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護國寺(初遇柳氏)
護國寺常年香煙繚繞,漫長山道修葺出一眼望不到頂的石階。遠道而來的信眾一步一叩首,尋常游人信眾,會選擇一個清晨,將此處的山路與絕佳風景當作踏青的一部分。他們載歡聲而行,如此一來,接近半個時辰的登山路途便不算太過遙遠。至于貴人上山若有不便,也自可選擇山腳下的小轎,輕便又快捷。 今日二月二,登山者眾多。錢家小姐本欲乘轎而上,卻被母親以拜佛要誠心攔了。她今年十六,生的眉目清秀,她亦知今日家中上山是為了她的姻緣,于是母親說什么便是什么,即便雙腳酸痛,也不好去說。 丫鬟扶著她休憩于半道,今日人太多,竟連一處坐下歇腳的地方也尋不出。她以帕拭汗,恍惚間望見一道俊雅身影自人群中卓然行過。她再仔細一瞧,只見男人身后緊隨著一名面覆白紗的女子,雖不見其全貌,但見其身姿綽約,必是位難得的美人。 似是感受到了這邊的目光,女子側首望來,但見一雙星眸瀲滟。錢氏一愣間,忽有位俊俏公子從她身邊行過,二人皆沒留神,恰是輕撞。于是這廂告罪,那廂失禮,再抬首時,眼神再相會,俱已紅了臉。如此這般,許不必再拜佛祖,只講究心誠則靈。 重重人海淹沒了視線,見明如雪收回眼神,謝箴開口道:“在看什么?” 她便一笑道:“許是佳人公子的一段姻緣?!?/br> 如此謝箴狀似不經意問道:“朕記得明府被查抄前,你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br> “京中柳家陛下知道嗎?”她垂首思索一瞬便答,今日唯一帶出的幾名內侍遠遠綴在二人身后,她也沒什么顧忌。 謝箴眉峰一挑,有些訝于人今日的坦白,然聲音仍是淡淡的,“柳尚書德高望重?!彼磫?,“是柳家?” 聞言她淺淺一笑道:“陛下再問下去,奴婢該怕了?!?/br> 謝箴終于停下腳步,“你怕什么?” “本是些舊聞了?!彼c人走近幾步,主動牽過人的手,“說了奴婢怕您生氣?!?/br> 她嘴上說著恭敬的話,然謝箴從她的討好中,卻嗅到了幾分對舊事重提的不情愿。謝箴回過神,女子姣好的面容隱約在白紗下,顯出幾分清冷,但他清楚地記得女子在床笫間情動的模樣。她已經是他的人了,如今也只能與他在一處了。 于是他反握住人的手,“那便罷了?!?/br> 二人在此敘話片刻,惹得人群中視線紛紛投來。許連山請了兩頂小轎,上前時假裝見不到二人牽起的手,目不斜視的請人上轎。 謝箴放下轎簾后,明如雪對許大監欠身福禮,后者忙側身一讓。 “不敢當不敢當?!痹S連山亦作揖道,“都是陛下出宮前特地關照奴才...” 一旁轎壁被轎中人叩響幾聲,許連山忙打住,只道:“明娘子請?!?/br> 宮中“娘子”一稱只用在中低位妃嬪身上,明如雪忽憶起謝箴曾說要封她為美人,被軟言推拒后便再未提過。如今許連山脫口而出,也不見謝箴出言反駁,實在有意思的很。 面對許連山的示好,明如雪不再推讓。 坐入轎廂后,轎夫穩穩抬起,他們腳程輕便,抬得又快又平穩,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至山頂。 皇家常年供養,加之百姓愛戴,護國寺終年香火不斷。山中以溫泉著稱,多有貴人于寺中療養。門前的銀杏樹據說已有千歲,許是山泉溫暖,二月已抽出新芽。 謝箴被主持請去禪院一敘。明如雪得了空,便自行往殿中上香。 殿中佛像莊嚴,她跪于蒲團上為亡故的母親上了一柱往生香。殿中有愿箋,她請來一張,提筆細想片刻,終在其上書了數行小字。 她將箋一折,又在封上寫了自己的名字與此刻時辰。僧人接過一瞧,便贊道:“施主寫得好一手瘦金,可惜靜通師叔外出云游,若在寺中或當與施主一敘了?!?/br> 侍衛內侍雖不近她身,卻時刻關照此處,她聞舊人名諱,也只得頷首笑問:“靜通師父是?” “靜通師叔精于書法一道?!鄙碎_口,便將這位主持師弟的原委講來。 明如雪聽罷,又與人應上幾句,捐香火后再拜離去。 謝箴去了禪院未歸,她遠離殿宇,尋了三面垂簾的小亭坐下。 卻也只清凈了片刻,沒過一會兒幾位婢女簇著一位身著鵝黃衣裙的官家小姐,說笑著往亭中走來。 “我們四個人,亭中也不夠坐?!币娡ぶ杏腥?,那為首的女子便道。她生的一雙嬌俏的杏眼,聲音脆而亮。柳搖金自小是被家人從小嬌慣著長大的,并不畏手畏腳,當即又道:“去請這位姑娘行個方便,將此處讓予我們?!?/br> 她這話聽似對著侍女,實則目光早已落在了明如雪的身上,只差直接趕人了。 這邊年長一些的侍女打量了明如雪一身衣著,而后遲疑開口道:“不知這位姑娘...” 見亭外內侍已往此處過來,不待人將話說完,明如雪便款款起身出亭。 走出亭外幾丈,她似無意般回望。只見亭中唯有那小姐獨坐,其余三人皆立。她方想離去,便聞亭中人不知何故惱道:“原是四哥不爭氣,好好的仕途走不了,只能將我送進宮去。如此竟還不允我輕松幾日嗎?” 她未細聽,便見謝箴身影向這里行來。 亭中柳搖金賭氣般轉過身,兩位與她年齡相仿的婢女并不敢觸她霉頭,唯有那年長的嘆息道:“當初四少爺應許納明家庶女為妾,誰曾想明家出事說倒就倒。尋常事也就罷了,偏偏是謀逆的死罪…這事誰也料不到?!?/br> 柳搖金笑中有諷:“當初那明氏庶女也不是什么良家子,四哥見她一面后魂都沒了…你也別驚訝,娘雖瞞著我,但我豈能不知?!彼m道:“那庶女存心勾引,二人私相授受又被明府拿了個正著。若不是四哥自認理虧,不然那女子想進柳府連門都沒有?!?/br> 柳搖金悶悶起身,正欲出亭便見不遠處的廊間,一雙身影并行。男人豐神俊朗,身邊恍然是方才亭中的姑娘。 一陣風起,女子的面紗悄然滑落。不待看清面容,那男子便側過身來,將人鎖于懷中,低頭說著些什么。 柳搖金畢竟尚在閨中,見此情狀立時紅了臉,連忙避開目光。等她緩了幾息再見時,廊中已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