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道揚并不喜歡消毒水的氣味，本質是為了救人的地方，對他來說就像是地獄般令他難受，或許該這么說：惡魔就不該待在天堂里。

    等他從單人間病房的床上醒來，已經是凌晨三點了，因為麻醉而頭暈惡心的禾道揚不禁捂住嘴干嘔了幾下。

    柯羅飛見他睜眼，趕緊從陪護床上起來，給他遞上水。

    “你還在啊?！焙痰罁P的聲音不復往日的溫柔，聽起來有些沒好氣，但他敢發誓，他絕對沒有半點嫌棄柯羅飛的意思。

    “嗯，我陪你到出院?！笨铝_飛微笑著說。

    “這點小傷，明天就能下地走路了?！焙痰罁P鼻間嘆出一口氣，苦笑著抱怨道：“現在的人真是嬌生慣養，想我二十歲出頭那會兒，別說這一顆子彈的傷，就是手臂被打成篩子，也不至于用全身麻醉來對付?！?/br>
    柯羅飛心疼地望著禾道揚：“那已經先疼暈過去了，還用得著什么麻醉？”

    “明天我是上不了課了?！焙痰罁P轉頭望向窗戶，外邊還是黑麻麻一片。

    柯羅飛欣慰地笑道：“你真是敬業，現在還想這種事情?！?/br>
    “我這人思維有些僵化，既然在做這行，就盡心盡力去做?！焙痰罁P說著，用手揉揉眉心。他發現自己要維持清晰的邏輯還有些困難，索性閉上眼安靜休息。

    柯羅飛為他掖被子，對他說：“我給你請假，學生們一天半天不上課也沒關系?！?/br>
    禾道揚突然猛地睜開眼，直勾勾盯著柯羅飛。

    柯羅飛被他嚇到，不由跟著緊張起來。

    “有個問題，很嚴重?！焙痰罁P嚴肅地說。

    柯羅飛吞了口唾沫，一邊在心里思考禾道揚這時候會考慮什么嚴重的問題。是關于黑幫紛爭還是羅戰朋的事？或者是要怎么向學校解釋這個槍傷？

    “我的醫藥費怎么辦？”

    柯羅飛一瞬間忘記呼吸，直到臉色憋得發紅，才猛地換氣：“嘶——呼——”他嘆道：“好問題！我還真沒想過你會仔細思考這種事！”

    “對啊，所以我的醫藥費怎么辦？”禾道揚是真的在想這個。

    柯羅飛拍拍胸脯：“我包了！”

    禾道揚放松地癱回床上。

    柯羅飛探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確定沒人偷聽后，才問禾道揚：“你真的是為了錢才殺人的嗎？”

    禾道揚撓撓頭發，煩躁地看著柯羅飛：“等我清醒一點再問吧，不然我覺得你要再往我腦袋上開一槍?！?/br>
    “可我想在你不清醒的時候得到一個清醒的答案?！笨铝_飛笑著說。

    禾道揚無奈地嘆息：“嗯，對，為了錢?！?/br>
    柯羅飛笑得像個單純的孩子，點點頭放松地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br>
    禾道揚頓時有點可憐柯羅飛，他反過來問這個人：“你腦子沒被流彈打到吧？知道我殺人還這么開心？”

    “你不會殺好人，但是可以為了錢去殺好人，比你主動想殺好人的罪過要輕上許多。這是好事?！笨铝_飛說。

    禾道揚收起臉上所有的表情，認真地盯著柯羅飛的臉，打量片刻后，他說：“你變了，你原來不是這樣的。你這家伙，真的是戀愛腦嗎？真蠢?！?/br>
    柯羅飛搖搖頭，對禾道揚說：“所以我只是拿槍打傷你的肩胛骨，打傷你殺人的手，而沒有打死你?！?/br>
    禾道揚欲言又止。

    柯羅飛沒再說話。

    兩人就這么沉默下來，一個躺著一個坐著。

    半晌后，柯羅飛苦笑著說：“你要是死了，我就得去戀尸了?！?/br>
    禾道揚嫌棄地看著他：“你就那么喜歡我？”

    柯羅飛點頭，雙腳踩在凳子腳之間的橫杠上，高大強壯的身軀看似微微地蜷縮起來，像只委屈的大狗。

    禾道揚繼續沉默，他不知道怎么談情，他也不是個多話的人。

    柯羅飛也知道禾道揚這個特點，他吸吸鼻子，抬頭看著禾道揚的側臉，對他說：“其實，我也感覺自己心里所堅信的東西崩塌了，那時候我還一股腦地往前沖，從你身上驗證到真相之后，我雖然不理解，但……我真的很心痛，不止心疼你，我心疼所有在這樣的戰斗中，被拿來當槍使的人們……這就是權力的殘酷一面?！?/br>
    禾道揚否定道：“不，我認為不是，我想錯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絕對不是?！?/br>
    “我也愿意這么想。所以我中斷了思考，找個借口放下我的工作。等我找到合適的突破問題的辦法，我會繼續下去?！?/br>
    禾道揚震驚地轉頭，望向這個高大男人的眼，直面他碧綠眼眸中透露出的悲傷。禾道揚不可置信地質問：“你還要繼續下去？你說你要繼續？！為什么？因為你的正義感？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道你自己要追尋的到底是什么嗎？！”

    柯羅飛抬起頭，給了禾道揚一個燦爛天真的笑容：“知道?！?/br>
    禾道揚低吼：“不，你根本就不知道！”

    在這句話出口之后，禾道揚驚覺自己確實是變了，他對羅戰朋去涉險的時候也會如此緊張，現在他心里關注的人，突然就多了一個。

    柯羅飛右手握拳，輕輕在自己強壯的胸口前敲打：“我求一個問心無愧，道揚。是陰謀，我就要揭穿它！”

    禾道揚伸出手，一把握住柯羅飛的手腕，用冰冷的眼神看著他，試圖震懾他：“我雖然現在不能即刻殺死你，但讓你受傷還是綽綽有余！我絕對不允許你揭露那些事！”

    柯羅飛搖搖頭，從凳子上起身。

    “不要走?！焙痰罁P叫住了他。

    柯羅飛咬了咬牙，安靜地聽著。

    “他們知道你要追查下去的話，你會死，隨時、隨地……你既然已經看穿了陰謀，就一定預料到了吧……那些眼睛……”禾道揚聲音漸弱，他原以為自己也是這些“眼睛”的其中之一，現在卻產生了動搖?！翱铝_飛，那些人在盯著你?！?/br>
    柯羅飛笑著說：“我知道?！?/br>
    禾道揚憤怒地抬起頭朝他低聲怒吼道：“別總說你知道！知道就給我安分點！”

    “……”柯羅飛眉毛微揚，好笑地問禾道揚：“我小便快憋不住了，去上廁所也算不安分嗎？”

    禾道揚猛地甩開他的手。

    很快，柯羅飛就回來了，他看著側躺在床上的禾道揚，用手戳了一下禾道揚的面頰才發現人睡著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被人盯著呢，要是沒人看著他，他也不至于老是走彎路，被一些似是而非的證據帶跑。在與李威爾和衛駿銘這兩個從政從軍多年的大佬對話之后，他頓時看清自己要調查的并非什么侵犯人權案，而應該是一場證明陰謀與推翻陰謀的、復雜且詭異的事件。那不是犯罪，有可能連犯罪事實都不存在，甚至連線索都是某些人虛構的。

    答案已經很清楚了，現在，柯羅飛必須作出一個對他來說是“正確”的選擇，他有很多條路可以走，他可以選擇中途退場、可以選擇隱瞞真相欺騙上級、可以選擇被某一方耍得團團轉之后匯報錯誤的調查結果。

    最后一個選項，最為兇險，那就是：揭露雙方的陰謀。

    他自然知道，選擇最后一條路的話，他的人生會就此結束。

    “道揚，有些事，即便我不做，也會有其他人去做?！笨铝_飛對禾道揚說。

    “那就交給其他人做?！焙痰罁P淡漠地回應。

    柯羅飛一愣，他沒想到禾道揚睡得淺。得到回應的他憨厚地笑著，伸出手去，輕輕握住禾道揚的手：“說實話，我心里還是怕死的，但有時候，我身體里的火，總是這樣熊熊燃燒起來，不管我處于什么環境中、不管我正在做什么?！?/br>
    禾道揚抬頭看他，平靜地說：“你說過因為我能讓你冷卻，所以你才喜歡我。這樣吧，我交給你一個任務：是你打傷了我，那就負責多照顧我幾天，直到我能自己掌勺做飯。我這人吧，有時候容易產生不安感，就想有個人安靜地陪著我，話說到這份上，你自己看著辦?！?/br>
    柯羅飛笑著說：“你跟我保證，你說這些話不是為了阻止我去傷害你的同伴們?！?/br>
    禾道揚搖頭：“我就是這么想的?！?/br>
    柯羅飛扁扁嘴，笑得有些苦澀：“你就不能騙騙我？”

    禾道揚困惑地反問：“你很容易就能看清真相不是嗎？”

    “雖然是說謊的，但能從另一方面證明你的真心?！笨铝_飛貼近禾道揚，在他耳邊說。

    禾道揚別過頭去，冷淡地回道：“跟你說話真累，不管是繞彎子還是直接說，都會被你擋住?！?/br>
    “要么都騙我，要么都說真話，道揚，給我一個回答吧，你是不是擔心我的生命安全？”柯羅飛決定從正面出擊。

    “是?！焙痰罁P不假思索。

    “我不問你為什么，換個角度問你，我被什么人殺死，你會為我覺得可惜？特異雙性人？主戰派？黑幫那些人？還是我自己？”

    禾道揚的興趣上來了，他睜開眼，嘴角上揚，勾起一抹看似冷笑的微笑：“我覺得你被其他人什么人殺死都不可惜，但死在我手上，無疑是最好的?！?/br>
    柯羅飛垂下眼眸，湊近禾道揚，在他唇邊近乎呢喃地說：“你別殺我了，我怕死，真的……”

    這是不是懇求？禾道揚聽不出來。他認為自己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吮住柯羅飛的嘴唇。

    兩人蜻蜓點水般親吻起來，房間里回蕩著他們接吻時發出的聲音，很yin靡，卻并不激烈。

    “我想追你?！笨铝_飛深情凝望禾道揚清秀的臉，兩人面上泛起紅暈的模樣像極了剛剛接觸戀愛的單純學生。

    “那就送我一束艷俗的紅玫瑰吧，我會答應你的?！焙痰罁P摸著柯羅飛的短發，溫柔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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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時間：2021.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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