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青苔遍布、濕滑幽深的石巷，最深處的偏僻角落，是一間又矮又窄的小屋，屋頂由拱形黑瓦搭成，鐵皮門半掩著，旁邊修了扇小窗，前面是亂石鋪成的小路。

    一眼望去，即使墻面刷得粉白，也掩不住它的簡陋。

    背著書包的少年一路走到門口，停住，他的手伸入褲袋，突然，摸鑰匙的動作一頓——門沒鎖。

    這就意味著，他的母親在里面。而且，還可能帶回了她的男人。

    隱在碎發里的眼睛看不出神色，少年面無表情地收回動作，推開了門。一眼就看到了家里的小沙發，以及坐在沙發上西裝革履的男人。

    是他。

    方允面不改色地走進門，沒有把書包放下，而是無視了對方直勾勾的眼神，直接略過沙發，進了廚房。

    說是廚房，其實只是外面隔了幾塊擋板的灶臺。

    方允看著里面的女人，華麗的衣著包住曼妙的身材，穿著最閃眼的高跟鞋，精心呵護的，涂著艷紅指甲油的玉手，居然握著鍋鏟的柄。

    破天荒的一次。

    從來沒為他進過廚房的mama，居然會為了這個男人，甘愿鉆進了廚房。

    方祎注意到了門口的兒子，臉上的笑容刷得消失，兩道美眉皺緊，那只剛剛還哼著輕快小曲的紅唇，此刻卻吐出尖酸刻薄的話來：“你怎么回來了！”

    說完，她又往擋板外面看了眼，生怕外面的男人聽見。

    “我不知道您在家?！狈皆驶氐?。

    方祎臉色還是很不好看，把炒好的菜裝進了盤子里，用鍋鏟精心地攏成了好看的形狀，便壓著聲音又道：“我不在家過夜，你去外面寫完作業再回來?！?/br>
    她擦凈手，從錢夾里隨意捏出一張紅票子，搪塞到了兒子胸膛上，隨即又擺出了笑容，端著盤子回了客廳。

    方允盯著手里的百元大鈔，笑了下，卷好收進了褲袋里。

    他很知趣，掖了下背包，準備一聲不吭地離開，卻在經過沙發時，被那個男人叫住，“不留下來一起用飯么？”

    “嗨呀?！眒ama使了個眼色，笑道：“他早約好了去同學家寫作業，回來也只是跟我說聲怕我擔心，是吧小允?！?/br>
    方允點點頭，嘴角勾著諷刺地笑容，頭也不回，離開了家。

    他兜里踹了百元大鈔，這可是母親對他少之又少的施舍了，只有當她把自己認為可以勾搭上的有錢人帶回家時，才會想起有這么個兒子。

    可以奢侈一次了，買塊甜點吧。

    方允來到學校附近的一家甜品店，他每次放學都會經過這里，看到其他同學的父母給他們的孩子買點心，心里就癢的很。

    他也想吃，很想很想，可是他沒錢去奢侈，所以他學會了克制。

    打工掙來的錢，只夠他的生活費。

    他在玻璃窗前望了很久，最后決定買一袋泡芙。在即將掏出整錢的時候，老板娘出來了。

    方允皺了下眉。

    老板娘見到他，立馬笑開了花，涂著厚重唇彩的嘴唇咧得仿佛能生吞一只九寸蛋糕。

    她扭著腰上前，牽起了他的手，“哎呀呀，小允今天有錢買蛋糕了？”

    “嗯?！狈皆蕦嵲诓幌攵嘧鐾Ａ?，這個老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快把他熏吐了，手勁兒又大，他根本抽不回手。

    “就買了幾個泡芙啊，怎么這么節省，快看看，還想吃什么，jiejie今天請你?！?/br>
    方允低斂著眉，盯著自己的手背，女人的手指在上面不斷摩挲，留長的指甲還在自己掌心中刮了刮。

    他突然抬頭，對女人一笑：“那我還要豆乳盒子和芒果千層?！?/br>
    老板娘一愣，似是被他突然的笑容驚艷到了，她緩了一會兒，回神后，便在他的臉蛋上掐了把，才笑瞇瞇地去裝甜點。

    方允冷笑一聲。

    等到老板娘把袋子遞過來后，他低著頭接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任憑老板娘在店門前怎么跺腳怒吼也不回頭。

    方允背著書包來到了公園的亭子里，在冰冷的石桌上，享受完換來的甜點。

    然后坐在石凳上發呆。

    他哪有什么玩得好的同學啊，班上的人都知道他mama是個做皮rou生意的，每天收到的白眼數都數不清，又怎么會和他做朋友呢。

    mama怎么可能不知道這點呢？

    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被全班同學排擠。

    以她的性格，只是不想搭理吧。

    哈，真是……快點長大吧，這樣就能換個地方生活了。

    他掏出作業本，一邊想心事，一邊寫作業。

    自打方允記事起，印象里就只有mama。他那會還小，方祎再怎么也得養著他，照顧他，但她也不能不工作，于是就帶了各式各樣的男人回家過夜，在一墻之隔的房間里，絲毫不顧忌隔壁的兒子，嬌聲浪語，與嫖客們交纏。

    方允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所以他覺得自己后來成為一個喜歡被男人cao的賤貨，不足為奇。

    等他上初中后，方祎就不帶男人回來了，她開始在外面過夜，基本十天半個月也不回家一次，而且很少會記得給孩子留生活費。

    方允沒辦法，就打算勤工儉學，他找了很久的工作，都因為年紀太小而被拒絕。

    直到遇見那個男人。

    也就是今天，母親帶回家的男人。

    他是個畫家，并且藝術口味不同，他很喜歡畫裸畫，也因此找不到助理。然后，方允為了學費和生活費，成為了他的助理。

    他的工作很簡單，只要提前準備好畫室的整潔，在他畫得廢寢忘食時提醒他休息，幫他點好餐等細碎工作。

    他知道這個男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同尋常，比蛋糕店老板娘的目光隱晦了許多，但更加令人恐懼，仿佛自己被粘在蛛絲上一樣，膽戰心驚，無法逃脫。

    但是只要每月赴約一次，他就會給自己一筆錢，這筆錢足以支撐他的生活?？梢詭退麛€夠學費，還能余點生活費。

    他敢百分百肯定，這個男人是沖著自己來的，因為自己前些時間剛拒絕了他想要為自己畫裸畫的請求，并且今天見面時，他眼中并沒有表現出驚訝。

    他是有備而來。

    嗯，但是自己勸不了母親，畢竟她或許覺得自己的第二春就要來了，這個男人帥氣又有錢，居然還能不嫌棄自己，主動對她示好追求。

    如果方允告訴mama，這個男人是個變態，估計會被毫不留情地趕出家門。

    他在亭子里趕完作業后，天已經黑了。

    應該結束了吧。

    方允收拾好書包，往返。

    回到家后，里面果然已經黑漆漆的了，桌面已經被收拾得一干二凈，他放下書包，進了廚房，餐盤還泡在水池里沒洗。

    他擼起袖子，把留給他的任務完成。然后洗了澡回房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