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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拾容在線閱讀 - 八,馳夢

八,馳夢

    “牧姑娘,這是你要的半只燒雞,趁熱吃??!”

    “好咧!謝謝李叔!”

    少女美滋滋地接過燒雞揣進布包里,打算帶回王府下酒吃。

    自從被王爺召見過之后,牧拾一最近的小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不僅工錢漲了二十文,就連平日里兇神惡煞的侍衛總管,面對她也變得和顏悅色起來。昨日撞見她偷懶在廊下打瞌睡,不但沒有扣她工錢,反而還給她調了一天假。

    怎一個爽字了得!這王爺救的,真值!

    她一路小跑回王府,準備回房享受燒雞,卻在路過后院花園時,隔著人工湖,遠遠瞧了管家先生。

    管家身后還跟著兩個青年男人。一個看起來斯文儒雅,穿著打扮都是個大夫的模樣。另一個體型高壯,面相則要兇一些,但對著那大夫卻是俯首帖耳,大概是小廝或學徒。

    三人穿過對面的長廊,似乎是向王爺寢殿的方向去了。

    ……看那大夫和小廝的束發方式,倒有些像西漠與中原相鄰一帶的人呢。

    是來給王爺治病的嗎?

    拾一想著,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近幾日王爺精神似乎好了些,甚至一改從前把自己日日悶在書房中的作風,反倒會經常叫人推著輪椅,在王府里走動了。偶爾相遇,還會向著她微微一笑。

    這讓拾一也感到高興,看來那日的毒香并沒有讓他虛弱的身體再受影響。

    為何今天又突然請了大夫呢?

    她想著那大夫和小廝的面相,總覺得心中有種隱隱的古怪感覺。

    “牧姑娘,你這是買了什么好東西???”

    此時她正經過小廚房,又被小侍小鄭叫住。

    小鄭每日為王爺端藥。這也是王府里難得能踏進內院、見到王爺真面目的差事了。

    “好香的味道??!”小鄭從小廚房探出腦袋,眼巴巴看著她。

    “這是西市的李記燒雞!”牧拾一眼珠子轉了轉,大方地從布包里掏出熱乎乎香噴噴的燒雞,打開油紙,給小鄭分了一只雞腿,“來,趁熱嘗嘗!”

    “那我可不客氣了哈!”小鄭嘿嘿一笑,擦了擦手,從小廚房里走出來。

    牧拾一望了一眼他身后的藥罐子,不由得問:“小鄭,你這是又在給王爺煎藥嗎?”

    “是呀?!毙∴嵰贿叧灾u腿一邊含糊地說,“一日兩次藥,白天晚上,一次都不能少。這藥王爺都喝了多少年了,唉?!?/br>
    “那王爺今天是怎么了?”牧拾一順著問道,“我剛才還瞧見,管家帶著兩個大夫,向王爺的書房去了?!?/br>
    “沒什么,估計又是從宮里派來的大夫吧?!毙∴崌@息一聲,“咱們王爺這么多年不見好,許多人掛念著呢。但凡京城附近有點名聲的大夫,都來王府瞧了個遍,還有不少外地的官員,把當地的名醫都叫過來了。這次這位大夫,聽說是太后從宮里指派來的吧。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br>
    小鄭看著她一副眉頭緊蹙的模樣,眨了眨眼,“牧姑娘,你要是好奇,不如替我把藥給王爺端過去唄。這會兒這藥也快煨好了?!?/br>
    牧拾一猶豫了一下。

    去,還是不去?

    最后是心中那種微妙的直覺促著她做了決定。她爽快地將燒雞塞給小鄭:“那這燒雞給你吃了,我替你送藥過去!”

    “謝謝你啊,牧姑娘!”

    小鄭抱著燒雞感動不已,又囑咐了她幾句王爺平時喝藥需要注意什么。他將藥罐和盛藥的碗一一放好在托盤上,交給牧拾一,便回廚房忙活了。

    牧拾一見人走了,便掀開藥罐蓋子嗅了嗅。

    好重的人參味,一聞便知是大補的方子。

    這樣的藥,尋常人喝上一小碗,恐怕鼻血就要流個不止了??赏鯛斎杖蘸戎?,她還是能感覺到他的孱弱。摸脈時那大虧的脈象,也騙不了人。

    王爺的身體真的很不好。

    她心中低落,但又不敢懈怠,連忙端著藥罐走向王爺寢殿。

    及至門口,一名黑衣護衛抱劍侍立。

    王爺的門前平日是不見侍衛的,只因今日有外來人,才叫護衛守著。只不過這位護衛倒很是面生。

    見了她,那護衛眸中有些驚訝。牧拾一想解釋兩句,但還沒開口,那護衛只揮一揮手,放她進去了。

    莫非這人認得她?可她從沒見過這個護衛呢。

    邊思索著,邊進了內殿。

    王爺的寢室很是簡樸素凈。平常達官貴人愛擺放的精貴物件,在寧王這里一樣都沒有。只有墻壁上掛著幾幅雅致的山水畫。

    拾一只瞧了兩眼,便走進內室。

    內室里,王爺坐在床邊,將手擱置于專門搬來的桌案上,方便大夫診脈。那名大夫跪在床前,規規矩矩地探查著貴人的病況。

    管家和大夫的那高壯小廝分別垂立兩側。

    “王爺,喝藥的時辰到了?!?/br>
    她一進來,打了招呼,房內四人俱是抬起頭。管家看著她扮成小侍模樣混進來,頓時雙眼瞪圓,隨后露出不滿之色,狠狠剜她一眼。然而當著大夫的面,只得無奈裝作無事發生。

    而桓容只在初時有些驚訝,不過一瞬,唇畔便露出笑意,清潤的眉眼也彎了起來。原本蒼白消瘦的臉頰,因為這點笑意,忽然煥出明珠玉器般的光彩。

    牧拾一的心因為他這一笑怦怦跳動。美人真是美人,哪怕是這形銷骨立的模樣,仍然不損姿容。

    但很快,桓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不再坦然自若。

    “到……我這里來?!彼疽饬艘幌麓差^的柜案,語氣一如既往溫和,視線卻有些躲閃,“放在案上即可?!?/br>
    拾一沒有察覺他奇怪的神情,碎步來到桓容身旁,按照小鄭的吩咐,先以銀簪試過毒,才將藥放下。

    大夫探了寧王的脈象,沉吟片刻后抬起頭道:“我能看看王爺平日喝的藥嗎?”

    “可以?!被溉蓊h首,“只是這藥不過是調養身體、滋補氣血所用,并無其余功效,與本王的腿疾亦是無關?!?/br>
    那大夫聽聞,仍然拿過藥碗。他看似十分嫻熟地嗅了嗅。而后點一點頭。

    牧拾一見大夫品了藥之后沒有發表過多評價,想了想,開口問道:“大夫覺得,這方子有何可改進之處么?”

    那大夫有些吃驚地回過頭,見她一身下人打扮,頓時面露不悅。

    “小丫頭何出此言?既然這是王爺日日用著的滋補藥方,想來必是出自哪位太醫院的御醫之手。這藥里用的紅參、當歸、甘草,還有……地黃等,均是最適合補充氣血不過?!?/br>
    若不是在王爺面前,他就要把“你一個下人懂什么”說出口了。

    管家也跟著斥責她兩句,叫她不要胡鬧。但立即被桓容叫住了:“張大夫,牧姑娘她是識些藥理。想來并無冒犯之意,只是想討教一二?!?/br>
    “是呀,大夫您別生氣,”牧拾一笑著眨了眨眼,“奴婢只是見王爺用這方子調理許久仍不見好,也是擔心王爺,才有此一問?!?/br>
    這大夫既能準確報出其中幾味藥材,可見確是有些底子在。牧拾一便想,自己方才該是想多了。

    真可惜了她的燒雞。

    大夫冷哼一聲,邊將診脈的工具一一收起,邊向寧王拱首道:“王爺脈象呈浮大而無力之征,想是從前大傷損毀了底子,兼之久病體虛,故而中氣虧乏,不能內守,長久調養亦難起效。若想見好,需先設法固守氣血。待氣血暢通,再施以針灸等調養,雙腿便有自愈的可能?!?/br>
    管家長嘆一聲:“太醫院的御醫們亦是如此說法。只是……”

    張大夫道:“小人先給王爺試一方子,此方有益氣滋陰,通陽復脈之效。王爺試過兩日后,若有成效,小人再為王爺尋治愈之法?!?/br>
    “善?!被溉葺p輕點頭。

    管家便準備送大夫和小廝出門,順帶提上牧拾一,打算訓斥一頓。牧拾一垮下小臉,苦兮兮地向王爺投去求救的目光。

    “嗯……牧姑娘留下來服侍本王喝藥吧?!被溉莳q豫片刻,開口。

    牧拾一立即逃脫了管家的魔爪回到王爺身邊。

    把管家氣得直瞪眼,又無可奈何。

    “王爺,你真好?!?/br>
    室內只剩下牧拾一和桓容。拾一一邊端起藥碗喂到王爺嘴邊,一邊笑嘻嘻地拍王爺馬屁。

    桓容抿了抿薄唇,輕輕一笑:“為何牧姑娘今日忽然過來送藥?”

    她眨了眨眼,誠實地回答:“我看見王爺請了大夫,有些擔心?!?/br>
    桓容咳了兩聲,面色變得微紅,掩飾般地接過她手中的藥碗:“我……我自己來吧?!?/br>
    “袁叔自我幼時,便看著我長大?!彼鬼蛄艘豢谒?,輕聲細語,“自我雙腿不能行后,但凡有人對我不夠恭敬,或禮數不夠周全,他便覺得對方怠慢了我,生怕我再受絲毫傷害。我雖多次同他說起,我并非需要依靠虛禮來維持尊嚴之人,但他有時仍然難免……過于死板了些?!?/br>
    “我曉得呀?!蹦潦耙粫缘盟跒楣芗业膰绤柦忉?,笑道,“管家是真心實意為王爺好,拾一看得出來?!?/br>
    桓容被她那雙明亮烏黑的眼眸含笑注視著,心中無端亂了拍子。

    待他喝完了藥,她便將藥碗拾掇好了,準備端走。

    “……牧姑娘,可否……等一等?!?/br>
    “王爺,怎么了?”牧拾一回過頭。

    桓容卻臉頰泛紅,不自然地垂下視線。

    好一會兒,沒話找話似的說:“那位張大夫是從西北來的。說起來,與你也算是一個地方來的?!?/br>
    “果然如此!”牧拾一見自己猜測被證實,心中大悅,“我瞧大夫束發的樣式,便像是臨近西漠的那幾個中原城鎮里的人?!?/br>
    “不過,”她皺了皺鼻子,“我也常去那些城鎮上,卻從未聽過有位姓張的厲害大夫呢,只知道醫仙蘇木。許是我無知了?!?/br>
    桓容見她感興趣,便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是么?聽聞這位大夫也是從西北初來京城游歷。雖名氣不及蘇木醫仙煊赫,但在京城百姓中倒是頗有盛譽,贊他仁心仁術?!?/br>
    “前些時日,淑妃娘娘患上一種怪疾,白日里要睡七八個時辰,到了晚上卻頭疼不已,無法入眠。然而,整個太醫院的御醫們瞧過一遍,都束手無策?!?/br>
    “唔,”牧拾一摸了摸下巴,“聽著不像是尋常疾病,倒像……有些蹊蹺?!?/br>
    “正是如此?!被溉萁又?,“淑妃母家擔憂淑妃,聽聞這位張大夫名聲,便將他引薦入宮。張大夫扣脈問診后,竟斷言,淑妃是中了南疆蠱毒?!?/br>
    牧拾一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怎會如此?!”

    “這便要說起皇兄最近寵愛的另一位鄭婕妤,”桓容神色沒有太多波瀾,仿佛只是在給她說故事,“鄭婕妤正是南疆人?!?/br>
    “原來……”

    桓容輕輕點頭:“皇兄震怒,下令徹查此事,果然從鄭婕妤房里搜出剩余的毒物。隨后,鄭婕妤被賜死,張大夫也因此得了許多封賞,故而名聲大噪?!?/br>
    “最近半月,張大夫又接連診治了幾位娘娘的痼疾,都頗見成效。太后亦聽說了這位張大夫醫術了得。于是,便執意要張大夫來寧王府一趟?!彼冻鲆荒嘈?,垂在膝上的手摸了摸自己的殘腿,“我已許久不抱希望,卻也不好拂了母后的好意?!?/br>
    “王爺不要這樣說!”牧拾一連忙道,“張大夫若真如王爺所說一般厲害,說不定這次便是轉機呢!況且,即便這位張大夫的法子不管用,我還……”

    這時桓容忽然劇烈咳嗽起來。牧拾一嚇了一跳,趕緊俯下身,輕拍他的脊背:“王爺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咳……咳咳……不,不礙事……”桓容捂著唇,眼角泛出水光,“只是方才坐了許久,又難得說了許多的話,才……咳咳……”

    牧拾一這才注意到,他身上僅著了一件單衣。雖然是室內,但桓容的身體畢竟和常人不能比,所以才一下子便受涼咳嗽起來。

    “是我不好,竟然跟王爺說了這么久的話,都沒有注意到王爺穿得這么單??!”她趕緊拿被褥裹上桓容的身體。

    “不,是我……”是我想留你,與我多說兩句話。

    桓容忽然閉緊了唇,雙頰飛霞。他乖乖被牧拾一按著躺下,任由她幫他掖緊被角。她甚至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額。

    望著她關切的眼眸,桓容心中愈發羞躁,扭過臉道:“我……咳,我沒事的?!?/br>
    “王爺就不要逞強了,好好休息才是?!蹦潦耙贿呎砗帽唤?,邊碎碎念道,“要是真病了,可就不只是管家罵我兩句,連我自己都要覺得自己是罪人了?!?/br>
    “……嗯?!?/br>
    “王爺要好好休息哦,一會兒我會叫門外的護衛進來檢查,王爺可不許偷偷起來?!?/br>
    “……好?!?/br>
    牧拾一看到被子里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放下心來,才端起藥盤走了出去。

    到了門口,那黑衣侍衛仍然站在原地。

    牧拾一對他打了聲招呼。黑衣侍衛仍面無表情,只是沖她點一點頭。

    就在這時,牧拾一的腳步猛然頓住。

    她腦海中飛速回顧了一下王爺方才同她講的,張大夫的成名事跡。

    倏然間,她抓住那一絲怪異之處。

    ……這位從西北而來的張大夫,又是如何識得南疆的蠱毒?

    ……………………………………

    她走了。

    桓容將緋紅的臉頰埋進被褥中,閉緊了雙眸。

    手指卻輕輕抓緊胸口的衣衫。心中猶忍不住,胡思亂想。

    原本他已抱定主意,與牧姑娘保持這樣不遠不近的關系便可。

    然而,最近連續三日,他做了同一個夢。

    夢里,竟回到那間廂房。

    她像那夜一樣將他的雙腕捆在床頭,像那夜一樣俯下身,指尖掠過他的胸前。

    “牧姑娘,你……你要做什么……”

    “阿容?!彼龥]有叫他王爺,而是像第一次見他時那樣,喚他阿容。熾熱的氣息,幾乎將他融化。

    “牧……牧姑娘……”

    “阿容,”她含笑的聲音讓他心尖酥麻,一顆心仿佛被扔進泉水中,浮浮沉沉,“你已是我的了?!?/br>
    “要,乖乖聽話……”

    ……

    他從那不知羞的夢境中驚醒,滿臉紅暈,心跳不止。

    而后輾轉再難眠。

    接著,有一個問題便開始折磨桓容的心。

    那一晚,因為他中毒,她不得已與他肌膚相親。

    按禮數,他合該三媒六聘,娶她為妻。但,他一個殘廢之人,這身子又猶如風中秉燭……如何能作得她的夫君呢?他也從未想過娶妻,白白害了一個女子的一生。

    隔日再見到她,他便刻意不去想這方面,只以其他承諾報恩。讀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他第一次做出這樣有悖禮義之事。

    或許因為她是西漠人,禮俗不同,她非但并不介意,還愿與他為友。

    所以哪怕最近在府中經常見她,他仍然刻意對那一晚的事情不想,不提。

    誰知這幾日,他竟做了那樣寡廉鮮恥的夢。

    今日見到她,又因心中歡喜而徒生私欲。如此自私地以王爺身份命她留下來,想和她多說幾句話。

    桓容知道,是因為那個夢,他突然難以再坦蕩面對她。想到牧姑娘仍然對他這樣關切,更叫他羞愧難當。

    他緊閉雙目,忍不住在心中唾棄自己。

    桓容桓容,你曾誓要當襟懷坦白的君子,如今所作所為,卻如此卑劣,實在愧對先賢。

    本已對身體痊愈不抱希望,也并不想與她有更深的牽連。昨日太后提起再請一位大夫來寧王府,他也應該一如既往推拒了才是。

    可他偏偏鬼使神差答應了太后。

    現下還生出了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一次,若這位張大夫,真的能夠讓他站起來……或者至少像個正常男子一樣,身體強健一些,能夠保護好自己的妻子。而不是像個累贅,憑白拖累旁人。

    不知到了那時,有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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