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金陵春香閣。

    還有七日就是除夕，雖然春香閣這個節點客人只有零星幾個，大部分人都在家感受年味兒，但是春香閣上下的姑娘小倌兒樂師小廝都在樓里嘻嘻哈哈的幫著打掃裝飾。

    墨竹撐二樓的長廊的欄桿兒，在上面和樓下的孩子們打趣兒。

    他從廬陽回來將近一年半了，這期間他寫了無數封信給唐煜城，詢問龍柏石的近況，唐煜城每次回信要么說龍柏石過得挺好的，很乖很懂事，又長高了，要么就說龍柏石保了哪個大鏢，漕幫水運也處理得極好，賺了不少錢等等。

    墨竹去年過年的時候就生氣，這個死孩子不回來看他，可是一想到要怎么面對龍柏石，他又覺得自己一個人挺好的。

    樓下幾個小倌兒鬧哄哄笑嘻嘻地，他們幾個年紀小，有一個還沒滿十六，他們幾個蹦蹦跳跳地上來找墨竹，那個年紀最小的小倌兒拿了個油紙包上來，“墨老板！吃湯粉年糕嗎！”

    他清秀的臉上喜氣洋溢的，也是年紀小沒什么煩心事，墨竹笑瞇瞇地摸了摸他的頭，就著他的手吃了塊兒沾滿了豆粉和糖粉的年糕，落梅已經長成一條五尺長兩寸寬的大蛇了，本來是冬眠的日子，可是這蛇卻怎么都要粘著墨竹，它纏在欄桿上，湊了過去，好像在表達它也要吃年糕。

    閣里的人都認識它，一開始還有些害怕，但是知道這蛇通靈性還粘人，就也都愛找些東西喂它，運氣好的還能被落梅給纏一纏。

    “哎呦～客官兒～小年吉祥呀～里邊請里邊請～您是喝茶吃酒聽曲兒還是要點姑娘小子伺候呀！”

    柳蕓在樓下見到了客人進來，連忙熱情招待，墨竹走那一年半里，挑了自己樓里的姐弟兩柳蕓柳青來幫他看店里的生意，柳蕓是jiejie，熱情又有眼力見，大部分時間都在大堂里幫著待客，而柳青性格沉穩，琴棋書畫那是樣樣精通，辦事也得力，這姐弟倆一個主內一個主外，把春香閣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最讓墨竹放心的是這姐弟倆是武官家落了難被發賣來閣里的，二人身上都有功夫，這讓客人們都知道，春香閣可鬧不得事。

    柳蕓聲音脆，帶著內力送得也遠，墨竹也只是瞟了一眼，看著進來一高一矮的二人。

    外面下著小雪，二人戴著斗笠，外面披了件墨色大氅，那高個子的穿著玄色圓領袍，帶著個皮質的箭袖扣，腰上綁著三條皮帶，有一條長的綴到了大腿上，他里面著了條修身的黑色里褲，一雙皮靴也把腿扎得緊緊的，勾勒出了那人修長的腿形。

    他繁復的箭袖，看得墨竹皺了皺眉，那樣式看著像是個藏暗器的袖口，唐門也有類似的但是沒有他手上那個做得精巧，那人扎了個高馬尾，他的頭發在燈光下看著有些發藍，雖然有些奇怪，但是還挺好看的，他把斗笠摘掉的時候，居然還戴了面罩，那面罩好像連著他袍子里的里衣，貼著身把他的脖子和下半臉遮了個嚴實，而旁邊那個矮個子的，穿著窄肩廣袖的袍子，他脫了大氅四處張望，冷得直搓手。

    墨竹皺了皺眉，只覺得那矮個子的好似在哪見過……

    那高個子的不說話，全靠矮個子的人紅透了臉和柳蕓說話，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

    柳蕓笑瞇瞇地看著他，聽他支支吾吾地說，“嗯那個…姑娘，春香閣的老板墨竹在嗎？我們找他…”

    柳蕓半掩著嘴，笑著看他。

    這年輕男子看著清秀斯文，臉皮也嫩得能掐出水來，像是個讀書人，她也見過不少背著家里來的公子哥兒，慕名來見自己家老板，她把手搭在那男子身上，那男子嚇得連忙想叫，可是被旁邊那高個男子看了他一眼，他趕緊站直了身子。

    “哎呦客官兒～咱們墨老板輕易可不見客呢～”柳蕓說著，對他們二人比了個要錢的手勢，那高個男子隨機從荷包里拿了一個碎銀子，柳蕓看了成色，很是滿意，隨即笑著對那長廊上靠著的男子一指，“人在哪兒呢！看你自己造化咯～”

    她笑得花枝亂顫，“墨公子～接客啦！”

    她那聲喊得整個閣上下都聽得一清二楚，閣里的人都給逗笑了，看著墨竹。

    墨竹氣得拿煙桿指笑得最大聲的幾個，“皮癢了一個個的！”

    不過閣里的人都不怕他，反而看好戲似地看著他怎么應付。

    往常柳蕓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回拒，不過今天進了年關，閣里沒幾個客人，她才這樣來打趣墨竹。

    閣里幾個老熟客也開玩笑，“墨老板怎么肯出來陪客了！不能因為人家是俊俏公子哥兒就肯陪呀！”

    墨竹翻他們白煙，“吃你的酒！又吃又喝還堵不住你的嘴！”

    那一高一矮走了上來，墨竹定睛一看那高個子好像也就比自己高個一兩寸，但是他的氣勢看著好像比自己高了許多似的，不過墨竹自己身量就不矮，就放金陵來說，這男子也算是大高個了。

    只是看到那矮的，墨竹才驚訝了起來，“顧衍？！”

    顧衍臉通紅地上來叫人，“墨老板?！?/br>
    墨竹勾起嘴角，歪著頭，對他笑了笑，“怎么，想來春香閣開苞阿？唉？落梅你干嘛……”

    正纏在欄桿上的墨竹聞到了二人的味道，歡快地湊了上去，顧衍看到落梅還是有些怕的，往后退了一步，那白色的大蛇直挺挺的爬到了高個的身上，墨竹趕忙湊上去想把落梅撕下來，和高個子道歉，“不好意思客官，它不傷人的！”

    墨竹在那高個身上撕落梅，他修長的手指，費勁地想把落梅扯下來，可是落梅纏得歡快，墨竹怕扯傷了它，也不敢真使勁，落梅纏到了那人肩膀上，墨竹站在那人身前想把落梅拿下來的時候，他的手卻被那高個抓住了。

    墨竹一驚，這個人的手好冷，根本不像是活人，那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蘭草味，墨竹覺得好聞，一時間竟有些舍不得厲害這人。

    他有些尷尬地看著那人，把手從那人手里掙脫出來，落梅還在那人肩上吐著信子，墨竹看清了他的眼睛，當下心里一驚，那人看著歡快扭動的落梅，又看了看面前的墨竹，就在墨竹心亂如麻的時候，那人摘下了面罩。

    “師父，我是阿柏?！?/br>
    墨竹看到那張臉時，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一年半里，他想過無數次再次和龍柏石相見的場景，也有數不清的問題想問他，他一想到這一年半里胡思亂想的那些事情和二人間的誤會，心里突然覺得委屈得不行。

    像唐煜城信里說的，他長高了長大了，長成了一個男人的樣子，他的眼睛還是深邃細長，眉頭壓眼，看著極有男子氣概，他的臉上雖然沒有什么表情，但是墨竹好像從他的眼眸中好像都能看到火一樣的炙熱，墨竹覺得自己的血液都有些冷，感覺自己像是被蛇給盯住了的獵物?？墒撬植豢杀苊獾匾驗榭吹烬埌厥X得開心。

    驚訝，自責，愧疚，想念，被拋棄的委屈，重逢的喜悅和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緒涌上心頭，讓他的眼里開始積起了水霧。

    墨竹嘴唇都有些顫抖，龍柏石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臉，可是墨竹卻直接沖上來摟著他的脖子，把他抱住。

    “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

    墨竹把臉埋在他肩膀上，眼淚都浸在了黑色的布料里，但是他也只是抱了一下，還沒等龍柏石也摟住他，就馬上離開了龍柏石的胸膛。

    “吃飯了沒？”

    墨竹除了眼眶有些紅，面上不顯，他雖然這么問了一句，但是馬上吩咐了閣里的人準備些好飯菜端上樓。

    他領著龍柏石和顧衍上了樓，一路上墨竹開開心心地和閣里的人打著招呼，和他們介紹龍柏石，顧衍臉頰通紅，那些漂亮的姑娘小館兒都在打量這兩人，特別是看龍柏石的人極多，龍柏石長得雖然不像中原人，可是確實是極英俊的，那些姑娘小館兒們都笑道，“我還以為小公爺去汴京了，閣里就不會來這么帥的人了！”

    “誰說不是呢！你沒聽老板說那是他徒弟阿？前年他回來說自己是因為收了徒弟所以才出去一年多不回來，我們還當他是唬我們開心的呢！”

    一些膽子大熱情的也湊上去和龍柏石打招呼，龍柏石也只是和他們點頭示意。

    墨竹興高采烈地帶他們來自己的廂房，一拉開門，就看到一個身著天水碧色長袍的男子，正在廂房的幾個柜子里翻翻找找。

    墨竹頭上青筋都蹦出來了，氣沖沖進去抬腳踹那人“我這盡是鬧賊鬧土匪！好不容易土匪走了，又出家賊！你又在翻什么！”

    只見被踹的那個男子和樓下的姑娘有七八分相似，長了雙杏眼，瓜子臉，卻有些媚氣，眼角還有顆朱砂痣，他被踹了也只是揉揉屁股看著墨竹，他手上還攥著墨竹的兩個煙袋，里面是墨竹高價買回來的一些好煙草，墨竹見他又來偷自己的煙草，氣得又要踹他，被他的躲了去，那男子喊道，“哎呦老板！你一人也抽不完！放久了要爛的！哎呀呀呀別踢了別踢了，我去給您泡茶！”

    墨竹氣得跳腳，“柳青你再來我這兒偷東西，我就把你賣對面怡紅院去當壁尻！”

    柳青回頭對著墨竹做了個可憐的表情，便到了旁邊給幾人泡茶。

    墨竹坐下來插著手，龍柏石則在旁邊要給他順氣，就在墨竹臉紅著被龍柏石拍肩膀的時候，差不多消氣了的時候，龍柏石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師父，壁尻是什么？”

    特別是旁邊的顧衍也睜大了眼睛問他，“對啊，墨老板，壁尻是什么？”

    墨竹：“……”

    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