘆一聲,“你想做人,要先學會愛?!?/br> 牡丹眼睫微動。 五 僧人抽出鮮血淋漓的禪杖,用一種悲憫的目光望著地上的妖物尸體。 是一只熊妖,不僅好生啖嬰孩,為禍鄉里,還占據了附近幾座大山,勾連地勢形成了一個邪惡的妖物同盟。 今日,死于僧人的除魔杖下。 牡丹坐在樹上,安靜地看著。 忽然一個小鼠妖向她扔了塊石頭,雙目含淚地罵道:“壞妖!你這個殘戮同族的壞妖!” 牡丹拂去肩頭的灰塵。僧人除妖從來不叫她幫忙,也不需要她幫忙,她更沒打算過幫忙。這殘戮同族可從何說起呀? 見僧人注意到動靜向她看來,她便遙遙喚道:“大法師,你可曾殺過同族呀?” 僧人沉默了片刻,“殺過?!?/br> 于是牡丹輕飄飄抬手,下一秒,小鼠妖被鋒利的花藤絞死。 “莫要冤枉妾身?!毖闉⒙湟坏?,牡丹柔柔說道,“否則,妾身可是會當真的?!?/br> 僧人抖落禪杖上的血,來到樹下,“那個鼠妖有罪,但尚可一救?!?/br> 牡丹卻道:“他為虎作倀,魚rou鄉人,以至業障纏身,都是自己造的孽。既然欺軟怕硬選了我,那我便是他命中的劫?!?/br> 僧人輕嘆,“這不是愛?!?/br> 牡丹一笑,翻身下來,反而將他壓在樹干上,“那你教我?!?/br> 她輕扭腰肢,俯身吻住僧人猶帶血氣的脖頸,舌尖從他的喉結上舔過,輕緩地啃咬,接著一路下滑,不知不覺就埋進了胸口。 她咬住了對方的乳尖。 圓潤的,小巧的,和僧人精壯的身體截然不同,柔軟得仿佛一顆新嫩的果實,在她的作弄下戰栗。 僧人低喘一聲,面色有些窘迫,“莫、莫要再繼續了……” 牡丹捋著頭發抬頭,笑意盎然,“我愛此處,可是愛么?” 僧人臉上微微漲紅,“這……” “不逗大法師了?!蹦档s替他整理好衣襟,眸光清潤,“零散的妖物可以交給山中獵戶,大法師可愿同妾身一賞江南美景?” 紅船樓閣,燈火通明。 夜江泛著粼粼波光,岸邊的百姓們舉著火把,歡樂地舉行著慶典。吵吵嚷嚷熱鬧非凡的市集上,一名少女拉著一位僧人,正激動不已地買著各類吃食。 她將糖人高高舉起,晶瑩剔透的琥珀色反射出通透的光,少女眼眸閃亮,一口咬掉一大塊糖。 好甜。 少女舔舔嘴唇。 “大法師,還要一個?!碑吘顾龥]錢。 這一晚牡丹買了好多東西,糖人、煎餅、rou餛飩、綠豆糕、杏仁酥、炒花生、桂花酒、桃花釀……不知道是不是偷偷用法術消化了,吃了那么多,她的肚皮居然一點沒見鼓。 僧人都跟著喝了不少酒。雖然他師門沒什么禁酒的規定,但終究不是太好。 夜深之后,僧人在客棧找了間房,把牡丹放到床上。 忘了今天是節日,客棧都滿了,只有一間空房。僧人嘆了口氣,轉身打算出去。 身后少女抓住他的衣角。 他只當少女喝醉了,不經意地回首,卻看見她睜著一雙明晃晃的眼睛,倒映著月色,朦朧得像一首詩。 媚色少了,卻格外驚心動魄。 僧人聽見自己心跳隆隆地響,好像天上的雷鳴,噼里啪啦地在腦子里炸開。 她的肩頭滑出一點白膩,“大法師……可愿給妾身以愛?” 六 壞了。 怎么就稀里糊涂到床上了。 僧人回想起師門前輩對酒又愛又恨的態度,忍不住在心中確認了酒的罪狀。 “大法師愛得不專心?!?/br> 牡丹解開他的衣袍,似嗔似怪地嬌聲道。 僧人剛依言定神,便見少女一扯衣帶,一身長裙便倏然落下,露出一具雪白如玉的胴體。 他連忙別過臉,卻被少女捧著臉掰直,只能和她對視。 牡丹笑得嬌艷。 下一秒,俯身含住了僧人的胸rou。 她似乎格外喜歡這個地方,隔三差五便得咬一咬,像尋什么吃食似的。 他看著少女在他身上探索,撫摸皮膚,按壓肌rou,一處處地將那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敏感點找出來,再用牙齒啃噬,激發出被他克制過無數次的欲望。 他在少女手中xiele一次。 又軟,又精準。 僧人滿面通紅地望著她手里的白濁,眼睜睜地見到少女把手往更下面探去,就著濕漉漉的手,靈活地壓進了一個狹窄的xue口。 那些他泄身出來的東西,又被用在了他身上。 “唔……”某個奇怪的地方被戳中,僧人忍不住抖了一下,下意識想要躲開。 牡丹湊過來親吻了他。少女紅潤的芳唇撬開這具苦旱多年的身體,攫取每一絲呼吸,竟然愣是把不通情事的僧人吻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了……”僧人被勾出舌頭,用手抵住她,眼里有自己都沒察覺的哀求,“里面……” “里面濕了?!鄙倥畾g快地笑起來,法術運轉,腿間已經多了一根由細枝蔓纏繞成的粗壯柱體,“放松?!?/br> 她擠壓著對方臀部的軟rou,將緊致的入口緩緩撐開,深深地把自己送進僧人的身體。 后者渾身都緊繃起來,躺在她身下不斷地喘氣,視線有些發散。 枝蔓與牡丹的知感連接,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緊緊包裹上來的xuerou,柔軟而有韌性,叫她忍不住立刻欺負起來。 她把握著角度,腰肢如蛇般運動,雙臂撐在僧人腰際,快速抽插起來。起初里面還比較干澀,但隨著植物汁液的分泌,xue里也逐漸變得柔滑,每一次頂到敏感點,僧人都會嗚嗚叫著抓緊枕頭,前端的鈴口也不斷吐出透明的yin水來。 “啊……慢、慢點……” 明明被填滿的是身體,僧人卻覺得連腦袋都在發脹,里面混混沌沌地無法思考,只能被迫承受一波又一波越來越強烈的快感。他早在這要命的歡娛里xiele第二次,前端還立著,只不過已是又被激發起的狀態,牡丹順著底兒向上一擼,就乖乖直挺挺地抬起了頭。 少女將他雙腿抬起,折成一個空門大開的姿勢,嬌弱的身軀軟軟地壓上去,好叫身下的人自己抱住雙腿。僧人在不間斷的cao干里連呼吸都潰散,只能一邊沙啞地呻吟,一邊在濕熱的喘息里,承受一次又一次強烈的高潮。 長夜漫漫,何若貪歡。 床上的男人微微顫抖,發出一聲疲憊的嗚咽。 汗漬浸濕了床單,少女揉了揉有些酸軟的腰,從僧人泥濘的后xue里退出來。 混亂又yin靡的液體從艷紅的xue口源源不斷地涌出,打濕了更大一片床單。僧人無力地躺在床上,潮紅的面頰上還殘留著余韻。 牡丹傾身過去,軟滑的香舌勾出了他的舌頭,又故意不許放回去。 ——堅韌卻浪蕩,克制卻縱yin,這一副被玩壞了的樣子,哪還像那個英武不凡、只一個眼神便叫妖亡魂皆冒的大法師? 少女支棱著細柳般的腰肢,笑得花枝亂顫。 她道春事好,不料春事好更妙。 七 東邊起了頭大妖。 據逃難來的人說,那乃是一頭即將化龍的黑蛟,道行足有千年,只在海里探一個頭,天上便立時陰云密布。 僧人與牡丹連夜趕路,終于在化龍前一日抵達東海,同黑蛟見上了一面。 交談不甚愉快,雙方各自拂袖而去。 明日便是化龍之日,僧人坐在臨海城的城墻上,凝望著城中惶惶度日的百姓,眉目凝成了結。 牡丹軟軟地靠進他的懷里。 “那蛟龍劫數纏身,只要出海便有天地雷劫,化龍又躲不開走水這一遭,到時候這附近城池,怕是十不存一?!鄙藝@道。 牡丹抱著他的腰,“此地百姓多有祭祀他作龍王的,香火念力在,想來不至于此?!?/br> “香火念力只夠壓制他早年造的殺孽,化龍是妖之仙道,哪有那么容易?!鄙嗣嫔?,“他既不愿放棄化龍,我便只有同他做過一場了?!?/br> 牡丹緩緩松開他,“這數百年里,黑蛟庇佑一方,此地得他恩惠方才興盛無災。如今黑蛟受天劫逼迫不得不化龍,因此將致水災,你便要殺他?” “……我只阻止他化龍?!?/br> 牡丹輕笑,“化龍不成,他只有死。你說得這樣冠冕堂皇,卻不過依然是站在人的立場上,把妖當做惡罷了?!?/br> 僧人閉目,“你是人,不是妖?!?/br> “什么人!什么妖!”牡丹豁然變色,“這黑蛟無過,你要殺他!這就是你的大愛?對人族的大愛罷了!” 她憤然轉身,僧人望著她的背景,袖袍下的手下意識一動,卻到底沒有伸出。 海邊。 少女坐在礁石上,昳麗的紅裙隨風翻飛,層層疊疊,如繁密的花褶。 她拿著一朵牡丹,一片片扯落花瓣。 海里一陣翻涌,探出一顆漆黑的蛟頭,眼珠滴溜溜地轉著。 “別煩我?!鄙倥兜糇詈笠黄ò?,負氣般將花梗扔向對方。 黑蛟偏頭一躲,瞬間化作人形,變成一個墨發長衫踏云靴的英俊青年,也在礁石旁坐下,眼眸微微帶笑,“牡丹,你還活著?!?/br> “阿蛟?!鄙倥龥坝康拇蠛?,發絲被風吹散,“我好累?!?/br> “那就什么都別想,什么都別做?!焙隍缘皖^看著她,“等我化龍,我就帶你回太乙山的那個小池塘,以后誰也帶不走你?!?/br> 少女揉了揉干澀的眼睛。 良久,她眼眸含笑,“好?!?/br> 八 牡丹初開靈智,是在一座名叫太乙山的破舊道觀里。 道觀的最后一代傳承人死后,池塘沒了人澆水照料,雜七雜八的花草都枯萎了,只有牡丹活得久些,但也好景不長。 直到黑蛟來到這里。 黑蛟是從附近的溪流里鉆進來的,他雖然聰明,但那時也還只是一條小水蛇,喜歡竄來竄去,不知怎么就一頭扎進了池塘,把牡丹撞得頭都暈了。 后來熟識起來,黑蛟便主動承擔了照顧牡丹的工作。于是日夜更替,年歲翻新,終于,兩只小妖都有了法力。 黑蛟靈智開得早,化形也快些,已經能勉強變作人身,只是不是屁股后啪嗒地掉尾巴就是頭上支棱個角出來,牡丹還總笑他。 時日不久,山上來了客人。 嵇家主。 那時的牡丹被照料得全長丈許,鮮妍明麗,還是個年輕人的嵇家主沒想到在這樣一座破敗道觀里,竟然生著這樣一株雍容繁華的牡丹花,他欣喜若狂,以為是天降祥瑞,當下便號召仆人將牡丹挖了回家。 當晚,黑蛟叼著魚從外面回來,池塘里只剩下了幾片殘葉。 嘩啦啦—— 浪花翻涌,夜色沉寂,黑蛟早已不見蹤影。岸邊的風從身后吹來,牡丹遙望著黑沉沉的遠海,那里天水相接,暗色濃郁得如一汪不清不楚的墨汁。 僧人踱步而來,在她身后停下。風很大,禪杖上的金環鈴鈴作響。 牡丹回頭看他。 高大的僧人沉凝且平靜,眼瞳里琢磨不出情緒。 他知道多少了呢? 牡丹想。 明天又最終會是怎樣呢? 袈裟獵獵飛舞,暗淡的天空烏云密布,連海鳥都不曾有一只,卻始終不下雨來。 云層在積蓄力量,海下的黑蛟也在積蓄力量。 僧人思緒難明,眼前的少女也同樣思緒難明。 良久。 “走吧?!?/br> 僧人道。 牡丹起身,拂去一裙沙塵。 “大法師可要聽妾身唱一曲?” 不待回應,她便攏起長發,水亮的眼眸微微闔起,就著喧囂的海風伴奏,詠出一段柔麗繾綣的嗓音。 “命里有時—— “終須有呀—— “命里無時—— “莫強求呀……” 歌聲漸遠,被浪潮拍散。 九 黑云壓境,大地欲摧。 臨海城的百姓人心惶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只當天神發怒要降下責罰,不少人跪倒在城墻下,連連跪拜,口呼“上蒼息怒”。 僧人執禪杖站在城墻上,身邊便是牡丹。紅裙的少女回頭瞥了一眼城中,嗤了句“愚民”。 黑蛟忽然自海中騰空而起,身旁牽引著巨浪,直直地向天沖去。 禪杖點地,僧人單手合掌,只見一道金光如碗倒扣,將附近的城池護在內里。 劫云中雷聲隱隱,電光閃爍,忽降下一道輝赫的深紫雷劫。 黑蛟迎頭趕上。 面對恐怖的劫難,大海掀起了壯闊的波瀾,沉沉的黑海沖擊出白色浪花,一股又一股粗壯的水柱頂起,伴著一條長百丈的漆黑蛟龍,向天空發出怒吼。 雷劫。 雷劫。 還是雷劫。 凄厲的電光擊打在黑蛟身上,輕易崩碎了他一身刀槍不入的鱗片,血rou紛飛,他在空中痛苦地扭曲著蛟身,憤怒嘶鳴。 牡丹纖手緊握,面色發白,她沒想到天地之威如此恐怖,天然便克制妖物。 僧人靜默地等待著。 雷劫只要擊中,便一刻不停地灼傷皮rou,腐蝕妖魂。黑蛟傷痕累累地鉆入一條水柱,忌憚而疲累地看向劫云。 沒有喘息之機,一道幽紫色的粗壯雷霆落下,瞬間吞沒了黑蛟。 牡丹眼瞳一顫。 十息之后,恐怖的雷光終于暗淡,一條幾乎不成形的焦色黑蛟垂直落下,砸進黑海。 僧人抬眸,雷云還沒有散。 海潮聲不斷,浪花依舊洶涌,只是不見那條向天怒吼的黑蛟。 牡丹擔憂地看著水下,她什么都感知不到,仿佛黑蛟真的是死了。 忽然,狂風驟起,巨浪攀升,一道沉悶的長吟自海底傳出。 僧人面色一變。 “那蛟龍開始走水了?!?/br> 他提著禪杖向前一步,不料一道紅影攔在身前。 僧人看著少女,面無表情,“讓開?!?/br> 少女張開雙臂,憤然道:“你要殺他,你先殺我!” “你為何偏要護著那蛟龍?” 少女恣然笑了,“大法師裝什么蒜!你莫非還不知道我是誰么!” 僧人沉默片刻,閉眼嘆了口氣,“……牡丹,讓開?!?/br> 牡丹。 少女眼眶一紅,竟不自覺落下淚來。 前世的記憶像灼灼的烈火,燒得她片刻不得安寧,她是被人血rou供祭出來的邪妖,可她原本只不過是太乙山萬千生靈之一罷了,若不是為人之欲,她何至于今天? 妖植不可拋卻根系,是以她焚身于凈化的焰光,逝去前將一點真靈的種子埋入了那日所見書生的心中。 這是她本命的法門,需要以一個鐘情于自己之人的靈魂為養分,而這個人將徹徹底底泯滅于世間,連轉世都不會再有。 那一天的光與焰太濃,那一天的熱與情亦太濃。自嵇家主死于殿堂,她本不愿再造殺孽,卻在生命盡頭時察覺到了書生的心愿,他想救她,不惜代價。 因人欲而用血飼養的牡丹,要如何拒絕他人的愿望? 少女的眼淚一顆接一顆,倒映著她紅裙的昳光。 僧人垂目難言。 金色的禪杖靜若死去。 末世般的天穹仍在雷鳴,少女淚盈盈吸了口氣,忽地展顏一笑,“讓大法師見笑了,妾身這就讓開?!?/br> 她帶著璨若朝露的笑容,輕快地移開腳步,俏生生如一朵新生的嬌花。 恰此時,海上升起了無數粗壯的水龍卷漩柱,黑蛟的力量牽引了地脈,這片土地上的江河恍若沸騰,盡皆驟起,洪濤漫延向海,殃及到不少灘涂上的村鎮。 僧人面目一肅,禪杖飛去,定在一處,金光蒸然如罩倒扣,護佑其中生靈。 天雷恢恢,密不透風,他望向深海中正與之對峙的黑蛟,正要趕去,卻忽聽得身后一道“噗”聲。 他驀然回首。 牡丹款款而立,笑并著淚,將刀刃刺入自己心口,開出一朵風華絕代的血花。 這一瞬,風雷俱寂。 十 牡丹兩度為世之生靈,道行算不得能通天地,也絕非淺薄凡俗,即使是這樣,她也無可能擊敗面前的僧人。 那可是天生佛子,人間國主親封的國師,傳承正道鎮世降魔除妖如灑水的金光大法師。 無論是黑蛟還是牡丹,面對天地之威,也不過蜉蝣之于宇宙,是茫茫江漢上的一粒水珠罷了。 她不知道黑蛟能否度過雷劫,但有僧人在,他就一定度不過,她已經別無所有了,太乙山的破道觀里已經沒有了牡丹,不能再沒有那頭黑蛟。 血色順著衣襟落下,融化在少女艷麗的紅裙中。 她握著刀,神情逐漸枯槁。 “大法師法力高絕,牡丹自認不是對手,但此同生共死之契無用法力,所需不過大法師你一瞬間的心神失守罷了?!?/br> 符文金光散開成列,僧人拄著禪杖,在天色變色間巋然不動,低頭,卻見胸口慢慢有紅色浸漬出來。 他似乎嘆了口氣,“是那個晚上……” 天如沉墨,牡丹依然裸露著一片雪白的肩頭,于掀起的浮塵中笑著接道:“是那個大法師身也失守的晚上?!?/br> 少女的聲音已經虛弱,生機漸漸消去,喑啞聲摻雜入了塵埃。 “你是來復仇的?!鄙舜鼓?。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機也一并在逝去,無論是法力還是生命力。這名為同生共死的契約正如其名,簽契者不可同生,便要共死,甚至狠辣決絕到,連半點靈魂都不愿留下。 牡丹未曾應答,只空空向后墜落在地,搖起一層薄塵。 恍惚中,她又看到了自己于嵇府中焚身消散的那個夜晚,所有如噩夢般的火焰席卷而來,灼燒她身上沾染的業力,拖拽著她,撕扯著她,最終將一切都湮滅成未發生過的樣子。 真寂靜啊。 聽不見阿蛟渡劫的雷聲,聽不見大法師禪杖的嗡鳴,聽不見天地間狂怒的風,聽不見牡丹色紅裙的翻飛。 終于一切都在這里結束,她兩世的罪惡都得以終結。 血,浸入土地。 僧人不知何時來到了少女身邊,盤膝坐下。 他一生做過無數次的動作,此時竟顯得有些吃力。是因為血也染紅了他的衣襟,契也在損傷他的軀體。 牡丹靜靜地望著她,嘴角的微笑純凈而安謐。 僧人伸出手,從她的心口拿過了什么,像是一粒微芒。 而后,輕輕地按入了自己的胸前。 牡丹眼瞳轉動。 本命的法門自發運轉起來,生死的界門又打開一扇,花種埋入心臟,若渴般開始汲取臨死前的力量。 她睜大眼眸,不可置信地看著僧人。 ——以一個全然鐘情的靈魂,度一次牡丹的轉世。 ——可大法師你愛的不是這天下人嗎? 僧人又嘆了口氣。 他似乎不止一次嘆氣了。 對望良久,最后,他只是輕道了句,“來世,莫要為惡?!?/br> 此時蛟龍的雷劫也降臨至末,無匹的雷霆攜著浩浩天威劈砸而下,江河湖海霎時黑白,喧囂巨音至響而無聲,天地困頓間,一道恢赫的金光如蓮般炸開,神圣地盛放。 像花,短暫一瞬,亦璀璨一瞬。 十 劫云散去了。 渡劫成功,已然化龍的黑龍化作人形,站在陽光明媚的海岸邊,靜默無語。 沙灘與海形成了一道嶄新的分界線,干凈的沙礫經由水洗,貝殼閃閃發光,一只小梭子蟹探頭探腦出水片刻,又刨沙臥了進去。 日光恰好,一切安詳而寧靜。 被最后綻開的金光護住的百姓們推開屋門,靠著城墻三三兩兩地觀望起來。天很藍很藍,像稀釋了許多倍的墨水。 黑龍沿著沙灘走了許久。 深淺的腳印被留在后頭,又由海浪沖刷走。 他停留在一處小小的鼓包前。 同生共死契沒留下半點尸首,自然是見不到任何殘痕,這塊小小的鼓包上,只有一朵將將探出花蕊的牡丹而已。 黑龍彎下腰,小心細致地將鼓包刨起,護佑著這朵嫩生生的雛花,轉身離開。 全程,不發一言。 只有遙遠的海風,將此前的歌聲送還。 “命里有時—— “終須有呀—— “命里無時—— “莫強求呀……” 有道是,水不休兮恨不已,龍騰空兮話終局。 緣之一字,不過你憎我怨。 這世間兜兜轉轉,又有誰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