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魔法

    S市的氣候陰冷潮濕，冬天雖然溫度不低，但濕冷的空氣往人骨子里鉆，被戲稱為魔法攻擊。

    入夜之后，更是凍得人受不了。

    秦錚裹著件白色的羽絨服，蜷在凱撒夜總會門口的小角落里。他面前豎了塊牌子，寫著“代駕”兩個大字，手邊靠著輛電動的折疊滑行車。

    夜總會門口碩大的Caesar字樣流光溢彩，整夜不息地散發著小太陽般的亮光。

    只可惜，這光照在身上并不暖和。

    半夜兩點。

    秦錚看了看手機，電量只剩了百分之三。

    最近總是在醫院和學校之間跑來跑去，手機老是充不上電。

    秦錚幾步小跑到夜總會門口，跟穿著超短旗袍的小jiejie笑著開了口。

    “jiejiejiejie，手機沒電了，讓我進去充下電吧！”

    少年仔笑容干凈，聽說還是個來兼職的大學生，門口的小jiejie沒給臉色，抿嘴一笑讓他進門了。

    秦錚來這兒兼職代駕已經有段日子了，他熟門熟路的在大廳角落里找到了一個插座，摸出充電線插上了。

    深冬寒夜，一道門隔出兩個世界。夜總會大廳里到處彌漫著溫柔的香氣，讓人想起鑲了金的紅玫瑰。

    秦錚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著自己的手機——最新的型號，幾個月前老媽給他買的生日禮物。

    此一時，彼一時。

    他呆呆的看著屏幕右上角的充電動畫，心想著明天把它掛二手網站上賣掉，換個便宜的了事。

    發了一會兒呆，秦錚劃開手機看了眼主界面，確認沒有任何電話或者消息。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安慰自己。

    “邢總！腳下小心！”

    不遠處的旋轉樓梯上，呼啦啦的下來一群人。男男女女的擁簇著幾個已經喝得七倒八歪的人，往大廳走來。

    被擁在中間的人顯然是喝多了，旁邊的陪酒女郎一左一右，再加了個酒友才給架住了。

    一群人像一堆長了很多手腳的寄生生物，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前挪。

    秦錚來這里兼職一個多月，見多了這樣的場景。

    大理石地板反射著屋頂水晶燈耀眼的光，這群人吵吵嚷嚷，“下次再喝”、“片約”、“司機”幾個單詞偶爾飄進秦錚的耳朵里。

    他看到被簇擁在中間的那個人擺擺手，忽然就有人叫了起來。

    “代駕！代駕呢！”

    大堂主管四處張望，正準備出門去喊代駕，秦錚“啪”的一下拔下正在充電的手機，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去。

    “先生需要代駕嗎？”

    這堆不明生物的酒氣撲面而來，被簇擁著的人瞇眼看了他一下，從衣服里掏出車鑰匙，丟給他。

    夜總會的停車場不大，秦錚試了一下，停在VIP車位的一輛黑色邁巴赫亮起了燈。

    他上車調整好座位和后視鏡，把車子開到凱撒夜總會前門。

    大廳里那群人這會兒已經挪到了路邊，看到自己的車，車主人想上去，旁邊卻還有人拉著他喋喋不休。

    “行了，行了，”路邊拉拉扯扯的那堆人里，有人出來做和事佬，“讓小邢早點回去吧?！?/br>
    和事佬說著，朝秦錚招招手，示意他過去幫忙。

    秦錚下車繞了過去，把車主扶進了后座。

    打圓場的人抽出數張大鈔，塞到秦錚手里。

    “海泰花園知道哪里吧？23幢?！?/br>
    秦錚點點頭，收好錢，把自己的滑行車和書包放進后備箱，上了駕駛位。

    黑色的邁巴赫在黑夜里飛速行駛著，車是好車，寬大、平穩、動力澎湃，也沒什么難搞的cao作。

    秦錚的駕照拿了兩年，就最近一個月用得多。

    車廂里挺安靜，后座的人沒什么聲音。路遇紅燈，秦錚踩下剎車，從后視鏡里看了他一眼——車主閉著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年紀輕輕，就混跡于酒色場所？

    綠燈亮起，秦錚收回目光，一腳踩下油門。

    自己的生活都一團亂，這會兒可沒空管別人。

    海泰花園是近郊有名的別墅樓盤，邁巴赫開到小區入口，大門自動開了。

    高樹和花園后面，一棟棟別墅相距甚遠。

    秦錚開著車，一邊找23幢，一邊記路。送完人，他還要開著滑行車回家呢。不過這地方離市區太遠，估計滑行車的電量只夠開到某個通宵公交站。

    生活就是，你不停的努力、不停的努力，卻還是不夠。

    每棟別墅門口的標號旁，都點著一盞長明的花園燈。開著車順時針轉了小半圈，秦錚就找到了常綠喬木掩映下的23幢。

    車子駛近，別墅車庫門自動打開，車庫燈亮起。

    車庫里面非常寬敞，除了邁巴赫的位子，還停著兩輛跑車。秦錚看了下方位，把車停好。

    “先生，你家到了?！?/br>
    后座悄無聲息，沒有回應。

    秦錚回頭，看到客人的眼睛仍然閉著，似乎睡著了。

    他熄火下車，繞到后面打開車門，搖了搖位子上的人。

    “先生，你家到了?！?/br>
    說著，秦錚把車鑰匙塞進他手里。

    他朋友給的錢已經足夠，秦錚準備把人叫醒就走。

    車主人微微睜眼，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他掙扎著想起身，卻使不上勁兒。秦錚攙了他一把，把他扶下車，靠墻站著。

    關上車門，秦錚從后備箱取出自己的滑行車，背上書包。他剛想跟車子主人說再見，就看到他往前走了一步，腳下一滑。

    秦錚丟下滑行車，再次扶住他。

    “不好意思，酒喝多了，”車主開口，聽上去彬彬有禮，“麻煩你扶我到房間里，我會給你小費?！?/br>
    秦錚搖搖頭，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男人很高，此刻他神智尚存，只是腳軟走不好路。

    借了秦錚的肩，他指了路，用指紋打開車庫與別墅相連的門，進到客廳里。

    “二樓，麻煩……”

    半拖半拉，再加上他自己撐著樓梯的扶手，兩人踉踉蹌蹌地走到了二樓臥室。

    臥室門口，秦錚摸了半天沒有找到燈的開關，車主人蹣跚著往房間里走，秦錚只得跟著他往里走去。

    深深淺淺的黑暗中，車主人膝蓋一頓，撞到了床邊。

    長途跋涉終于到了目的地，車主人長舒一口氣，徑直往床上倒了下去。

    扶著他的秦錚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被他順勢帶倒，摔在了臥室的床上。

    酒氣在鼻腔間彌漫開來，耳邊傳來略顯急促的喘息聲，成年人的重量半壓在身上，秦錚覺得有點喘不過氣。

    醉鬼，麻煩。

    秦錚無奈。

    開始覺得不對勁，是他感覺到壓著他的人，下半身硬了。

    原本環著他肩膀的手，慢慢挪到了他腰上。

    秦錚蓄力翻身，推開身上的人就想走，手腕突然被用力握住。

    “陪我一晚?！?/br>
    黑暗中，這四個字聽起來異常清晰。

    兼職代駕這一個月里，秦錚在夜總會看到太多被性欲燒昏頭的人。

    “你搞錯了，我是男人?！?/br>
    秦錚冷冷答道。

    他心里覺得煩，倒也并不害怕。醉鬼力氣雖然大，自己也不是弱雞，真打起來不會吃虧。

    床上的男人仍然沒有松手的意思。

    “我就喜歡男人?！?/br>
    車主人從背后抱住他，他呼出的熱氣撫在秦錚的脖頸后，曖昧又黏膩。

    “我不喜歡?！?/br>
    秦錚用力甩開他的手，掙出了他的懷抱。

    男人側身，往后退了一點。

    秦錚從床上起來，徑直往房外走，床上的男人帶著醉意開了口。

    “多少錢？”

    男人的彬彬有禮是假象，這個世界的脈脈溫情也是假象。

    有些時候，沒有錢就挨餓，沒有錢就受凍，沒有錢，就沒有命。

    秦錚停下腳步。

    月光透過窗戶灑進臥室，外面是真的冷，房間里卻暖的讓人不知冬夏。

    見他停住腳步，男人打開床頭柜的抽屜。

    “你一晚上，掙多少？”

    他這么問，卻不是想要答案。

    男人從抽屜里取出一疊現金，丟到地上。

    最近常去銀行取錢的秦錚看得明白，一疊一萬，銀行的白色封條還留在上面。

    見他不吭聲，男人又取了一疊丟地上。

    秦錚背對他站在那里，久久不說話。

    “抽屜里的現金，自己拿吧?！?/br>
    床上的男人淡淡地說道，對正在發生的事，他似乎有些倦。

    站在不遠處的秦錚仍是一動不動，直到男人說——

    “怎么，還嫌不夠？”

    這話像是一句魔咒，指揮著秦錚抬起手，開始脫衣服。

    天花板上垂下了木偶的提線，一根一根纏上了他的身體。秦錚沒有回頭，卻仍知道施咒之人正在看著他。

    他找到白色羽絨服的拉鏈，輕輕拉下。無聲無息地，衣服被脫掉，丟到地上。

    然后是毛衣、T恤。

    解開腰間皮帶的時候，秦錚的手頓了一下，旋即被提線繃緊了。

    五指被cao縱著，解開皮帶，拉開胯間的拉鏈，褪下褲子……

    光滑的身體、熱烈的撫摸、原始的欲望。

    原來酒喝多，身體會發燙。

    秦錚覺得自己靈魂出竅了。

    他的意識掙扎著離開了身體，正漂在不遠處，冷漠地俯視著床上糾纏的人影。

    看著這冬夜里的酒精作祟，欲望丑陋又污穢。

    一場發泄持續許久，一切結束之后，秦錚累的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床上，身邊的人早已入睡，他知道此刻應該離開。

    但現在走，外面也沒有車，去醫院的話又太早了，門衛不讓進。學校的宿舍？平時大媽倒是和善，今天太晚了也進不去，回家的話，秦沁一定睡著了，開門會吵到她……

    秦錚躺在床上，無數的事情盤旋往復，嘈雜無比。

    嘈雜過后，腦中一片空白，他就是不想動。

    或許，他只是不想碰地上那些錢。

    秦錚睜著眼睛，看著空白一片的天花板。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忽然有了一絲亮光。

    不能動的魔法解除了。

    身邊的男人仍然在睡，秦錚起身、穿衣。

    地上丟著兩疊現金。

    赤腳在地板上站了一會兒，秦錚彎腰，撿起地上的錢。

    床邊柜的抽屜仍然開著，書包就扔在不遠處。

    他拿起書包，打開拉鏈，把手里的兩疊錢放進去。

    然后，秦錚走到床邊，單膝跪地，把抽屜里的錢一疊一疊拿出來，裝進自己的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