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得感情的殺手和必須戀愛的太子(八)
游稚翻出一根鐵錐,稍稍一施力,那鐵錐便悄無聲息地在木隔板上打通一個洞,他靜候片刻,見房中無響動則知并未驚動凌信。他又摸出個圓管,點燃墜天花,從洞中送了過去,無色無味的煙于頃刻間飄散。 游稚估摸著煙已彌漫至整間屋子,便朝洞中窺視,房中漆黑一片,唯會客廳的桌旁有一人形接著月色,一動不動。游稚自覺jian計得逞,便大搖大擺從正門走入,卻被屋內景象嚇了一跳。 那人形竟是凌信,其身著一席打坐冥想的里衣倒在桌下,雙目驚恐大睜,嘴角溢出一縷紫黑色的血,而他的手則伸向床鋪,不知臨死前在尋何物,身上無任何外傷,死相著實詭異。 游稚努力平復心緒,不多時便硬著頭皮搜尋同心方勝。以周遭環境來看,屋內并無打斗與強行突破的痕跡,否則也不至于無人發現。難道凌信是因為練功走火入魔而死?畢竟以上師的功力,尋常修者斷不可能如此干凈利落取他性命。 如此說來信物便還在凌信身上,據蘭姐所知,那物乃是委托人與凌信的定情之物,凌信愛不釋手,總是戴在身上。搜尋房中無果的游稚只得把魔爪伸向凌信尸身,在探索中竟發現其身體冷熱不齊,甚至有異樣暗涌,像是有何物要破體而出。 游稚頭皮發麻,連忙安慰自己哪有恁多妖魔鬼怪食人心魄,定是走火入魔導致靈力胡亂沖撞身體。然而搜遍全身仍未瞧見同心方勝的影子,正在苦惱之時,過道中有人故意壓低腳步走來,游稚迅速隱匿身形,藏身于梁上,不料輕手輕腳走進來的人卻是啞巴。 游稚從梁上無聲跳下,沒好氣地給了啞巴一拳,道:“不是讓你等著么?!?/br> 啞巴表情復雜地看著凌信尸身,不理會游稚。游稚喪氣道:“不是我殺的,東西也沒找到,噯,還能藏哪兒……” 啞巴裝模作樣在屋內巡視,卻因光線昏暗而被桌腳絆倒,雖有游稚接駕,但依舊在踉蹌中踢了凌信一腳,將其頭飾踢散,一頭青絲就勢鋪開,其中一角在月色下發出熒光。 “啊——!” 游稚立馬伸手去撈,搶先一步拿到那物,并在啞巴的搶奪中輪番側身躲避,眼睛卻是不離那物。只見那巴掌大小的方勝兒通體如美玉一般剔透,真真如蘭姐所說,穗子足六寸,遇月色發出螢火般微光。 游稚愣愣掏出懷里的同心結,與其比對,外形相似,卻不及其十分之一的精妙。他喃喃道:“是它……此等精致奪目,又何須參照之物……” 啞巴再趁游稚不備突然出擊,奈何他這點身手實在不夠看,被游稚輕巧閃過。游稚詫異地看著啞巴,問道:“啞巴?莫不是……你也來尋這物?” 啞巴表情復雜,只定定看著游稚。游稚反手收好同心方勝兒,狐疑地打量啞巴,忽而想起蘭姐曾說過,若將這同心方勝兒贈與心上人,兩人便可永結同心,白頭偕老,莫非這啞巴還惦記著老相好,打算以這世間最精巧的同心結挽回二人之間的感情? 游稚越想越窩火,又酸又氣道:“你非要這勞什子不可么?” 啞巴不懂游稚為何發火,眉頭微皺,卻依舊點了點頭。游稚氣得語無倫次,半晌才緩過氣來,冷冷道:“我可以給你,但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br> 啞巴想也不想便點頭,游稚心頭又涼了半截,問道:“拿了這東西,你要去何處?見何人?做何事?” 啞巴眉頭一皺,在游稚掌心寫下兩字:青云。游稚心里一驚,暗道果然如此!便催促他回答剩下的問題,然而啞巴囂張地一挑眉,慢悠悠寫下“一問”二字,又攤開手掌,示意游稚說話要算話。游稚氣得跺腳,把同心方勝兒甩給啞巴,怒道:“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剛尋歡回來的住客之聲,游稚一瞥門前,見啞巴來得倉促,竟是忘了把門合上,開著一條不大不小的縫。那住客哼著小曲兒,迷迷糊糊道:“唔?這門怎開著?” 游稚心道不妙,這醉漢怕是要來看熱鬧,遂不待啞巴反應,一把拉住他遁入門柱之后,在醉漢推開門的剎那,捻了節蠟燭朝其后腦砸去。醉漢那句目睹尸體的驚叫卡在喉頭,閉上雙眼昏死過去,在倒地之前被游稚穩穩扶住,未發出一絲聲響。 啞巴偷偷咽了口氣,顯是被這電光石火間的突變嚇得不輕。游稚輕輕放下醉漢,又摸了點墜天花的殘沫,塞進醉漢嘴中。 “回去,別出聲?!庇沃稍趩“投陷p聲說,“腳下?!?/br> 啞巴險些又踢倒圓凳,被游稚及時拉住。游稚余光瞥見被啞巴踢落的發帶,心想總得拿點東西交差,于是取了凌信的頭帶收入懷中。 啞巴疑惑地看了游稚一眼,游稚并未作答,只拉著他往客房走?;胤亢?,游稚附耳于墻上靜聽,確認四下無人,便倒了碗水喝,道:“明日一早啟程,快睡罷,折騰半宿,小爺的腰都要散了?!?/br> 啞巴兀自接過游稚的水碗,若無其事地喝完,繼而寬衣解帶,鉆入被子里。游稚氣得好笑,連連搖頭,也脫了外衣入睡。 不到兩個時辰,佑里便已從不眠夜中蘇醒。游稚結了房錢,在不遠處的早市買了幾個胡餅便拽著啞巴啟程。 城門處的守衛弟子換了一批,無人知曉游稚二人的故事,且守城規矩乃是嚴進寬出,游稚編了半宿的謊話沒派上用場,很快就被放行。 “不知店家幾時才會發現凌信之死,”游稚如自言自語一般對啞巴說,“那醉漢沒個三天醒不了,也不知是誰有這滔天本事,竟能在小爺眼皮子底下殺人于無形。天下奇妙之事,果然無窮無盡?!?/br> 啞巴哂笑一聲,又作冷淡模樣,游稚已經完全習慣與他相處,總是自顧自講話,話頭起來滔滔不絕,與冷哼都甚少的啞巴正是兩個極端。二人便這樣原路返回青云鎮,而凌信亡故之事卻并未傳出,不知冥途宮作何打算,又將派誰角逐仙林盟主之位。 這天二人已行至青云鎮郊外,快到城門處,埋在游稚心底數日的疑問尚未脫口,啞巴已停住腳步,如瀑青絲隨風飄舞,萬年孤寂的雙眸充滿不舍情緒。只是一眼,游稚便明了啞巴之意,于是故作鎮定,強擠出笑容,道:“你小子還算有點良心,再敢不告而別,以后小爺可不會再救你了?!?/br> 游稚咽回淚水,又道:“此去經年,怕是無緣再會……罷了。啞巴,你我萍水相逢,小爺別的沒有,這點銀子你拿著,尋得你老相好后便隱姓埋名,成家立業罷?!?/br> 眼淚在打轉,游稚不顧啞巴莫名其妙的眼神,把二十兩銀子塞進他手里,決絕離去,沒看見啞巴在身后狂奔卻愈發觸不可及的身影。 如此難過了幾日,游稚雙眼腫如核桃,回堂koujiao差。依舊蘭姐坐鎮,一見面就大笑不止,道:“你讓人揍了么?怎這副邋遢模樣?” 游稚郁結心中,被蘭姐嘲得哭笑不得,道:“別提了?!?/br> 蘭姐收斂笑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東西呢?” 游稚道:“凌信死了,東西沒了?!?/br> 蘭姐噴出一口茶,不偏不倚正中游稚的臉,遂慌忙扯了塊帕子給游稚擦臉。她驚訝道:“此話當真?” 游稚從懷里摸出凌信的發帶,道:“親眼所見。我尋得他時,他已沒了氣息,房中凌亂不堪,一切隨身之物皆不見蹤影,唯余身上一席里衣與此發帶?!?/br> 蘭姐冒了身冷汗,喝了口茶鎮定心神,眼神凌厲道:“冥途宮好手段,老娘竟是沒聽到半點風聲。既是未尋得懸賞之物,這單賞銀便分不得你?!?/br> 游稚點點頭,以示理解。蘭姐收了那發帶,道:“此事你可曾說與旁人聽?” 游稚不愿供出啞巴,道:“除我以外,應只有客棧和冥途宮知道?!?/br> 蘭姐眼里寒光一閃,微弱殺氣沒有逃過游稚雙眼,他警覺地按著腰間短匕,論身手,除師父之外,他不懼任何人。 蘭姐淺淺一笑,道:“你這身手,當個低級殺手豈不可惜了?” 游稚冷冷道:“既是吃了這口飯,又哪有吐掉的道理?” 蘭姐爽朗道:“真不愧是英雄出少年。這五十兩你收下,算是這消息的賞錢。今后若有這等秘聞,速來報我,好處絕少不了你的?!?/br> 見錢眼開的游稚連連應好,心道一路上養啞巴已費了不少存銀,方才又給了他二十兩,若不趕緊接任務,真得喝西北風了。 蘭姐又道:“今日還接任務不接?” 游稚點點頭,道:“接,不想閑著?!?/br> 蘭姐掏出懸賞簿,扔給游稚挑選,自己則雙腿盤在桌上,悠悠品茶。懸賞簿上依舊以暗殺任務居多,游稚挑來揀去,最后選了一個城中大戶的反暗殺任務,雖然本領過硬,但他依舊不太想主動殺人。 “劉員外前幾日收到一張紙條,上書‘七日后子時取你狗命’幾個字?!碧m姐懶懶道,“他的小兒子在青華門,也是極受寵愛的年輕弟子之一?!?/br> “哦?明甚么那輩的?”游稚好奇道,“那夜上流觴雅敘收妖來著?!?/br> “那你興許見著了,”蘭姐道,“就是領頭那小子,明晏,長得倒也清秀,不過比起你那俊俏啞巴還是差的遠?!?/br> 一提到啞巴,游稚又有點生氣,蘭姐干咳一聲,趕緊幫他簽下任務,遞上寫了地址的紙條,便打發他去外頭撒氣了。 “臭啞巴,狼心狗肺!”游稚胡亂踢著石子,一踢一個準,街邊屋檐下的燈籠落了一地,“這家伙才不會是我命定之人!” 游稚罵罵咧咧,上附近食攤填飽肚子,動身前往城北劉員外家。 城北地區靠近煦靈山,素來是青華門重點照拂之地,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地方士族每年都會送一批男童上青華門修行,除此之外,還會定期捐獻貢賦,以此換取養生增壽的丹藥,雖然其延壽的功效還有待觀察。 而劉家作為整個青云鎮最大的士族之一,每年的貢賦都能養活青華門十分之一的人口,再加上小兒子明晏深得上師寵愛,劉家上上下下都把仙藥當飯吃,從老爺到小妾,個個都精氣神十足,身體健碩。 “劉府……”游稚繞過繁華的市集,街尾便是氣派不凡的劉宅,圍墻又高又厚,一眼望不到盡頭,屋檐雕龍畫鳳,更有兩人大石獅子兩座,鎮于宅前,令游稚驚嘆不已,“這門神怎如此怪異?好像是……這好像是青華門的衣服??!” “甚么人?”門內小廝問道。 “一個毛得……”游稚被便宜師父荼毒太深,趕緊改口道,“咳,一索會派來的人?!?/br> 虛掩的門被推開一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廝迎了出來,不冷不熱道:“可算來了,少俠請進?!?/br> 小廝眼里滿是對游稚的不信任,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選擇趾高氣昂地領著游稚去偏廂等候。正逢晚飯時間,偏廂臨近廚房,炒菜的香氣和廚娘報菜名的聲音不斷飄來,游稚手邊卻連壺熱茶都沒有,所幸他不懂這其中的人情冷暖,脾氣也還不錯,若換了別人,這劉家偌大家宅恐怕早被鬧得雞犬不寧。 “咕咕——” 日暮西沉,游稚等的百無聊賴,肚里空空,實在忍不住了,出門逮了個小廝,詢問何時能見上劉老爺。正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連個端茶送水的小廝都一副“汝高攀不起”的模樣,眼睛長在頭頂,鼻孔翹得天高,冷嘲熱諷道:“我家老爺說了,飯后一個時辰不見客?!?/br> 游稚餓得兩眼冒金星,沖上去揪著小廝的衣領吼道:“小爺不是客!是你家老爺請來保命的少俠!” 這聲中氣十足的暴喝險些震掉小廝的魂,隔壁柴房里隨即傳出男子呻吟聲,那人似乎被游稚的聲音吵醒,口齒不清地嗚咽著,和之前師父拷問入侵者的聲音相差無幾,游稚疑惑道:“你們在用私刑?” 那小廝堪堪從失神中醒轉,飛揚跋扈的習性瞬間回歸,粗聲粗氣道:“與、與你何干?你是甚么東西!也敢管劉家的事?” 柴房內喘息聲此起彼伏,游稚正想推開小廝去查看情況,院內便趕來雄赳赳氣昂昂的一群家丁,大聲叫喊著:“哪個小畜生敢在劉府撒野?嫌命長了是不?” 一眾壯男手持宣花板凳朝游稚砸去,游稚嘆了口氣,閃身于眾男丁中飛速穿梭,并伸出一指如天女散花般左右輕點,大漢們攻勢未消,被彈指余力倒推幾步,最后東倒西歪躺了一地,手中板凳碎成木屑,隨風飄散。 “賊、賊人啊——!” 家丁們聞風喪膽,各自逃命回去稟報老爺了,不一會兒,更多的家丁簇擁著一個二十歲模樣的公子哥和一個三十歲模樣的青年碾進偏廂,一個帶路的家丁捂著屁股道:“老爺,少爺,就是這廝!哎喲……” 游稚莫名其妙道:“分明是你家老爺請我來保護他,你們讓我在這兒干坐著等了一個多時辰也就罷了,連口水都不給喝,還說是青云鎮一等一的大戶哩,也太小氣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