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無關風月③
云花和顏玉鳴在首都的商業中心趁著假日逛街,曾弋已經收拾好裝備在靶場等待夏訓的學員了。 槍械分解,站姿臥姿蹲姿打靶…… 夏日十點多鐘的太陽足夠炙烤得槍管熾熱。 漁夫帽是個遮陽利器,不止可以遮擋烈日,還可以擋住他眼下的憔悴。 學員想要看他打靶,畢竟他的傳奇故事在中隊流傳甚廣,大家期待親眼看到他神乎其技的射擊。 曾弋自嘲地搖搖頭,他端起槍,手都是抖的,更別提瞄準擊發。 不僅僅是因為前夜昨夜連著兩夜無眠,更多的是心傷讓人脫力。自從前夜她從眼前消失,就像是永別,他感覺自己是在被腦海中分分秒秒指針轉動的聲響凌遲。 好在今天褚家寶過來湊熱鬧,他看出他的勉強,接過他的槍。 中午,他湊過來和曾弋一桌。 “哎,心不在焉啊?!彼眉绨蚺雠鲈?。 曾弋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花兒呢?”他嘴里塞著菜,皺著個眉頭哪壺不開提哪壺。 “回北京了?!辈耪f完他又搖頭,“不對,說不準,這會兒說不準在哪呢?!?/br> “旅游???跟人男朋友?” “嗯?!彼壑虚W過落寞。 “該!”褚家寶看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又心疼他,“老曾,我發現你在感情上真是個囊膪,有你事業上一半沖勁兒,嘴邊的鴨子飛不了。你別跟我說你不喜歡人家。要是沒感覺,你能難受成這樣?”他從來沒見過他情緒這么低過,更是頭一回見他因為個人問題在訓練場上失水準。 曾弋沒有否認,只是點了一根煙。 “我去,少抽點吧,半天一包都下去了!” “我倒是想喝酒,不能喝啊?!彼嘈?。 “我看你就想喝醉,跟鴕鳥把腦袋埋在沙子里一樣,死過去就什么都不用想了,不用想人家和別的男人摟摟抱抱甜甜蜜蜜——” 話剛起頭,曾弋默不作聲毫無預兆一個反手把他桌角的紙杯推下桌,清水撒了一地。 “你怎么跟個貓一樣?”褚家寶知道他心里煩悶也不和他生氣,只是拿過拖把來收拾干凈地上,繼續回來吃飯,“行,不提。不提你能好受點嗎?以前我沒發現你還挺愛自欺欺人的,你以前不這樣???出點什么事兒,論冷靜你排第一,根本不受影響?!?/br> “程度不同。兩碼事?!彼挠牡?,“家寶,其實我也沒想到我會這么失控。我以為,我對她的感情,雖說早就不復往日單純,卻也沒有執著到這份上,我以為我能全身而退到那個位置外邊,痛歸痛,不過是能抗過去的地步。結果,我想錯了。我根本挺不住?!?/br> 難得他這么坦誠說了心里話,他可從來不認真交待感情上的事,褚家寶都有些愣神。好在他腦筋轉的快,他一向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一個人,扮豬吃老虎最在行,早幾年常常是曾弋腳踏實地埋頭苦干,自己在旁邊沒少沾光劃水蹭便宜,現在兄弟這么難熬,他是真的替他著急。畢竟,曾弋是他兄弟,真心換真情,這么多年的感情又不是白搭的。 “別的不說,你可得挺住。說句不好聽的,女人如衣服,兄弟才是手足,當然我知道,她也是手足,你們是搭檔,一起干事業,這事兒牽扯起來更難辦。斷不干凈,分不清楚,友情,親情,愛情,你們這種情況要真的把感情分得那么分明才是強人所難。不過,說真的,你這頭不想斷,說不定她那頭也斷不了?!?/br> “我要的是全心全意光明正大,不是模棱兩可藕斷絲連?!?/br> “知道知道,你這人感情上要的太純粹,干不出見不得光的勾當,眼里也揉不了沙子。但是,我真不覺得,她對你沒想法。你還有機會,現在想明白也不遲啊,追??!” “我知道她有想法,她的想法就是太多了,不純粹,甚至不清醒。她胡鬧我總不能陪她鬧。至于追,”他無奈搖頭,“都這份上了,我能做的其實做盡了。我早就把選擇權交給她了,我傳達的她接收不到理解不了,那就算再有感覺,也不合適?!?/br> “得,那我也沒轍。你是真的,毛病多。不是我說,就你那暗示,別人跟不上實屬正常。我覺得你就是對花兒,特別的作,你懂不懂?你就得著她特別愛來事?,F在啞巴吃黃連也是作來的?!?/br> “我就這樣。我有什么辦法?” “我不清楚你們私下里怎么相處,要真像你說的,那該是你的還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也沒遺憾。兄弟能做的,就是只要你需要,隨時到位?!?/br> “好啊,那下午陪我打一架吧?!彼ь^笑。 “沒問題,我看你也需要發泄一下?!?/br> …… 云花不明白顏玉鳴一個天天演出的人怎么有看戲遲到的毛病。等他們兩個貓著腰滿嘴抱歉地落座,話劇早都開場了。 女主角穿了一身鮮紅的裙子,聲音很脆亮。 看著她,不知為何,第一個冒出腦海的形容詞,竟然是生機勃勃,像野草,也像一團野火。永不凋零,永不熄滅,永遠絢爛。 她和他并排跳著,他們地對話不著邊際,顯得荒誕。 女主明明很驕傲很自我很主觀,而男主馬路卻是卑微的壓抑的求而不得的。 半場休息時,云花喝了口水,她感到疲憊。 如果說話劇是一面鏡子,人們能從里面照見自己的人生,那么她看到的是徹頭徹尾的偏執。是的,不是戀愛,是偏執。應該叫作才對。 “怎么卡司和海報上的不一樣?” “這二位是03年那版的主演,今天是特別紀念場,一票難求?!鳖佊聒Q笑了,“他們兩個也是老搭檔啦,除了話劇,還合作過文藝電影?!?/br> “是么,難怪?!彪y怪這么默契。 “花兒,一樣的演員,明明只隔了五年,怎么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場戲了呢?” “怎么不同了?”她看著自己的腳尖,恍然間覺得女主的小紅鞋穿在了自己的腳上,走起路來會肆無忌憚地踢踏作響。 “在愛情里步步緊逼之外,我看到了溫情?!?/br> “溫情?”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只感受到折磨?!?/br> 戲幕再次拉開。 馬路的演員做動作總是看起來比別人快半拍。其實,不是他快了,是別人都稍稍趁一趁,而他卡得太準,反倒突兀了。 她突然會心一笑:曾弋也是這樣。 是不是表現欲比較強的人都這樣? 她想起曾弋說過他03年在北京見過他,演袁朗的演員,應該就是看的這個話劇吧?和玉子一起。演員不愧是屬變色龍的,電視劇里和現在,真是判若兩人。 女主出來了,兩個人的對話依舊荒誕,但是,好像,更……濃郁了。 他們之間奇怪的張力,像一張大網,能把整個劇院的人心全都籠住。坐在前排的云花自然也不例外。 “你說我哪天生日我就哪天生日?!?/br> “喜歡嗎?” “親我一下?!?/br> 明明把馬路當成陳飛的替代品,她不愛他……她,不愛他嗎? 那一個濕漉漉的有力的擁抱,他從背后抱緊她,她明明是陶醉的。 她想的是陳飛吧,可是她明明就在馬路的懷抱里。 她又沒有推開他,她是需要馬路的。 可是,她對馬路做了什么呢…… 她仗著馬路的縱容,一再地任性,無謂地傷害他。 就像拿起小刀在犀牛皮上劃著,反正犀牛皮厚,他不會疼。 下半場比上半場要激烈得多,各種意義上。 當然,也更難受,因為他們就像兩股麻繩,絞在一起,誰也透不過氣,卻還是不放手。 反響熱烈的謝幕后,有一個交流會。 主持人照例是要問點八卦的問題的:“你們兩個演了挺多回情侶了吧,有擦出火花嗎?” 女演員笑了:“火花,哈,想起來有意思。我是個主意挺多的人,但是當時老段和導演天天對上,吵得我都成了勸架的了?!?/br> “老段?他和導演吵架?”主持人一臉驚訝。 “看不出來吧,別看他平時溫溫和和很沉悶的樣子,在戲上那可是較真極了?!?/br> “我跟郝老師的火花啊,都是在工作中,也最終呈現在熒幕上啊,舞臺上。生活中……生活中,我們也——” “也不想多接觸啊,你想想,那么長時間天天對著拍戲,都不想看到他的臉。那時候對他根本就是厭倦,也想不到啊,再見面就是今天了,五年,過得真快?!?/br> “嗯,一眨眼的功夫?!崩隙闻呐耐?,“所以說,要珍惜嘛。我說今天見著郝老師,其實沒演好,把對她本人的感情帶進去了,看到她就親切,就沒那么苦情了。馬路應該要更糟糕一點,我是說他的狀態?!?/br> “本來我也有點狠不下心,但我把你想象成渣男往里一代,就演下去了?!?/br> “說真的,這個戲啊,就得是戀愛中的男女才會特別有那種狀態,正常人代帶進去會感到很累的?!?/br> “還得是特別偏執的?!迸輪T補充道。 “戀愛中的人不累嗎?”主持人問。 他答:“也累,但他們不覺得,或者說,被戀愛的感覺麻痹了吧,當局者迷?!?/br> “老段,我問你個問題啊,你現在還相信愛情嗎?”女演員突然問道。 “信啊,”他喝了口水,調皮又狡黠地笑了,“我相信郝老師是絕對相信愛情的?!?/br> “為什么呢?”主持人揚起好奇的臉。 “因為她是天蝎座?!?/br> …… 他也是天蝎座。 他相信愛情嗎? …… 云花從他們的身上看到了她和曾弋的影子??吹搅四欠輾v久彌香的親切和流淌在彼此眼中的珍重,她突然相信,也會很好地,就像他們說的那樣,沒有人能活在里,那樣太累了?;貧w正常的軌跡以后,會是更美好的狀態吧,溫馨雋永的,用不褪色的溫情。 對,顏玉鳴是敏銳而正確的,真的如他所說,那是演員們的真情流露,是激情褪去后的溫情。 也許,也是她和曾弋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