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暮之年
那日酒會后,張欽便消失在了眾人的生活里。他辭了官,簡單收拾了幾身衣裳,帶了些許盤纏,留了一封家書:山河為伴,日月隨行,縱情天地,勿尋,勿念。只身前去赴那白頭之約。 韶光荏苒,日月如梭,又一個十年,崇寧三十年。張欽已是半百老人,白發換青絲,歲月催朱顏。天命之年他徒步走遍國家的大好河川,攀過崇崖峻嶺,淌過山川河流。也曾風餐露宿,食不果腹,也曾枕山棲谷,粗衣糲食,也曾倒街臥巷,粗茶淡飯。一路雖艱辛困苦,卻也自得其樂,每到一處,他也會錦書一封報平安。 崇寧三十一年,他又尋得一處名喚青云山之地,十年以來他去過的青云山如恒河沙數,他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便只當作是游山玩水般。四周青山環繞,他立于兩山之間,駐足遙望,青山翠綠,山間云霧繚繞。 杵著竹杖徒步走進山中,清涼的山風吹走了夏日的酷暑,路旁種了許多梨樹,碩果累累,卻還不是成熟的季節,張欽忍不住還是摘了一個嘗了起來,果香四溢,奈何果rou酸澀。雖說果rou不甚美味,但是對于現在饑腸轆轆的他而言,卻是果腹之選。 躺在樹下,吃著手中的梨子,陽光透過樹葉破碎在他襤褸的衣服上,透過掌心看著頭頂的梨樹。一陣風襲來,恍惚間,他憶起了,那年梨花樹下,小池潭里那人捧著自己的腳掌,虔誠一吻的樣子。一滴清淚劃過。太久了,他一個人這般尋得太久了,倦了,累了。 墊過肚子后,倦意襲來,伸了個懶腰,樹葉覆面,便沉沉睡去。 半晌,突覺身旁有東西在嗅著自己身上的氣味,更有毛茸茸的東西蹭著自己的手背。本想睜眼瞧瞧是何物,奈何是在困頓,眼皮沉得睜不開。 張欽再次醒來,入目的是雕鏤玉砌的房頂,身下枕著的是扇枕暖席,起身看了看身上干凈的衣裳,頓感困惑,自己為何在此?赤腳走在鋪著絨毯的地上,不住的打量屋內陳設,美輪美奐的的雕刻,簡潔大方的陳設,可見房主的品味不俗。 走至一楠木博古架前,架上陳品讓他忍不住駐足觀看,陳列之物皆是價值不菲的玉器,瓷器,寶瓶,如意之類。唯獨一束之高閣之物看不真切,張欽便墊著腳退后幾步,想去看真切些,好似一發冠,男子佩戴的那種金玉發冠,有些許眼熟,與自己大婚當日佩戴的那發冠有些相似。 看不真切的他,便想去拿下看仔細些,奈何自己墊腳徒手去夠,卻依然夠不著。突的,身后一抹高大的身影籠住了自己,一雙纖細修長的手,握住了自己舉著的枯瘦的手背,一手環住了自己的腰,唇貼著自己耳畔,輕聲說道:“那是你大婚當日的發冠,我偷來的?!?/br> 語畢,張欽眼里已盈滿了淚水,這是曾無數次午夜夢回里的聲音,是白仲的聲音,他不忍回頭,怕又是好夢一場。 白仲看著身前微微顫抖著的背影,曉得他定是落淚了,小心翼翼的扳正他的身子,目光觸及之時,身前之人下意識的閃躲,卻被白仲雙手撐架,禁固在了身前。只見眼前人雖已是白發蒼顏,身子也較當年單薄了許多,卻依舊身姿挺拔,目光如炬,有種道骨仙風之感。 而張欽只一眼便不敢再去看他,白仲還如初相識那般氣宇軒昂,還是那般翩翩年少,依舊是那鮮衣怒馬少年郎。而自己年過半百垂垂老矣,朱顏辭鏡花辭樹,他甚至不敢去看白仲看見自己這般蒼老的樣子是何神情。 白仲低頭抵住張欽側著的腦袋說道:“你可讓我好等?!?/br> 張欽從他懷中掙扎出來,不去看他說道:“對不起,有事耽擱了許久?!?/br> “沒事,來了便好?!卑字僖话褜⑺麛埲霊牙镎f道:“天一說在山腳梨樹下撿到了你,我便趕回來了?!?/br> “別,別,別這般?!睆垰J推開了他,隔開了兩人距離說道:“就這般說說話便好?!?/br> 白仲皺眉問道:“何故不看我?難道許久不見,你都不想我嗎?” “沒有,我只是一時不適應,有些困罷了?!闭f完張欽便佯裝打了哈欠。 白仲一把抱起他,不管懷中人的掙扎,將他抱至軟塌,輕輕放下,柔聲道:“那你便再睡一會,我在一旁守著,再一會用晚膳了,我再叫你?!?/br> 張欽輕輕咬了唇猶豫著點了點頭,側身背對著白仲躲進了被子里。 白仲脫了鞋上了床,側身將張欽連人帶被子一齊帶進懷里緊了緊。張欽身子一僵不知如何是好,便由著他去了。 這一覺,他卻睡得不安穩,噩夢連連,夢中他與白仲走在一喧嘩鬧市,忽見一老者摔倒在地,自己與白仲一起上前去攙扶。 老者微笑致謝,還拿出自己籃中的果餅做謝禮,張欽擺手拒絕,老者卻依舊盛情難卻。白仲見狀,微笑著將張欽攬在身后,笑著說道:“好意心領了便好?!?/br> 老者見狀便只好作罷,看兩人著般親密便忍不住羨慕道:“這般父慈子孝,真好啊?!?/br> “他不是我父親,他是我內人,是我妻子?!卑字賲s摟過他,堅定的說道。 話一出,身旁便圍了許多人,對著他二人指指點點??谥形鄯x之詞,不絕于耳,任他怎么捂著耳朵也無濟于事。 又一瞬間,所有人都消失了,周遭一片黑暗,白仲在自己的眼前越走越遠,自己伸手去抓也抓不住,此時耳旁那些烏糟糟的話語又充斥在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