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們歡呼：“游工賽高！等你好消息！”

    游稚坐回工位，偷偷松了口氣，只求客戶和巡檢不再無理取鬧。樓道里的大鐘指向九點半，同事們陸陸續續來上班，游稚正在公司內部網上瀏覽近期提交的新客戶房型資料，其中有一戶剛發上來的三室二廳三衛引起了他的注意，正要和李川討論時就聽見背后熟悉又討厭的聲音：“喲，游工要結單了？”

    游稚回頭，正是劉昊那張惱人的大臉。他擠出一個假笑，說：“嗯，謝謝關心?！?/br>
    劉昊右手撐在游稚桌面，似乎被屏幕上的戶型資料吸引，眼睛一瞇：“喲，看上新單了？這房子不錯，南山公園那邊兒，房價好像不便宜哦？雖然是新區。怎么，你要搶這單？”

    游稚知道劉昊也馬上要結一單，之前被這家伙搶單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都以自己懶得理他告終。如今游稚也不再是那個研究生畢業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怎能一直像個圣父一樣被欺負？于是一邊回話調侃一邊點擊確認：“是啊，剛發上來，不先接了難道等人搶嘛？”

    劉昊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冷哼一聲，走回自己工位，點開內部房源網頁，沒過多久便嗤笑道：“游工，該說你手速太快呢還是眼神不好使呢？這有個臨江大別墅你都沒看見，哎，那我就撿便宜了？可別說哥又和你搶啊?！?/br>
    游稚在桌后比了個中指，李川瞅見了拼命忍笑，兩人打機鋒片刻，頂頭上司打著哈欠過來巡視，日常詢問每一個下屬的進度，知道游稚在還沒確認結單就接下新任務時有些惱火，不過因為游稚平時工作認真而勉強壓下情緒，只略嚴肅地指責道：“曉得你出圖快，但下次最好還是等上一單竣工再接新單?，F在手上還有幾個在施工的單子？”

    游稚答道：“一個今天驗收，另外還有五個在施工，其中有一個應該下周末之前可以驗收?！?/br>
    上司點點頭，大概是覺得游稚看起來十分乖巧可愛，遂干咳一聲，嚴肅道：“下次注意啊。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嗯？你們能兩天就出圖嗎？不能就趕緊畫去??！”

    眾人噤聲，開始埋頭苦干，整個設計部門就屬游稚和劉昊出圖最快，質量最穩定，得到客戶好評最多。雖然游稚比劉昊晚入職三年，但從公司內部的設計師積分等級來看，游稚已經快趕上劉昊，再加上學歷比劉昊漂亮，就連領導夸人的話都在不知不覺中從“你學學人家劉昊”，變成了“你學學人家游稚”。這自然令劉昊相當不爽，于是他就開始有意無意地和游稚搶單，并且時不時不著痕跡地挖苦游稚，簡直是個煩人的大蒼蠅。好在游稚不與他一般見識，一心只想認真工作積累經驗，待時機成熟后出去單干，成立工作室，當霸道總裁，賺大錢，迎娶高富帥，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艱難捱過中午，游稚終于等到客戶的電話，通知他三點準時趕到新房進行竣工驗收。臨走前，游稚特地跑到天臺祈求上蒼：“老天爺，請保佑我那傻逼客戶一會兒簽收，如果一次成了，我下次放假就去靈隱寺上香還愿，拜托了！阿彌陀佛，阿門，哈利路亞?！?/br>
    然而事與愿違，奇葩客戶不會因為游稚突如其來的虔誠便一心向善，在絮絮叨叨挑了近兩個小時刺后，總算不情不愿地簽收。如此點頭哈腰加來回巡視，從屋中走出時，游稚已汗濕一身，咯吱窩以下的布料能擰出水來。

    坐在返程巴士上的游稚呆呆望著窗外，晚高峰的車流如溫柔的浪潮，緩緩拍打在柏油路上。遮天蔽日的摩天大樓像一個個冷漠的看客，注視著來來回回的人，目送著走走停停的車。摩登都市包容森羅萬象，卻又令人陷入歸處何方的迷思。

    當晚。

    “恭喜游工！”

    “干杯——！”

    兩大盆跳跳蛙上桌，配上其余幾碟菜，圓桌旁圍坐了八人，都是和游稚關系較好的同事，包括李川在內。眾人吐槽一夜，酒飽飯足，各回各家。新結一單，趕上周末，按照公司慣例，游稚可以多休息半天。于是周六一大早，游稚的生物鐘讓他爬起床，他先去公司交檔，依次和剩下五個正在施工中的客戶聯絡，了解施工進度，在回家之前和新客戶約了面談時間，磨磨唧唧忙到下午兩點才出公司。

    在去吃午飯的路上，老友初照人打來電話，說晚上一起吃個飯，順便去酒吧釣凱子，游稚笑著說好，心里明白這位在大學時代結識的老友只是嘴炮功夫厲害，實際是個頂著一張娃娃臉的三十歲老處男，雖然天天吆喝著要找個霸道總攻好好調教一番，其實從未得手，也從未出手過。

    游稚吃完午飯回家，抱著貓好好睡了一覺，換了身精神的休閑服，抹了些發膠倒劉海，露出飽滿的額頭和精致的五官，看起來就像個青春洋溢的大學生。

    一個鐘頭后，商場地鐵站前。

    “奇奇，這里這里！”初照人在商場大門揮手大喊，“往哪兒瞅呢？”

    游稚一陣小跑趕到初照人身邊，還沒走出兩步，就有兩個女孩子興奮跑來，一臉激動地說：“請問你是破站那個up主燈泡嗎？”

    初照人一秒變臉，進入陽光服務模式，一邊擠出可愛的笑容一邊說：“哇，沒想到竟然有人認識我！你看過我的視頻呀？”

    女孩甲猛點頭：“嗯嗯！我超級喜歡你的那個測評系列！什么時候出防曬霜測評??？”

    初照人：“視頻已經拍好了，但是有點長，還在剪輯，應該會分成上下集，預計下周三左右發第一集，記得去看喲！”

    女孩們：“好的好的！一定會給你投幣的！”

    女孩甲：“可以和你拍張照嗎？”

    初照人：“當然可以啦，讓我朋友幫拍吧?！?/br>
    女孩甲把手機遞給游稚，一左一右站在初照人身邊，笑容燦爛，而初照人兩只手無處安放，只得放在胸前比心。告別女孩們后，游稚問道：“又被你粉絲認出來了，你人氣挺高的嘛。最近還順利不？我記得你上個月接了組平面，這是整完了？”

    初照人點點頭，說：“上周末拍完，助手還在修圖，不然哪有空約你出來吃飯？想吃什么？跳跳蛙怎么樣？”

    游稚擺擺手：“別，昨天才吃過，換一家?！?/br>
    初照人看了眼商場指示牌，說：“那去吃炸雞吧，新開了家韓式炸雞店，據說還不錯?！?/br>
    游稚：“說雞不說吧，文明你我他?！?/br>
    兩人走進炸雞店，點了招牌炸雞，豆腐煲，芝士薯格，青梅酒。店內裝修很有格調，游稚難得沒有吐槽。

    自從走上室內設計這條路，游稚走街串巷時總犯職業病，忍不住點評一番，而攝影師出身兼職美妝博主的初照人則很喜歡觀察路人的穿著打扮與妝容。游稚雖然對化妝無甚興趣，但也從未覺得初照人很“娘”，每次兩人見面都是各聊各的，卻也不會對對方的話題感到無聊或厭倦。

    經過近四十分鐘的閑聊，炸雞終于上桌，兩人舉杯飲盡一盞，青梅酒的酸澀滋味在喉嚨炸開。炸雞表皮金黃，酥脆可口，雞rou鮮嫩多汁，果然不負長時間的等待。

    初照人：“味道不錯，比快餐店好吃多了。你最近工作怎么樣？還熬夜不？”

    游稚：“出圖的時候肯定得熬夜，你知道的，我畫圖的時候不喜歡中斷。不過最近經理想給我安排個助理，那樣會輕松一點，但是我拒絕了?！?/br>
    初照人：“為什么??？”

    游稚：“招助理就是帶新人，剛畢業的大學生或者來實習的，我可不想當保姆，至少得等我混到十段再考慮吧?！?/br>
    初照人：“你現在幾段了？我記得你升段還挺快的?！?/br>
    游稚：“照這個速度接單，可能明年就到十段了。你呢？要去重慶旅拍了吧？”

    初照人：“嗯，下周去，這次的客戶是個富二代，給我和唐靜包往返高鐵商務座，還有五星級酒店單間。唉，有錢真好，只可惜是個女孩子，不然老子就笑納了?！?/br>
    游稚嗤笑：“就你？得了吧，迄今為止您老可曾得手過一次？明明是朵小白菜，非得裝什么潘金蓮?！?/br>
    初照人老臉一紅：“這你就不懂了，‘得不到的從來金貴’，高富帥什么的，看著玩兒就好了。嗝……不吃了，走，轉戰對街，今晚就釣一個純情小攻給你看！”

    服務員拿著掃碼儀來結賬，初照人堅持買單，臨走前還不忘檢查妝容的情況。游稚見過無數次初照人的素顏，五官精致靈動，充滿少年感的可愛，加上保養得當，臉上滿滿都是膠原蛋白，看起來就像個高中生，化妝前后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他所說的“補妝”，在游稚看來不過是往臉上鋪一層薄薄的、rou眼不可見的粉罷了。

    華燈初上，未及夏至的夜來得越來越晚，卻不改市中心準時的燈紅酒綠。商場內人滿為患，取號排隊的食客在各個店門前阻塞交通，高檔服裝店卻門可羅雀，唯有閑聊的店員和寂寞的模特在交錯燈光下虛度時光。

    “來來來，今天小爺還有殺招?！背跽杖松裆衩孛氐乩沃膳艿匠写嫒」袂?，取了一個運動包，繼續說，“走，跟我去廁所?！?/br>
    游稚疑惑地問：“剛才不是去過了嗎？”

    初照人嫣然一笑，說：“別問，一會兒你就知道了?！?/br>
    兩人鉆進家庭式廁所，初照人掏出運動包內的東西，赫然是兩套高中校服！

    游稚當即便明白了初照人的打算，這家伙竟然想趁著高考剛結束裝成高中生騙無知少年，簡直就是惡趣味！

    游稚說：“你上哪兒搞來的……還是我們學校的！”

    初照人嘿嘿一笑，說：“這你就別管了嘛，來換上，今晚搞點刺激的！”

    自從和前男友分手后，游稚做的最瘋狂的事也不過是在畢業典禮上甩甩帽子了，于是心一橫，換上那套已經十幾年沒穿過的校服。初照人手沾了點水，一巴掌糊在游稚劉海上，蹭掉頭發上的發膠，隨意揉了揉，三兩下就把精神小伙變成略有些憂郁的高中生。

    游稚透過劉海發梢的水看向鏡子，工作幾年的奔波勞累并沒有為他增添歲月的痕跡，久坐桌前的雙眼時隔多日終于再次綻放出渴望生活的星光，略顯病態的白皙反而為他鋪上一層書呆子的文弱氣質，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愛。初照人也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天生娃娃臉加保養得當的他看起來比游稚還小，說是初中生都有人信。

    兩人忍住尷尬，彼此對視，同時笑了出來。游稚說：“老子信了你的邪?！?/br>
    初照人把二人換下來的衣服放回寄存柜中，背上小黃人雙肩包，氣質直逼小學生。游稚終于遭不住了，捂臉道：“你清醒一點……”

    初照人攬住游稚胳膊，說：“要玩就玩大的！走！”

    穿過商場大門，鋪天蓋地的霓虹燈掩映著車水馬龍，僅有一街之隔的酒吧巷已經迎來第一波客潮，隨處可見穿著時髦省布料的年輕男女，各式各樣的香水混在一起，夾雜著若隱若現的酒氣，糅作居酒屋前特有的夏日氣息。

    “咱們去這家，市里新開的gay吧?！背跽杖死沃稍谝婚g夜店前停下，低調的招牌上書四個大字：暗日行歡。

    游稚已經很久沒有來酒吧，站在熟悉又陌生的酒吧巷中，他想起整整十一年前的那個夜晚，與初戀一起，第一次走進酒吧里，于眾目睽睽下放肆接吻，完全不會被認為是“異類”或“變態”，那也是他們在公共場合最為瘋狂的一次。

    “暗日行歡……”游稚喃喃自語，“現在夜店的名字都偏漢風了？上一次來還都是些SOHO啊，MUSE啊，FUSION之類的?！?/br>
    “中式風格是新流行嘛?！背跽杖艘贿呎f一邊往門里走，“據說里面裝修挺有意思的，你可以點評點評，而且雖說是gay吧，但也有不少直男直女，小心不要釣錯對象啊?！?/br>
    游稚正想反擊，就被守門的工作人員攔了下來，那虎背熊腰的大塊頭面無表情道：“您好，麻煩出示一下身份證件?！?/br>
    初照人秒切可愛模式，略有些慌亂道：“誒？什么時候開始查證件的？不滿十八歲還不讓進了嗎？”

    大塊頭興許被初照人的可愛攻勢迷惑，略不自然地答道：“年后開始嚴查的。正好今天高考結束，很多學生想來玩，喝得爛醉回去要被家長舉報的，我們也是按上頭指示辦事，還請您配合?！?/br>
    初照人有點無奈地掏出身份證，大塊頭接過一看，登時臉色煞白，脫口而出：“你、你是89年的？！”

    初照人面無表情：“嗯，可以進去了吧？”

    大塊頭慌亂點頭，又去查看游稚的身份證，依舊有些震驚，但比起剛才已好了很多。初照人拉著游稚往里走，捂著肚子大笑：“哈哈哈——你看他那表情，跟吃了屎一樣。今晚就定位成高考剛結束的小男生吧，走著，想喝什么，哥請！”

    游稚面無表情：“哦，想喝娃哈哈?！?/br>
    初照人一巴掌甩在游稚腦門，奶兇奶兇地說：“老子提前兩周預約的卡座！低消六千起！今天必須給你釣一個金龜婿！”

    游稚暗自覺得好笑，七年前與初戀分手時一蹶不振，初照人看在眼里，嘴上雖然不說，卻經常拉著他出去散心，介紹大小帥哥給他認識，希望能幫助他走出失戀陰影，沒想到時至今日，竟然還惦記著這茬。然而轉念一想，來夜店瞎玩一晚竟然要大幾千，快趕得上自己一個月工資了！簡直就是窮奢極欲！酒池rou林！紙醉金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