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后半夜的夢是真實的，不久前做的白日夢，應該也算真的吧…

    “小豐，是不是胃口又不好了？”閔蘭瑛關心道。

    元豐回過神，趕緊喝了口湯，擠出一個笑:“好著呢！阿姨，這湯真好喝?！?/br>
    “好喝就多喝點，也別光喝湯?！遍h蘭瑛用公筷給他夾了塊排骨，“多吃些菜，長長rou?！?/br>
    “謝謝阿姨?！笨粗肜飵Т喙堑膔ou，元豐心里內疚起來。不該胡思亂想的，就算是因為元寶才出現，阿姨也確確實實在照顧他，關心他。他夾起那塊排骨塞進嘴里，入口軟嫩不油膩，特別香。

    “今天清凈了，就咱倆?！遍h蘭瑛笑著說，“小豐啊，阿姨得好好謝謝你，你這孩子真不錯?！?/br>
    元豐被夸得不好意思，“是我該說一聲謝謝…”

    “你說的還少呀？”閔蘭瑛笑了兩聲，說起正事兒，“下個月阿姨過生日，已經跟小顏他爸說好這回不大辦了，就兩家親戚和一些朋友，所以想先問問你意思，愿不愿意過來？”

    元豐聽到這話，驚訝地抬起頭，“我…我能去嗎？”

    “能啊，你叔叔還擔心你怕生?！遍h蘭瑛說道，“這些年，我就cao心小顏的事兒，這孩子老不愿意定下來?？吹侥銈z處得這么好，我跟他爸也放心了?！?/br>
    賀總母親這番話如同一顆定心丸，讓元豐一掃低落的情緒，心里頭暖暖的，原來這就是被認可的感覺啊。他有些激動，語無倫次道：“愿意啊，祝阿姨生日快樂！不是，我提前祝您生日快樂。不怕生，能去！”

    “不怕生就好?！遍h蘭瑛笑瞇瞇的。

    “我特喜歡熱鬧！”元豐心里還是有點緊張的，不過親戚加朋友估計沒幾桌。他問道，“阿姨，有多少人??？”

    “不多?！遍h蘭瑛大概算了算，“也就二三十桌?！?/br>
    “……”

    元豐接不上話了，緊張程度直線飆升，不大辦就這么多人，真大辦得多少桌啊。他開始糾結要不要去，不去的話叔叔阿姨會不會不高興?？勺屑氁幌?，將來總要面對的，還是去吧，反正那些人也不認識自己。

    “好在是冬天，穿衣服瞧不出來?！遍h蘭瑛繼續道，“等生完孩子，你倆呀，該辦的事兒都得辦一下?！?/br>
    “……”

    “還有你爸媽那兒，也得見一見?！?/br>
    元豐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表達了。他感覺自己就像一艘找不著岸邊的船，漂泊了十一年，終于靠岸了。

    “謝謝阿姨！”

    “一家人說什么客氣話?！?/br>
    雖然人數很多，但元豐還是高興得午覺都沒睡，一直在網上搜索送什么比較合適。阿姨過六十歲整生日，禮物馬虎不得。打出‘丈母娘’三個字時，他偷偷樂了一會兒，繼續按著虛擬鍵盤。

    [丈母娘六十歲生日，應該送點什么比較好？]

    答案有不少，什么手鐲、保健品、大壽桃、按摩椅、絲巾披肩之類的，還有直接打廣告讓送掃地機器人的，說能送到老人家心坎里去，給長輩減輕負擔。

    感覺哪個都不太好，直到迷迷糊糊睡過去，他也沒想出合適的禮物。

    ＊＊

    賀顏從助理那兒得知元豐見完朋友之后，情緒有點不對勁。這陣子忙得連軸轉也沒工夫去細想，以為對方缺少陪伴又開始鬧脾氣了。今天結束得還算早，他放棄自己的休息時間準備回去好好哄一哄，剛進家門就被母親叫住了。

    “我跟你爸商量過了，不大辦?！遍h蘭瑛說，“就親戚朋友一塊兒聚聚得了?！?/br>
    賀顏尊重母親的想法，怎么都行。他點點頭，“按您的喜好來，時間我已經空出來了?！?/br>
    “現在跟小豐處得怎么樣？”閔蘭瑛試探著兒子的態度。

    賀顏在沙發上坐下來，“挺好?！?/br>
    “之前讓你定下來你還不聽，現在多好啊?！眱鹤討B度的轉變讓閔蘭瑛欣慰不少，倆孩子趁著這次生日定下來也是一樁喜事兒。她笑道，“到時候帶上小豐?！?/br>
    賀顏一聽便猜出母親的想法，沒有立刻接話。帶元豐出席意味著塵埃落定，人生即將進入下一個階段。他知道自己心態所發生的改變，最近也嘗試著去接受有另一半的人生。

    這些年，身邊的情人來來去去，各取所需，但凡有感情苗頭的，哪涼快哪呆著去。他不需要這種類似枷鎖而又虛頭巴腦的東西，卻沒想到會在這個年紀碰上元豐，還猝不及防地當了爹。

    是否抗拒與排斥，能不能完全接受，答案不言而喻。賀顏心里也明白，他從未如此包容過誰，甚至讓對方一點一滴地浸入自己的生活。眼看著那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再過幾個月，將會誕生一個與他有血緣關系的小生命，會叫他爸爸。

    他想起元豐那晚說過的話，生活就是生活，就像現在這樣。

    “聽到沒？”閔蘭瑛重復道，“帶上小豐，別讓他一人在家待著?！?/br>
    賀顏琢磨了片刻，回道：“不能帶他?！?/br>
    “不能帶？”閔蘭瑛語氣急了，“剛還說得好好的，你這孩子怎么回事兒？”

    元豐站在臥室門口，右手死死攥著門把，心里憋得慌。他又控制不住地開始胡思亂想了，想賀總為啥反復無常沒個準話，又為啥不愿意帶他，是嫌棄他見不得人還是根本沒把他當回事兒。難道真讓許輝說中了，只是因為想要孩子…

    賀顏考慮到元豐好面子，在意旁人眼光，可能不喜歡這種場合。而且日子也不湊巧，趕上做羊水穿刺了。他解釋說：“前一天要做羊水穿刺，做完得歇幾天?！?/br>
    閔蘭瑛這才想起來，“怎么把這個事兒給忘了，不行往后挪兩天，我給你舅舅打電話?！?/br>
    “別挪了，酒店里的菜也不適合孕婦吃?！辟R顏說完，補充道：“我過去露個面就回來陪他?！?/br>
    “哎喲，我中午都跟小豐說好了，他想去?！遍h蘭瑛有些為難。

    賀顏以為自己聽岔了，“他想去？”

    “是啊，你說這事兒鬧得…”

    “我去看看他?！?/br>
    ＊＊

    賀顏朝主臥的方向走去，發現門是開的。里面的人正垂著腦袋坐在床尾處，雙手用力揪著睡褲，那副模樣跟個受氣包似的。他站在門口看了片刻，心里琢磨著自己能跟這小子走多少年。

    元豐又做夢了，沒睡踏實。夢見賀總真的不把他當回事兒，結果醒來就聽到不該聽的。短短幾分鐘里，他想了很多很多，連最壞的結果都想了。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有啥可難過的，不就是沒把你當回事兒嗎？大不了回到之前的生活，重新找個房子自己一人過，再說以后還有元寶陪著呢。

    生死面前無大事，都他媽算個屁！

    “你算個屁…”

    賀顏關上門走到元豐旁邊坐下，扯開那雙揪著睡褲的手，“瞎嘀咕什么？”

    就算是個屁，元豐心里也不痛快，難受得一抽一抽的。他沒有掙開男人熱乎的大手，忍不住低聲質問道：“你是不是壓根沒把我當回事兒？”

    賀顏從沒對誰上過心，元豐還是頭一個，忒不識好歹了。他反問，“還要怎么當回事兒？把你當佛祖供著？”

    “……”元豐聽完更難受了，他抽回手，逼自己冷靜下來，主動提起協議的事兒，“之前說好簽協議的，你為啥不提了？”

    “提什么，想生二胎？”

    元豐嗓門拔高，“我才不給你生孩子！”

    “協議作廢?！辟R顏攬住正在鬧脾氣的孕夫，空閑的手鉆進他睡衣下擺，隔著肚兜摸上又大了一些的肚子，哄道：“我也沒打算讓你生，就要這一個?！?/br>
    “元寶只能跟我姓?！痹S心里堵著一口氣，悶聲說道：“你作廢是你的事兒，我那份還得簽?！?/br>
    來了，又開始缺乏安全感。賀顏已經哄出經驗，這個時候只要無條件依著元豐就行。他說，“你生的你做主，想簽就簽?！?/br>
    “你現在就跟我簽?！痹S說完，補了一句必須按手印。

    “簽簽簽，我真是欠了你的?！?/br>
    “……”

    元豐糊涂了，賀總愿意簽說明不是為了孩子，那到底為啥不把自己當回事兒啊。

    “好了，出去吃飯?！辟R顏抽出手，替元豐理了理睡衣。

    “我聽見了…”

    這回輪到敏感多疑了，問題一個接一個，賀顏只能挨個去解決。他問元豐，“全聽見了？”

    “對，你為啥不帶我？檢查往后挪兩天不行嗎？”元豐憋不住問了出來，越說越難受，“還找借口，酒店里的東西我能吃啊。你爸媽都同意我去了，你憑啥不讓我去？”

    “行，往后挪?！辟R顏覺得自己就多余cao這份心。

    聽到這個回答，元豐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垂著腦袋愣了一會兒才說，“我搞不懂你這人，忒他媽煩了…鬧心…”

    孕婦情緒是關鍵，賀顏把人攬進懷里，決定多說兩句。

    “你去代表什么，自己清楚么？當著二百多號人的面，告訴他們，你是同性戀?！?/br>
    “……”

    “愿意去就去，我不攔著?！?/br>
    元豐下午就想明白了，他吸了吸鼻子，“我就要去?！?/br>
    “現在倒不怕遭人歧視了，有進步?！辟R顏拉著元豐站起來，“還有別的問題么？沒有跟我去吃飯?！?/br>
    “有啊?！痹S把話題繞了回去，抬頭問道：“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回事兒？”

    “不當回事兒，我在哄鬼呢？”賀顏盯著元豐那委屈巴巴的眼神，笑道：“眼睛有些紅，確實像個鬼?！?/br>
    “……”

    “還有么？”

    元豐還惦記著許輝，趕緊問道：“你為啥不跟我兄弟一塊兒吃頓飯？他是我最好的兄弟?！?/br>
    除了自己的消遣，賀顏不喜歡把時間浪費在無用的社交上面，尤其對方跟自己還不是一個圈子的。不過現在關系變了，畢竟是元豐的朋友，不見一面確實不合適。他想了想自己的行程安排，說：“下周六能擠出時間，讓你兄弟安排吧?！?/br>
    元豐今天的心情就跟坐大擺錘似的，起起伏伏要人命。他伸手抹了抹眼睛，“我一會兒就給他打電話，你別再忽悠人啊?！?/br>
    “吃完飯再打?！?/br>
    “等等，咱們先把協議簽了?！?/br>
    “明天再簽，我讓陳碩去準備好材料和印泥?！?/br>
    “我有！我去拿?！?/br>
    “……”

    賀顏見元豐從角落的收納箱里翻出一個公文包，又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張A4紙和水筆，最后掏出了紅色的印泥。

    真夠可以的。

    “不是我不相信你啊?！痹S認真地解釋道，“實在是你這人信用度太低，老變卦忽悠人?！?/br>
    “……”

    論信用度，元豐第二，賀顏不敢稱第一。不過他懶得掰扯，“紙和筆給我?！?/br>
    “哦哦?！痹S高興地遞了過去。

    賀顏手握黑色水筆，當著元豐的面，在A4紙的正上方寫下了‘子女撫養協議書’。寫完后，他問：“要寫什么？”

    元豐想了一會兒，說道：“你就寫元豐生的孩子，必須歸他本人所有。孩子不得跟男方姓…啊，不對，我也是男的。寫不得跟賀顏姓，撫養權歸元豐所有?！?/br>
    賀顏快速寫完元豐說的話，在后面加上了自己那部分，關于撫養元寶所要承擔的全部責任以及費用。寫完名字年月日，他將筆遞給元豐，“行了，簽字?！?/br>
    元豐拿起A紙來回看了兩遍，夸道：“你這字兒比那個潦草簽名寫得好看多了，后面這些，我先替元寶謝謝你啊?！?/br>
    “上輩子欠下的債，應該的?！?/br>
    “……”

    元豐打開紅色印泥蓋，將大拇指按了下去，他拍了拍男人的胳膊，“你先把大拇指豎起來?！?/br>
    賀顏剛豎起大拇指，元豐的大拇指立刻貼了上來，“嘿，親個嘴兒?！?/br>
    “你又好了，是么？”他盯著右邊那顆露出來的小尖牙，問道。

    “你別氣我，我天天好著呢?！痹S咧著嘴，打算再說兩句，突然被親了。濕軟的舌頭舔過牙齒，他興奮地一把抱住男人，探出舌頭舔了回去。

    對元豐來說，這份協議書更像是一份承諾書，上面有孩子他爹給的承諾。

    ＊＊

    那天早上聊完以后，許輝挺擔心元豐的。但感情這種事兒，得當事人自己想明白才管用。哪知當天晚上就接到了元豐的電話，說大老板有時間了，地點他來定。

    他對這個快32歲的大老板實在沒什么好感，估計元豐回去鬧過，被纏得煩了才同意見面的。

    許輝沒接觸過這個級別的有錢人，反復琢磨了好幾天，到底要怎么替元豐把關。就在訂飯店時，突然想到了法子。有錢人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沒享受過？只怕還瞧不上自己特地花時間挑的飯店。元豐過去經歷的那些，大老板未必經歷過，是時候體驗下‘人間疾苦’了。

    他連飯店都不訂了，直接在修車行附近隨便找了一家環境不怎么樣的小館子。

    賀顏跟著導航，開進一條坑坑洼洼的小路。他皺眉道，“還有兩百米，確定是這兒？”

    “是這兒沒錯啊?！痹S納悶道，“怪了，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br>
    “嗯?！?/br>
    元豐撥通許輝的電話，那頭很快就接了。他問道，“飯店叫啥名字??？我們快到了?！?/br>
    “叫萬家興，我就在店門口的椅子上坐著呢?！痹S輝提醒道，“對了，這邊沒法停車。你們停路口，走過來也就二三十步?！?/br>
    “行，導航正好快結束了。我下車找一找，找不到再給你打電話?！?/br>
    “好嘞?！?/br>
    元豐掛完電話，“他說叫萬家興，咱下車找找去?！?/br>
    賀顏一看這周邊環境，心里有數了。他先下了車，繞到副駕打開車門，“把圍巾戴上?！?/br>
    車里暖氣打得很足，元豐搖頭，“我熱得臉都紅了，不戴行不行??？”

    “這兒是風口，聽話?！?/br>
    “那行吧?！痹S老實地裹上圍巾，一下車就主動牽上男人的手。他嘿嘿一笑，“真熱乎?！?/br>
    “不怕被人看見？”賀顏調侃道。

    “黑燈瞎火的，誰看得見啊?！痹S無所謂地說道，“再說看見就看見，關他們屁事兒?！?/br>
    賀顏握緊元豐的小手，隨口問道：“手怎么糙成這樣？”

    “勤勞的雙手，可不就得糙點嗎？”元豐樂呵道，“我從小就干農活兒啊，然后…然后干得比較雜，它就糙了?！?/br>
    “嗯，以后不用干了?！?/br>
    “等生完元寶，還是得干啊?！?/br>
    “干什么？”

    “干老本行啊，跑業務去?！?/br>
    倆人說著聊著，同時看到了前方那家小館子。

    元豐驚了，許輝怎么會約在這兒，萬一把孩子他爹嚇跑了怎么辦。

    果然，這破地方能有什么像樣的飯店，賀顏絲毫沒意外。小館子門口有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男人一直在盯著他，出于禮貌，他沖那人點了點頭。

    許輝眼中閃過驚訝，元豐對象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那男人高大挺拔，相貌出眾，整個人的氣質與周邊環境格格不入。

    這樣的人，對元豐能真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