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霜落
鳳儀宮中,錦屏流彩,香霧裊裊。 伏秋繞過那扇山水屏,只見齊嘉豫正于榻上閉目養神,她近前輕喚了聲“娘娘”。 齊嘉豫緩緩睜眼,伏秋俯身道:“按照娘娘的意思,已將人接回?!?/br> “刑房一遭不容易,且帶她去偏殿將養些時日?!?/br> “奴婢斗膽,娘娘是想把憐冬送于...” 齊嘉豫豁然睜眼,伏秋止住了聲,只垂頭站著。 “陛下可不會對千篇一律的玩物感興趣?!饼R嘉豫一笑,再度開口,“璞玉尚需精心打磨,她資質不過尚可,只是占了三分先天之利,自然要多教導些時日,方能有所成就?!?/br> “過兩日去尋精通四藝的先生來,先看從哪學起?!饼R嘉豫坐起身,發髻間金制步搖輕微一晃,“每隔半月,將她送去刑房一日,好教她不要忘了本末與身份?!?/br> 伏秋連忙應是,齊嘉豫拾起手邊書卷,“陛下去的這幾日,宮中可有動靜?!?/br> “稟娘娘,賀順華晨間來請,說是想將大云氏調往春明宮居住?!?/br> 她手間動作便是一滯,“既然如此,便將小云氏也調走?!睍摲^,窸窣作響,“便去未央宮罷?!?/br> 春狩獵場,傍晚時分,謝箴身披流霞而歸,與此一同而來的,還有秦玉璃自賢人升作安人的旨意。 巨大的篝火在空地燃起,坐席分列周圍。席間宮人穿梭,將后廚烹制的野味與美酒呈上。謝箴臨席,眾人拜下。 禮畢,舞樂起。 秦安人于御駕之側添酒,軟語嬌嗔,好不春風得意。謝箴飲酒之際,余光掃至立于一旁的明如雪,但見人神色不稍動,身上也不像帶了傷。便想起開席前,許連山來報明如雪被陳貴姬請去帳中的事。所有思緒在腦中一過,終究化作一聲暗自的冷笑。 恰逢秦玉璃獻酒,他執盞一飲而盡。 春夜的風在草原上縱橫,篝火烈烈,星點碎焰前赴后繼的被旋入空中,一閃即逝。 宴會正是高潮。 一曲舞罷,謝箴趁著醉意抬手,眾人見狀紛紛安靜下來。 “按照慣例?!彼?,“是該選定后日‘祭者’?!?/br> 話音剛落,座下陳霜袖中手指輕顫。 “往年皆是皇后選定,今年朕...”謝箴落下目光,看向心懷不妙之感的林貞媛。 然未待謝箴發話,陳霜起身道:“臣妾愿為此次祭者?!彼碜硬蛔〉念澏?,冷汗從鬢角滑落,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垂首拜下,“請陛下允準?!?/br> 所為祭者,為后日人獵所備。人獵顧名思義,場中所狩獵皆為人牲,具為有罪之人,狩獵開始后便生死有命。而為祭者其人,前朝未有,是本朝開國時所立。因前朝妖妃禍國,本朝便于春狩時擇一后妃,于獵前一日行禁食水,并受五刑,于人獵之時于高臺之上跪立警醒。 謝箴即位后的兩次春狩,祭者人選皆為齊嘉豫選定,皆是無名宮女,回宮后即以青衣的名分安置,算是有所交待。 陳霜如此,眾人暗自皆驚,一時間議論紛紛。 謝箴心念微動,看向明如雪一眼,只見人依舊聲色不顯。 “貴姬娘娘真是...”趙列榮不由脫口,然很快也以帕掩唇,不敢多說。 謝箴收回目光,聲音不辨喜怒,“貴姬果真愿意如此?!?/br> 淋漓的冷汗濡濕了陳霜的后背?,F在如此境況,只因她與明如雪所說,五分是假,五分卻也是真。 明氏一族淪為叛黨,女子發賣或入司教坊,男子皆流放苦寒之地,其中自然包括她的親眷家人。明家脫罪已是不可為之事,然若得謝箴寵愛,赦免家眷確是可行。然入宮每每自己提及與明家的過往,謝箴便要警醒三分,加之其余諸事,當年護國寺的恩情不知已被消磨多少。她知謝箴冷情,卻也有須為之事,即便舍身。 那日馬車之上,謝箴故意挑破了最后一層窗戶紙,便是警告——陳霜只能為陳氏官女,明氏的一切皆與她再無干系。 為此她終于找上明如雪,以最后的底牌為誘餌。賭的是誰不想一步登天、清算舊怨。只要明如雪如愿前行,緊接下來的便是非議與陷阱,端看人能撐到哪一刻。無論成與不成,自己皆是贏家。 但最關鍵的,還是引誘人去踏出第一步。 于是她在謝箴的目光中應“是”,再叩首時,目光已變的堅定。 “如此,便晉陳貴姬為貴妃?!?/br> 她聽謝箴居高一語,在眾人忌憚的目光中謝主隆恩。 散席后眾人各自前去歇息,謝箴入帳前瞧了一眼身后跟著的明如雪,道一句:“進來?!?/br> 帳簾放落,明如雪于謝箴身前一禮。 “今日陳貴妃的事,你知道多少?!?/br> 明如雪垂首,“陛下在意?!?/br> “誰為祭者,朕不在意?!?/br> “那陛下現下又是為何?”她一語打破,換得謝箴良久不語。她后退一步,輕聲道:“待到人獵之后,奴婢自會給陛下一個答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