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得感情的殺手和必須戀愛的太子(十二)
只見卿池雙眼已不復清透的暗金色,而是變成一片渾濁的死灰,與此同時,他的身體不協調地動了起來。明晏來不及細想作為青華門上師的師父被瞬間控制的原因,甫一落地站穩,便蹬足側身逃走,緊接著一排三個梅花火咒便出現在他方才停留的腳邊,在頃刻間就將一尺以內的物事焚盡。 明晏暗自心驚,未得片刻喘息,卿池又單手掐訣,霎時間層云涌起,遮擋住星月,空中響起悶雷,墨色的云里隱隱現出微光,明晏驚道:“不好!” 主樓內。 游稚和啞巴倒在茶幾上睡覺,茶幾矮小,兩人貼得極近,啞巴長腿落了一地,上身被游稚死死纏著,不舒服地動了動。 驚雷連響,第一道閃電延著卿池手訣所指方向劈下,寒光照得四周景物一片雪白,明晏狂奔向一旁大樹,騰空而起,踩在樹干上借力翻轉身體,一個漂亮的側空翻落地,閃電隨后劈中大樹,瞬間燒成飛灰。 游稚箍著啞巴的脖子,無意識蹭了蹭,嘟囔道:“啞巴……別打鼾了?!?/br> 啞巴猛地睜開雙眼坐了起來,帶得游稚壓在他身上滑了下去。游稚揉揉眼,沒好氣道:“啞巴!你打鼾就算了,亂動甚么?” 啞巴以食指抵唇,示意游稚不要說話,嚴肅聽起外面的雷聲,臉色驟變,抓起游稚一手便往偏廂跑,游稚被拽得外袍險些滑落,一邊拉衣領一邊跑,雖明知啞巴不會回答,也還是忍不住大喊:“喂!啞巴!你失心瘋了么?” 劉府極大,偏廂距劉老爺平常所住的主樓有半里之遙,直到閃身切入偏廂前院,游稚才聽見悶雷里隱隱的打斗聲,隨即抖開啞巴的手,反抱起啞巴往偏廂飛去。游稚輕功極厲害,三兩下到得卿池身旁,啞巴大驚失色,不斷掙扎,游稚把他放下,又去搭卿池的肩膀,正色道:“上師,你在打誰?明晏呢?” “快跑——”躲在暗處的明晏大喊一聲,雙手結印,指地念誦咒語,“土縛靈——!” 卿池腳邊泥土迅速涌起,一粒粒塵土分明,又凝結成一道粗繩,纏住卿池的腳,并往上纏繞延伸。游稚終于察覺到卿池氣場的變化,啞巴已拉著他跑開,剛跑出不到三丈,卿池指尖的靈火彈便接踵而至,十來顆黃豆大小的火球在觸地瞬間爆炸,留下一排尸骨無存的坑洞。 泥土已生長成一座囚籠,牢牢縛住卿池,游稚跑到明晏身邊,不知所措道:“打架我可以,但這神仙打架我可不行。能直接砍了他么?” 明晏神色一凜,斬釘截鐵道:“不可!師父只是暫時被攝了心魄,必須……喝!” 卿池道行豈是明晏能敵?土縛靈已現搖搖欲墜之象,不斷有泥屑崩落,明晏咬牙支撐,額頭滲出豆大汗珠。 不能砍人的游稚沒招了,他看看卿池又看看明晏,似乎感覺到他二人在以靈力暗中較勁,明晏雖硬實力不敵,但掌控卿池之人也無法發揮其全力,是以僵持許久不分勝負。游稚習慣性去牽啞巴,卻發現手邊空空,猛然轉頭,啞巴已疾馳而去,手指放在唇間,興許打算再用血液凈化卿池。 “啞巴!”游稚氣得幾乎背過氣去,再看卿池,已快要掙脫束縛,連忙提劍追過去,“你逞甚么英雄?!” 啞巴深知卿池即將脫困,兀自加快腳步,狠狠咬上指腹,卻并未咬破,不由微微怔住,慌亂間掏出游稚先前給的匕首,毫不遲疑地往手上一劃,接著便直愣愣倒了下去。 “別劃——!”游稚焦急的叫聲終究晚了一步,卿池蓄力崩裂泥土枷鎖,直取倒地的啞巴,但論腳程還是略遜一籌,游稚搶先抱走啞巴,又從懷里摸出幾張點心紙,往啞巴手上胡亂一擦,抹走血跡,捏成團,準之又準地砸中卿池面門,留下幾個冒著青煙的圈。 “先跑!”游稚朝明晏大喊,已向主樓狂奔,只希望卿池留下的守護陣能抵住他自己的攻擊,所幸偏廂內一片寧靜,劉老爺被長明燈催得心神安寧,睡得格外沉。 明晏一身狼藉,有烈火焚燒的痕跡,兩根手指被雷劈的焦黑,仍在滴血,雪白衣袍破破爛爛,頭帶也被毀去,一瀑青絲散在肩背,憔悴模樣令人心疼不已。明晏邊跑邊解釋道:“師父怕是被幻靈附體了,此物絕非你我能對付過去的,必須……必須立刻聯系師尊,恐怕與里世余孽脫不了干系……” 游稚惦記著啞巴中毒,只隨口問道:“李氏余孽?哪個李氏?村口王寡婦的獨子么?” 明晏艱難道:“我們所在的人間為表世,與之對應的精怪鬼魂所在之處則為里世。表世掌管者為七大門派掌門人,里世統治者則是主管妖物和精怪的妖王尹離,以及掌管靈魂與魔物的閻王綦合?!?/br> 游稚稍稍聽進去一些,接道:“知道了,他們倆做了個兒子,要重出人間,興風作浪,屠戮七大門派,抓人做雪雞,你們要倒大霉了?!?/br> 明晏咳出一口血,靠著主樓前的參天大樹歇息,卿池沒有立刻跟來,二人離開前聽見偏廂屋檐下鈴聲大作,想來該是卿池在門外徘徊,卻始終無法突破禁制,劉老爺暫時安全。 游稚把啞巴放在茶幾上,打發茶博士和酒娘退下躲避,任由爐子以小火煮著酒和熱茶。他仔細檢查啞巴的手掌,被鋒利的短匕劃了一條橫亙掌心的傷口,血液已結痂,只是傷口呈現中毒的青紫色,并已朝四周擴散。 毒性猛烈的血棘之蕊,不出一盞茶的功夫便可奪人性命,雖不知啞巴為何延緩了毒液擴散,但對于游稚來說這并不重要,他哆嗦著手摸出劍鞘暗格內的解藥,以母樹銀針泡的熱茶化開,抱起啞巴的頭,手指探入他冰涼的唇,打算撐開一個裂口灌藥。 明晏見狀,悠悠說道:“這樣灌不進去的,會流出來?!?/br> 游稚從未給人喂過藥,憑直覺認可了明晏的話,問道:“那該如何?這解藥可浪費不得?!?/br> 明晏答道:“你喝一口,含在嘴里,用嘴渡給他不就好了?我們師兄弟受傷時都是這么喂藥的,你記得以舌尖壓住他的舌根,再將藥湯灌進去,別忘了抬著他的下顎?!?/br> 游稚大喜,連忙含住一口茶藥,銀針清香撲鼻,中和了解藥的苦澀,他微微用力撬開啞巴的嘴,唇立即貼了上去,舌尖霸道入侵,搜尋著舌根深處,重重壓了下去,并感受到喉口開闊,他抬起啞巴的下顎,緩緩放出藥湯,溫熱液體順著舌道流入啞巴嘴里,又流向喉嚨深處。 明晏目不轉睛地看著,時不時補充一句:“頭歪了,再抬一下,快流出來了?!?/br> 在明晏的指揮下,游稚成功喂完一杯解藥,不知是方才跑的還是被藥湯熱的,他已出了一身汗,再看啞巴臉色已有恢復之象,掌心蔓開的毒素漸漸消退,此時剛過去一盞茶的時間。 “你師父怎么辦?”游稚坐著喘氣,“一會兒再找過來,你又不讓我砍他,我可沒別的招了?!?/br> “我在銅鈴上注入了靈力,我能感覺到它們在震動?!泵麝唐v道,“希望能多拖住師父一會兒,我這就給師尊傳書……” 明晏找了塊布寫信,寥寥數字,而后用靈力畫了個圖案,靈光一閃,圖案在布上隱去,一只黑隼飛來,銜走錦布,如一道黑色閃電消失在夜空里。 不多時,解藥生效,啞巴悶哼一聲,猛然起身吐了一口黑色的血,至此,毒素盡數排出體外,掌心黑色褪去,只是掌紋從中斷開,也不知日后能否恢復如常。游稚簡直快被他氣死,雙手把著他寬闊的肩膀,用力搖了搖,怒道:“你個笨啞巴,豬啞巴!刀子能隨便砍手的么?還好毒素尚未擴散,否則我師父也救不了你!” 啞巴不見喜怒,只飛起一掌推開游稚,緊接著茶幾便被一道無形風刃劈開,卿池竟悄無聲息闖了進來! “明晏!”游稚倉皇起身,以劍對抗卿池的擲物攻擊,卻始終不忍下狠手,“想想辦法!不然小爺可要砍他了!” 明晏遍尋無果,所攜法寶送的送、用的用,已一身光棍,只得脫下外袍翻轉,內里畫著一個黯淡的法陣,他伸出手指沿著法陣紋路飛快摩挲,并將所剩無幾的靈力全部注入法陣內,抬手的剎那,風云變幻,陰霾散去,皎白月華為他的臉鋪上一層白霜。 屋內啞巴左閃右避,但身手終究不如游稚,硬生生吃下卿池一記風刃,然而風尖甫一接觸啞巴的身體,便被吸入他的體內,這讓想為他擋刀的游稚撲了個空,直愣愣撲進他懷里,兩人撞了個狗吃屎。明晏隨即抖開手中外袍,閃著幽光的法陣掙脫布料束縛,“嗡”的一聲撲向卿池,以光體狀將他捆了個五花大綁。 “我看看,你受傷了么?”游稚焦急問道,“啞巴!你別動!” 游稚朗聲一喝,啞巴微微怔住,游稚趁機扒了他的衣服,前胸后背看了個遍,確認每一寸肌膚完好無損,這才放下了心。明晏跌跌撞撞走了進來,一見此場景,當即炸毛道:“我在那兒拼死拼活,你倆倒好,在這兒快活!” 啞巴俊臉通紅,連忙推開游稚,三兩下裹好衣服,避開游稚的視線。游稚云淡風輕道:“我在檢查他的傷勢,你師父下手忒狠了,要是打壞了我的啞巴,小爺我今日非要砍了他不可!” 明晏嘲道:“人家同意了么,就說是你的……噯,沒空與你逗貧,先幫我把師父綁起來?!?/br> 卿池雪白的上師袍子也已破破爛爛,武褲上沾了不少泥土,全身顯現衣袍法陣的柔黃色光線,雖尚未恢復神智,但已老實下來,乖乖盤膝席地而坐,游稚找了幾根粗繩,問道:“有這等法術,怎不早些使出來?至于鬧得如此狼狽么?!?/br> 明晏徹底耗光靈力,此時十分虛弱,竟是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如蚊子般道:“這是每一個青華門弟子拜師時,師父親手制作的秘傳法陣,相當耗費心神和靈力,而且只可使用一次,也不知道能鎖住師父多久……” 游稚二話不說,又開始扒卿池的衣服,明晏大驚失色道:“你又作甚?還想輕薄我師父不成?” 游稚嫌棄地回瞪一眼,道:“誰會輕薄這家伙?整日皮笑rou不笑的,也不嫌瘆得慌。小爺這是在找他袍子后面的法陣,省得你那件洗的花白的不好使?!?/br> 明晏止住游稚的手,無奈道:“只有學徒才有的,堂堂上師穿著這等保命玩意,日后傳出去,我師父還活不活了?” 游稚莫名其妙道:“難道臉面比性命還重要么?” 明晏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我們修道之人,還有你們習武之人,最講究的不就是這個么?頭可斷,血可流,私房錢……呸,氣節不能丟?!?/br> 啞巴穿好衣服,默默打量卿池,一手摩挲剛愈合的掌心,看那架勢似乎又想放血,游稚敏銳捕捉到啞巴的動作,怒道:“啞巴!你又想割手不成?” 明晏不知鬼童被凈化的內幕,只以為是游稚使了師父留下的保命符,強行驅散厲鬼三魂,此時完全沒聽懂游稚的話中話,而啞巴卻也忌憚明晏,老老實實坐了回去,不再起滴血凈魔的主意。 三人休息片刻,捋了捋連夜敵襲。明晏解釋道:“低等妖邪決計近不了師父的身,能在瞬間附身的東西,據我所知,只有幻靈和千年狐妖。這幻靈乃是天成魂靈的一種,于自然靈魂聚集地生,以靈體想要投胎轉世的怨念為食,據古籍記載,神州曾出現過兩只幻靈,一是兩千年前,人鬼大戰;二是五百年前,七大門派之爭。兩次戰役都有數十萬人喪命,是以在短時間內產生大量自然靈魂,這些無辜百姓渴望回到人世,便成為幻靈最好的養料?!?/br> “上次那只狐妖有幾百年道行?”游稚問道。 “不足兩百年?!泵麝痰?,“否則哪能被我們幾個小輩擒???可這千年狐妖,就連我師父都未曾見過,也不知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但狐妖畢竟是有形之物,哪怕千年修行的狐妖可以舍棄大部分rou體,將內丹和魂魄寄宿在小件物品上,但在附身于人之時,這個物件也一定會出現在被附身之人身上,可我看師父身上干干凈凈,不像是狐妖附體?!?/br> “你還是說說這兩種東西附體該如何對付罷?!庇沃蔁o奈道。 “我不知道?!泵麝贪瞪?,“畢竟世上并沒有那么多高等邪祟,直接遇上的人也是少之又少,或許根本就沒幾個修道之人曾收服過這兩種妖靈,至少我在藏書室從未見過相關記載,說不好……這些也只是前人相傳的神話故事。但能在瞬間附身師父……我實在是想不出別的可能性?!?/br> 滿室寂靜。離三更的更鼓已過去許久,神秘道人不見蹤影,游稚也快忘了這茬,聊著聊著又打起了瞌睡。明晏也疲憊不堪,雖強打精神,但神智已不如前半夜清醒,只剩補過眠的啞巴死死盯著卿池的一舉一動,不知在想些什么。 卿池渾濁的雙眼在暗金色與灰黑色間變幻,端坐在地上,像一尊雕塑。忽然,他身上光索消散,粗繩焚為灰燼,他暗金色的瞳孔逐漸變成深邃的黑。啞巴警惕地搖醒游稚,明晏則因感覺到法陣失效而徹底清醒,祭出防御手訣,而卿池一手按下他顫抖且冰冷的手,溫聲道:“晏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