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雪男,我好愛你啊?!?/br> 呂郎愛才不愛美,娼館不是娼館,是春風樓,是沐月臺,是瓊花館……男妓不是妓,是他的風花和雪月。 當然,這是呂郎自己說的。他可以不中舉,但不能不舉。畢竟不中舉是懷才不遇,不舉是先天不足。呂郎還說自己可以不上床,但不能不吟詩。才情和詩詞他都愛,最好能一邊上床一邊吟詩。 呂郎的說法常讓老板娘想起一個人——雪男,如果雪男伺候客人的時候不用嘴巴,在客人允許的情況下,他可以一邊被人zuoai一邊哼戲。 但老板娘又覺得呂郎和雪男不同,呂郎上床才會吟出好詩,雪男下榻才能好好唱戲。 這些都不重要,娼館里,重要的是錢。 有錢,您才是爺。 只要給夠錢,別說是吟詩唱戲,您就是上天入地,也不礙事。 但呂郎沒錢,他很窮,比娼館里任何一個客人都要窮,他窮的不像一個客人,像什么呢?像給娼館打雜的,比男妓還不如的貨色。即便如此,在老板娘眼中呂郎也并不一無是處 。他很年輕,五官清秀,因為常年吃不飽飯的緣故,身體很瘦,但這世道里的人就喜歡瘦子,老板娘想:如果呂郎能在娼館里賣身,應該比年長一些的雪男價格更高,而且他身上有一種賤妓沒有的清風傲骨。 老板娘跟老板提及,老板嫌老板娘沒讀過書,把窮酸濁氣當作清風傲骨。 呂郎很精明,他總挑晚飯前太陽未下山的時候來娼館,他給男妓們吟詩作畫,但從不耽誤他們陪客的時間。他還知道老板娘心疼自己,所以他慣會討好老板娘,如果幾首情詩給老板娘哄好了,他就能混一頓飯吃。老板娘也曾半真半假勸過呂郎賣身,說憑他這姿色,至少不會再餓肚子。呂郎說文人風骨不可折,于是又多吃了一碗白米飯。 蹭完飯,他還會在娼館里逛逛,逮幾個年老色衰不受寵的男妓隨便玩玩。呂郎這樣做,是為了讓娼館老板知道他沒有覬覦老板娘美色。 老板娘很美,撞人心弦的美;老板娘很辣,當年在花街柳巷都是一姐。她不是天生的賤人,她天生是這條街的主宰者,老板娘不愛讀書,愛算數,愛數錢。她不用自己的身體做生意,她用別人的身體做生意,甚至用一群男人的身體。老板娘的美貌與智慧在呂郎看來,無人能及。能為她吟詩作賦,呂郎認為這是自己的殊榮。 今天老板娘也賞了他飯吃,吃完飯,他在娼館里閑逛。 落日黃昏,殘陽如血,仿佛是千里河山被鐵蹄踏破的前兆。 血紅色的夕陽從窗楹照入二樓,呂郎聽見二樓有人唱戲。 斷斷續續,軟軟糯糯,他沒聽過這么賤的戲,戲子唱不出這么賤的戲腔。 雪男枕在二樓的闌干上,他乖順的性子在如今民怨四起、幾乎人人都開始反抗的世道里,著實卑賤入骨不討喜。那些來自異族、各個膀大腰圓的新客們更喜歡征服會叫會鬧的野貓,可當野貓被馴化,他們立刻又會去找下一只。 雪男試圖改變自己,可那小狐貍一樣的嗓音實在孱弱,被人壓在床上cao的時候,叫聲也永遠像低低的哭泣。他試過提高嗓音,大聲說話,可客人稍微兇一下,又顫抖著原形畢露。 面對早年就已流入骨血的卑賤,雪男無能為力。每晚每晚,他抱著曾經那位貴客留下的皮鞭,渴了就塞入身下,對月光入睡。 直到那日晚霞將二樓涂成血一樣的深紅,呂郎走上二樓,說雪男戲唱得好聽。 其實一點也不好聽,賤兮兮的,但呂郎很少能碰上這種貨色,雖然不是拔尖兒貨,但比起那些年老色衰還喜歡糾纏于他的臟鬼好多了。 其實雪男此時也是較大年紀的男妓了,可當他看到呂郎時,他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一下又恢復到十幾歲時小狐貍一樣的靈動。大廈將傾,他不懂政治,只知道人人都說世道亂了,男妓的生意也越發不好做,他已經很久沒有過客人了。 可那些爛熟于心的東西,并不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喪失溫度。他需要男人,他卑賤的骨頭里習慣了被各種各樣的男人踐踏。所以那是一個恰到好處的相遇,雪男需要男人,而呂郎也需要一個能證明自己心中愛意的對象。 對呂郎而言,這個對象是誰都無所謂,重要的是要有這么一個人,能讓他在床上思緒奔逸,為老板娘書寫情詩。 雪男如今的身價大不如前,便宜了許多,可呂郎依舊拿不出錢買他。 如今肥斗大耳的異番人見多了,雪男鮮少伺候過如此眉清目秀的客人了。即使這位客人十分拮據,但不打緊,可以用聽他唱戲的時間來抵押。 雪男今夜沒有他客,所以他對呂郎討要的報酬,是聽他唱完這一曲戲。 這是雪男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安安靜靜聽他唱完一曲。 唱完后他們zuoai,做完愛后又是一曲,甚至連zuoai時雪男的哼吟也是那調子。呂郎夸他,夸他昆山玉碎、芙蓉泣露,雪男覺得這兩個詞好聽,可這兩個詞從不是用來形容唱戲的。 呂郎看上去溫柔,實則如狼似虎;看上去單薄,實則力氣很大。呂郎將自己對老板娘的憧憬都實現在雪男身上,他把雪男推倒在桌案上,像沒見過女人也沒玩過男人一樣只會用力,用力去干。 很痛,雪男咬住下唇,無聲的哭,曾經他很怕這種涉世不深的客人用自己練手,他們什么也不懂,只會亂捅,還會對他發脾氣。但呂郎不一樣,雖然下面很痛,但會用手輕撫他的眉眼,他身下的動作有多重,手就有多輕。 他還會在他耳邊溫柔的說:“雪男,我好愛你啊?!?/br> 溫柔都是用來安慰人的,呂雪男知道,呂郎一點也不溫柔。他想起十六歲的時候,張三說過喜歡他,要給他贖身,現在……不久前聽人說戶部出事了,戶部侍郎一家都被抓了起來,罪名好像是貪污。 那天很多人去菜市口看了,流了很多血。雪男沒去,看到血,他就想到疼,他怕疼。 只是后來,雪男再也沒見過張三,他怕疼,只當張三去了遠方。 “你在想什么?”呂郎笑瞇瞇的,心情很好,他又有新詩送給老板娘了。 雪男一雙小狐貍般的眼睛半睜半闔,思緒在四方神游。 “沒什么?!?/br> “你不信我愛你嗎?” “信?!?/br> “那你愛我嗎?” “愛?!?/br> 雪男的回答就是回答而已,無論客人是誰,他都會這么答,這是下意識的。當他反應過來呂郎并沒有付錢時,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可以不回答,可以繼續唱戲,畢竟呂郎給他的報酬就是聽他唱戲,所以雪男半合著眼簾,開始哼一曲。 呂郎知道雪男的回答是每一個男妓都會對客人做出的敷衍,但無所謂。 他愛的是老板娘,不是男妓。 他碰不到老板娘,只能上男妓。 雖然男妓的身體也不錯,但賤就是賤。 老板娘是水中月天上星,雪男……雪男這名字起的不好,好像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這是個男的,不如叫雪華雪女雪狐雪……什么都行。 雪男不會寫字,呂郎教雪男寫名字,但寫出的字跡不是雪男,而是雪華,呂郎說雪華就是雪男,這就是雪男的名字。 雪男很開心,這是第一次有人教他寫字,即使是用毛筆蘸墨,寫在他胸口上,映在銅鏡里。 后來呂郎越發喜歡在雪男身上寫字、作畫,他發現各種液體和筆觸混雜在一起,在雪男紅痕斑駁的身體上,有種觸目驚心的美,尤其是把他翻過來后,在他雪白細膩如女人一般的腰背和臀部上。只要呂郎自己不刻意去看雪男雙腿之間長出來的玩意兒,他就能當這是個女人,是他朝思暮想的老板娘,他在老板娘的身體上作畫。 想著想著,他又硬了,又去捅雪男的身體,把畫兒描在他的背上,把詩提在雪男的臀上。 在他與雪男,又或者說是“老板娘”的后面的身體上,他總能思如泉涌。 筆墨很難徹底洗凈,在與呂郎廝混的那段時間里,雪男后身皮膚總是黑乎乎的。后來他難得又有了客人,可客人見他身上總留墨漬,也不想上他。 終于,雪男不負呂郎所望,成為了一個只認錢不認人的婊子。即使呂郎沒付過雪男一分錢,但他還是會這么想,畢竟他付出了時間,一名才子的時間遠比一個娼妓寶貴很多。 可即便他這樣想,他還是回去求雪男。因為他很窮,雪男是他目前無論在思緒還是床榻上最好的選擇。貧窮和干枯的靈韻會讓他成為比男妓更賤的存在,他不能這么賤,他有他的文人傲骨。最后呂郎為了挽回雪男,甚至為雪男寫了一出戲,戲本的內容也是下三濫,但很應景,國破家亡時將軍與戲子的虐戀情深。 雪男不識字,他就一句句教雪男。直到有一天,呂郎的戲本被隔壁戲樓相中,戲樓夸呂郎有才,請他去寫戲本。 呂郎終于在雪男身上發現了自己的天賦,或者說是在“老板娘”的后身上。他賣出了他曾經在雪男身上的萬千思緒,他有錢了,他成為整條花街柳巷都聞名的戲本先生。這時呂郎才發現,去他狗屁的舉人,有錢才是爺爺。 呂郎再也沒來過這家娼館,他太忙了,滿城的戲樓都找他寫戲。 后來,雪男聽他們說,呂郎娶了一個和老板娘長得很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