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大浪是見過不少，但這種環境衛生堪憂的小館子，賀顏還真沒來過。紅色的門頭上印著‘萬家興小飯館’，店門口擺的桌椅又破又舊，燈箱上那幾道菜沒一樣是元豐能吃的，重油重辣倒胃口。請在這種地方，他也是服氣。

    “這就是你最好的兄弟？”

    “是啊，你先在這兒等我?！痹S反應過來了，許輝可能對賀總有很大意見，不趕緊說清楚這飯沒法吃了。他想過去單獨說兩句，手卻被牽得緊緊的。

    “等什么？一塊兒過去?！辟R顏說。

    “不行啊?！痹S有點急，“這館子里油大味兒竄，會弄臟你西服。我去跟他說說，換個地方?！?/br>
    “不缺這一套?！?/br>
    “……”

    元豐前兩天接到陳碩電話，定制的秋款西服需要試穿，但他現在肚子大了，剩下三套只能取消，等明年重新量尺寸。他一想自己的都這么貴，賀總穿的只怕更貴。

    “那你在門口站著，別進去啊?！?/br>
    賀顏就沒打算進去，淡淡應了一聲。

    至少沖自己打招呼了，還算客氣，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許輝盯著前方走來的一高一矮，伸手揮了揮：“小豐！”

    越靠近，元豐越拼命沖許輝使眼色。等走到跟前，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輝哥，這是我…我對象！叫賀顏?！?/br>
    “你好你好?！痹S輝看向西裝筆挺的高大男人，主動伸出手，笑道：“我叫許輝，是小豐的同村老鄉，也是他哥?！?/br>
    “你好?！辟R顏伸手握了一下，很快松開。他隨意掃了眼飯館內的情況，正好瞧見一中年男人在擤鼻涕，擤完還用紙巾包著手指伸進鼻孔里搗了搗。這環境真不是一般的糟糕，能保持好臉色已是極限，剛準備開口。

    “小豐啊，我給你帶了好東西?！痹S輝拉開羽絨服拉鏈，變戲法似的從里面掏出一個保溫飯盒，“我媳婦兒包的餃子，豬rou白菜餡兒。館子里的菜忒重口，我跟你對象吃就行了，你不能吃?！?/br>
    賀顏：“……”

    “啊，餃子?！痹S接過那個飯盒，“我都好久沒吃了?！?/br>
    “冬天就該吃點熱乎的餃子?！痹S輝說完，跟賀顏介紹起來，“別看這館子環境不怎么樣，菜做得那叫一個地道。我以前跟小豐常來這兒吃，他每回都能干兩大碗飯?！?/br>
    “……”兄弟睜眼說瞎話，元豐又急了，一邊使眼色一邊說：“這里面人忒多了，咱換個地方?！?/br>
    “沒事兒，里頭有小包間，我已經訂好了?！痹S輝說，“菜也點了，走吧?！?/br>
    元豐：“……”

    賀顏很確定，這男人是成心的。自己要是不給這個面子，不定怎么給元豐洗腦，回頭再鬧起來還得哄。他松開牽著的手，攬住元豐，“進去吧?！?/br>
    “不行！”元豐拿開肩膀上的手，上前拽住許輝去了邊上。他低聲問道：“你這是干啥啊，也不找個好點的飯館?！?/br>
    “我他媽還不是為了你?！痹S輝小聲回道，“他要真拿你當回事兒，肯定會進去。你可別心疼，我今天就是要看看他的態度?！?/br>
    “他剛才說了進去啊，態度你也看見了?！?/br>
    “那還不夠，菜我都點好了。你別瞎摻和，我替你好好把把關?！?/br>
    “……”

    元豐無語了，想說真的用不著把關，估計許輝也聽不進去。自從那天說開之后，他感覺賀總對自己越來越好了。前天晚上隨口試探了下，打炮時間真的延長了，給他激動得昨晚又得寸進尺，爽了個痛快。

    賀顏盯著竊竊私語的倆人看了一會兒，偏頭看向這家小飯館。嘈雜聲從里面傳出，滿是油污的木質門框和壘在一旁的紅色塑料凳都透著廉價的氣息，他微微皺起眉頭。

    ＊＊

    發黑的墻面有墻皮脫落，桌布上除了油污，還有煙頭燙壞的黑洞，餐桌上的手動轉盤瞧著也像是沒擦干凈的樣子。賀顏坐在狹小的包間里，身上的大衣無處可掛只能穿著，他壓下心中不適，面上仍然保持平靜。

    “你倆一個開車一個那啥，也不能喝酒，我自己喝點兒吧?！痹S輝拿起水壺，先給賀顏倒了一杯大麥茶，“我就管你叫賀總吧，來?！?/br>
    賀顏盯著倒滿茶水的玻璃杯，客氣地說了聲謝謝。

    “別客氣，小豐對象就是我兄弟！”許輝故意說，“能跟賀總交朋友，是我的榮幸?！?/br>
    “……”

    “菜點好了沒??？”元豐及時岔開話題，“你去催一催，順便帶幾雙一次性筷子進來?！?/br>
    “我去看看，你餓了先吃餃子?！痹S輝說完，離開了包間。

    人一走，元豐立刻打開保溫飯盒，道起歉：“對不起啊，我真不知道…你說你為啥還進來??？快趁現在趕緊吃幾個餃子，他媳婦兒手藝不錯?！?/br>
    “沒事兒?！辟R顏一笑，“你這兄弟還挺護犢子?！?/br>
    “你別介意啊，他人很好的，小時候還幫過我，來這兒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他給介紹的?！痹S說，“當初我準備去上海打工來著，在車站碰上他了。幸虧跟他過來了，要不都沒法認識你?！?/br>
    賀顏盯著元豐的臉，沒說話。他試著想了下，如果沒遇上這小子，自己現在的生活會是什么樣。

    “我臉上有東西嗎？為啥老看我?！痹S嘿嘿一樂，“是不是想親我??？”

    “吃你的餃子?！?/br>
    “……”元豐用手拿了一只湊到男人嘴邊，“我手不臟，你嘗一個?！?/br>
    “不用?！?/br>
    “萬一那些菜你吃不慣，餓了咋辦？”元豐繼續湊過去，“元寶也想讓他爹嘗嘗，快張嘴！”

    “……”賀顏配合地張了嘴。

    “我來了?！痹S輝推門而入，見元豐膩歪在他對象身里，餃子正喂到一半。真他媽來得不是時候，“突然想起來，筷子忘拿了?！?/br>
    元豐注意到兄弟手上的一次性筷子，瞬間尷尬得無地自容。他把賀總吃剩下的半個餃子一口吞了，坐了回去。

    經過元豐這么一鬧，賀顏稍微舒服了些，沒那么在意包間的環境了。他抬手摸了摸那顆腦袋，叮囑道：“慢點吃?！?/br>
    元豐聽話地點點頭。

    許輝拿著一瓶牛欄山二鍋頭和筷子再次走進包間，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他把一次性筷子遞給對面坐著的倆人，說：“菜一會兒就上了?！?/br>
    “點了幾個菜啊?！痹S隨口問道。

    “五個?！痹S輝把菜單遞給賀顏，“賀總想吃什么隨便點啊，今天我請客?！?/br>
    菜單是一張塑封過的紙，賀顏連個眼神都沒給，“五個夠了?！?/br>
    包間氣氛有點怪異，元豐知道賀總話不多，正琢磨該怎么活躍氣氛時，他的好兄弟開口了。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痹S輝抿了一口白酒，感慨道：“我們小豐也長大了，要當爹了。我還記得六年前，他一人在車站，身上大包小包又是蛇皮袋又是大鐵鍋的，看得我忍不住想上前幫一把?！?/br>
    “……”元豐臉色一變，搞不懂許輝到底是在把關還是在黑他，“你別說了啊，這有啥好提的?！?/br>
    “好好好，不提了?！痹S輝招呼道，“賀總，吃菜啊?！?/br>
    菜品比想象中的好一些，賀顏不可能完全不動筷子，面前那碗拍黃瓜瞧著還行，他夾了一塊放入口中，味道湊合。

    元豐不想讓賀總為難，也怕許輝又提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主動扯起別的話題，從修車到跑業務，有什么聊什么。

    許輝心里恨鐵不成鋼，還沒怎么樣呢就開始胳膊肘往外拐，氣得他悶了一大口二鍋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比最開始好了不少，但一頓飯的工夫不足以了解這個叫賀顏的男人，階級差距又大。許輝沒把出個好壞來，索性當著元豐的面，借著酒勁兒說道：“賀總，你不了解小豐的過去，根本不知道他這么些年是怎么過來的?！?/br>
    元豐迅速打斷，“你又提這個干啥??！”

    “你別插嘴！”許輝盯著面色平靜的賀顏，繼續說道：“他從小就讓人欺負，在河邊—”

    “你他媽別說了行不行??！”元豐急得站了起來。

    “我他媽就要說！我哪兒知道他對你是不是真心的??？你稀里糊涂的，你玩得過他嗎？我得讓他知道，既然要跟你處，那就不能辜負你！”許輝激動道，“是我把你帶過來的，我有這個責任！”

    “讓他說?！辟R顏拉住元豐的手，“你坐下來，聽話?！?/br>
    元豐心里很不是滋味兒，他坐下來，悶聲道：“是我自己愿意過來的…”

    “這么多年，我看著他一步步走上正軌，找到穩定的工作，當上經理?！痹S輝又抿了口白酒，“我一直勸他找個女朋友，他不敢找，怕耽誤人家。這突然就找了你，又來了個孩子?！?/br>
    “他12歲不到就進社會給人當童工，看著挺精明，心腸比誰都軟。我希望你不要騙他，你要真愿意給他一個家，我感激你！”

    元豐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沒吭聲。

    “這杯酒，我敬你?！痹S輝沖賀顏舉起酒杯，仰頭一口悶了剩下的白酒。

    賀顏端起桌上一次都沒碰過的玻璃杯，隔空碰了碰，“有機會再喝一杯，今天以茶代酒?！?/br>
    “好，那我就先謝謝賀總了?！?/br>
    “是我該說謝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