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回常服的沈晏歌與簡鶴終于從隔間出來時，眼中都出現了一絲詫異。

    化妝間空蕩蕩的，只有沐潤禮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聽到這邊的動靜往他們身上看過來。

    沐潤禮是有些佩服他們的。

    光看那兩人云淡風輕、泰然自若的神情，還以為他們是在里面探討了高深的學術論題。兩人的氣場一個比一個強，要不是他們紅潤的臉色和簡鶴略微僵硬的走路姿勢，沐潤禮都忍不住要懷疑自己的判斷，被他們糊弄過去。

    他向他們解釋：“節目組還要錄個人采訪，我說這里大家都在換衣服拍到不太方便，他們就去了隔壁房間?，F在還有寧東和樂樂沒錄完，其他人都回去了——也可能在練舞室?！?/br>
    他沒說他是第一個去錄采訪的，為了給這兩個人拖延時間，硬是把自己的采訪撐了半小時有余。

    沈晏歌探究地掃了沐潤禮一眼。

    來自上位者的威壓讓沐潤禮不由得挺直脊背，但那抹壓迫感很快消失無蹤。漂亮的少年對他揚起唇：“謝了?！?/br>
    沐潤禮笑著頷首應下。

    沈晏歌先去隔壁錄采訪，給簡鶴留下更多調整狀態的時間。他去洗手間草草清潔一番，回來發現沐潤禮還沒走，化妝間只剩他們兩個人。他摸不準沐潤禮知道了多少，坐姿不禁有些局促。

    還是沐潤禮先打破沉默，說：“簡鶴，你和節目一開始的時候有些不太一樣了?！?/br>
    簡鶴聞言轉過頭看他，沒有掩飾眼中的困惑。

    沐潤禮笑笑：“換做剛來節目組那會兒，我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單獨和你說話，我知道那個時候的你也沒有和別人閑聊的心思?！?/br>
    簡鶴微怔，他張了張口：“我……”

    沐潤禮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下文，他便笑著補充了一句：“你現在這樣挺好的?！?/br>
    簡鶴的睫毛顫了一下。他剛洗了臉，發梢和眼睫前端還帶著水汽，柔化了平日里的銳氣與冷冽；或者說，他那身冷漠，早就在不知什么時候慢慢地消散了。

    “嗯?！彼吐曊f。

    門板被人叩了兩下，兩人抬頭望去，沈晏歌斜倚著門框遙遙對簡鶴說道：“到你了?！?/br>
    簡鶴便起身朝沈晏歌的方向走去。沐潤禮坐在原位看著那兩個無論哪一方都無比奪目的少年們，雙眼也不由彎起。

    他想：簡鶴可能自己也沒意識到，在朝沈晏歌靠近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也在逐漸變得柔和。

    那道隔絕了簡鶴和其他人的、無法跨越的溝壑，被沈晏歌填平了。

    游樂場的外景錄制結束后，眾人又投入到緊迫的練習中。

    其他組的練習生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了，休息的時候路過組的練習室，卻看到他們在練習；午休的時候，和其中幾個關系好的練習生想來找他們一起吃飯，看到他們依舊在練習；晚上大家拖著疲憊的身體迫不及待想回寢室躺著，組的練習室仍然燈火通明。

    有好奇的透過門上的玻璃往里頭看去，那幾個名列前茅的驕子們專注地看著鏡子，一遍又一遍地跟著音樂調整自己的舞步，所有人都像是從水里撈起來一樣，練習衫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獨屬于少年輪廓的線條，房間里滿是蒸騰的汗水。

    看得門外的練習生滿臉羞愧：人氣前排都這么拼，我們還有什么臉劃水！

    他們跟打了雞血一樣，也不休息了，回到自己的練習室就練起來。這屆的練習生們訓練氛圍濃厚，竟成為歷年來公演水準最高的一個選秀節目。

    祁元昱剛跳完一曲，劉海被汗水浸濕粘在額前，他用手向后撩起，露出英氣的額頭。他大口喘著氣，小腿都在抖，轉頭看到簡鶴已經順著單曲循環的音樂擺好新一輪開頭的準備姿勢，他也不敢休息，繼續調整剛剛失誤的地方。

    他是第一次和簡鶴同組，沒想到對方會這么拼，又或許是這一組的人學舞都很快，還有沈晏歌擔著，沒人頻繁向他請教跳舞，他終于可以酣暢淋漓地練習一整天。

    看著少年利落有力、不知疲憊的舞步，祁元昱怔怔意識到，對方對舞蹈的喜愛與認真，大概是多少個自己都比不上的。

    他在這里就輸了。

    練習室的門被敲響，工作人員探頭進來道：“簡鶴來錄一個臨時采訪?！?/br>
    節目錄制這么久，從未有過臨時采訪這回事，還只針對簡鶴一個人，練習室里的其他人都投去好奇的目光。

    簡鶴沒什么表情，走到一旁拿起毛巾抹了把臉上的汗，跟著那人離開房間。

    沈晏歌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工作人員的背景，邁步綴在兩人身后。

    葉樂和一看沈晏歌居然跟著簡鶴走，好奇得抓心撓肺，哪里還有心思練舞，拉起沐潤禮就跟上沈晏歌。

    沐潤禮：？

    這個畫面是不是有點似曾相識？

    看著簡鶴進采訪室，沈晏歌沒有跟進去，他雙手抄兜，后背靠在走廊的墻壁上，靜靜在外面等候，順便掃了一眼身后的小尾巴。

    葉樂和拉著沐潤禮，祁元昱拖著展寧東，還有個隔岸觀火的薊承，練習室里竟然一個人都不剩。

    他對著一臉尷尬的眾人勾了勾唇，小尾巴們放下心來，明白沈晏歌沒有因為這一時的偷懶而怪他們。除了沐潤禮，一個個都輕手輕腳地貼在墻壁上，試圖偷聽里面的采訪內容。

    簡鶴一進房間就察覺到工作人員的目光都在往他右耳上看。他抿唇沒說什么，坐上那張采訪的凳子，姿態是一貫的淡漠。

    導演思忖片刻，開口問道：“簡鶴，聽說這個節目是高中的女同學幫你報的？”

    簡鶴撩眼望向坐在鏡頭后面的導演。以他的這張臉，在高中自然不會缺少暗戀他的女生，知道有選秀節目，都爭先恐后替他報名。這是節目剛開始的問卷調查就填好的內容，再次提及也沒什么，他便應了聲：“沒錯?！?/br>
    導演又問：“你現在應該是高三吧？”

    “嗯?！?/br>
    導演暗自嘶了一聲。選拔時要求參加選秀的素人年齡在16－24歲，高中生來參加也不奇怪，但大多數都是高二、要不就是大學生，很少有高三的，畢竟還有幾個月就是高考，將未來壓在區區一個選秀節目里，不是瘋就是傻。

    不過簡鶴火成這樣，如果能平安無事完成選秀，就算不能出道，光以他現在的人氣，就能掙到常人無法想象的數字。不然為什么那么多人擠破了頭想進娛樂圈呢？

    可惜……

    “平時學校里……都是怎么樣的？”導演問著，心里擅自有了答案：能在高三出來參加選秀的，估計也好不到哪里去。畢竟那張照片上的簡鶴——

    簡鶴微微蹙眉。

    他已經發現這次采訪的問題和以往不同，不再是對節目組活動的回顧和對其他練習生的評價，反而更隱秘地試圖觸及私下的他。

    他神色漸冷：“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說?！?/br>
    “呃，是這樣的，”導演措著詞，“你們沒有手機不知道網上的消息，有一張關于你高中的照片上熱搜了?！?/br>
    他將一張打印出來的照片遞給簡鶴。

    圖片中的少年右耳戴著張揚的三枚耳釘，像是察覺到有人在偷拍他，神情冷漠地望向鏡頭，眉眼逼仄陰冷。他嘴角的傷、領口的血跡和修長雙指間裊裊的那根煙，都宣告著這個少年的危險與墮落。

    這樣的形象是無法被大眾接受的。

    照片剛一出現，就在網上掀起巨大的波瀾，有罵的有質疑的，最多的聲音是對簡鶴人品的攻擊，認為一個學生時代有如此形象的人不配繼續zuoai豆，應該立即從節目中消失。

    “是……你嗎？”導演小心問道。

    簡鶴沉默片刻，說：“是?！?/br>
    那是兩年前，高一的他。

    他還能記起當時的情景，手機快門的咔嚓聲清晰可聞，他帶著一身漠然走過去，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孩。她是給他遞過情書的眾多女孩中的一員，曾經看著他的目光滿是傾慕，此刻卻充斥著惶然與害怕，她對他說：“簡、簡鶴，我肯定不把照片給別人看，不要，不要打我……”

    她為什么覺得他會打她？

    他莫名其妙看她一眼，越過她走了。

    即便他這副模樣，那個家的人對他的態度也沒改變分毫，他第二個學期就不再繼續。

    倒也不是毫無收獲，至少他知道在面對某些人時，暴力恫嚇也是很方便的做法；同時讓他之后的兩年校園生活，少了很多吵鬧的女生靠近，清凈不少。

    導演暗自打量面前容貌出色、氣質淡漠沉穩的少年，除了右耳幾個微不可查的耳洞，完全看不出一絲照片上冷漠到讓人畏懼的模樣，硬要說，比起暴露本性，照片上的簡鶴更像是對壞孩子的扮演。他也想過用cospy替簡鶴搪塞，但已經有不少自稱是簡鶴高中同學的網友一條條列舉簡鶴在高中時打架抽煙的不良行徑。

    【終于有人說這件事了，簡鶴在我們高中就是一混混刺頭，課都不來上的那種，就這居然還混成了人氣第一？】

    【仗著一張臉就能被一群腦殘粉追著舔，這年頭當明星也太容易了】

    【看他在節目里冷著臉拽上天的樣子，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東西】

    簡鶴出現在人群眼中也不過兩個月出頭，即便粉絲數量已經能夠吊打好些明星，但到底混飯圈的經驗少，連后援會都沒有成型，在全網有針對性的黑粉帶節奏的情況下，她們替簡鶴打氣辯解的聲音如同拋入深潭的石子，不過蕩開寥寥波紋便沉沒在一片詆毀中，完全無法扭轉輿論的風向。

    “簡鶴，現在輿論壓力都在讓你退賽，你看……”導演為難開口。

    他當然舍不得他們這檔節目中最有人氣的選手，但他們一個小小的娛樂公司，也擋不住網上一面倒的罵聲??！

    簡鶴眸光沉沉看著他。

    他不在乎是否能出道，更不在乎自身的人氣與風評，當初愿意參加選秀，不過是有個可以更心無旁騖練舞的地方，他隨時可以抽身而退。但當導演向他提出這個要求時，一個“好”字卻凝在喉頭遲遲無法說出口。

    這個節目里……有他在意的人。

    房間里凝滯般的沉默被踹開門板的聲音打破，祁元昱如同一只炸毛護食的貓沖進來對導演兇道：“憑什么讓簡鶴退賽！”

    葉樂和沒他那么莽，扒在門框上才敢對導演嚷嚷：“僅憑一張照片就讓簡鶴退賽，也太可笑了吧！”

    簡鶴往門口看去，他的隊友、組的全員都站在更靠近他的那一邊。

    他下意識地將手中的照片捏皺，藏到口袋里。

    他不會否認過去的自己，但他也是第一次生出對那些舉止的羞愧。

    那是他試圖讓簡家的人接受自己，所作出的各種嘗試之一，他已經不會那樣了。

    他想給他的隊友們看到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