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震蕩
文滿從車上下來,走到趙政嘉裕面前。 這幾步路走的四平八穩,完全不像一個思緒已經亂套的人。 文滿自認為摸爬滾打這么多年,面對任何事都能泰然處之,安安穩穩的排兵布陣,但是看到實力相當的老友突然出現后,他還是露出了初學者式的惱羞成怒。 趙政嘉裕都沒給過他這樣的感覺,也許他從未把他放在眼里過,相應的,也許俞南承也從未把他放在眼。墓地里他單方面的施壓,卻被俞南承輕描淡寫的化解,他知道,自己真正的勁敵只有他,而且他出現了,這還怎么讓他心平氣和。 于是他將滿心的憤恨發泄到趙政嘉裕身上。 “你這么早下班了?我怎么不知道銷售部不加班?”文滿背對著車窗,他相信聞曦看不到他的臉,于是無遮無攔的顯出了真實面目。 “你質問我之前先問問你自己,帶著員工翹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帶著員工在上班時間掃墓!”趙政嘉裕臉色直接變了,他年輕氣盛,經受不住任何挑釁。 “我是老板,別說翹班,我想干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不服也等你做到我這個位置再說,”文滿臉色紅潤,是他血液在沸騰,浪濤一樣直沖大腦,慫恿他不斷刺激著面前的小情敵。 他算什么情敵???他有什么本事???他有錢嗎?有地位嗎?他根本不夠格跟我搶??!只是運氣好罷了。 趙政嘉裕嘴角抽搐著,一雙眼睛將要噴出火來,他就知道這個人模狗樣的文滿不是個好東西,現在他直接當著自己的面解開偽裝了,他是咬定了自己不能把他怎樣! 這個蠢聞曦……還無知無覺的坐在他的副駕駛! “別把人都看扁了,不是所有人都在乎你是誰!” “你不用看聞曦了,”文滿喚回趙政嘉裕的注意力;“他不會下車的,聽說你們暑假就要辭職,他不好意思跟你說,他不想走,還有東西要跟我學,你自己走吧?!?/br> 趙政嘉裕直勾勾的瞪圓了眼睛,他被徹底激怒了,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聞曦不是這樣的人,所以他的憤怒都是朝著文滿的。 “放屁!你壓根就不了解他??!” “我了解他干什么?知道他好不好用不就得了,窮rou絲就不要學著有錢人養寵物,你養不起,趁早滾!”文滿緩緩吐出這幾個字,語氣刻薄的如同刀刃,徹底割斷了趙政嘉裕腦中那一絲神經。 下一秒,趙政嘉裕的拳頭就揮出去了。 這一拳出去便再收不住,接下來他紅了眼,一拳一拳的打在文滿身上,而文滿并不還手,只是抬起雙臂遮擋,可他哪里是盛怒之下青年人的對手,很快便被按在了地上,趙政嘉裕人高馬大拳頭硬,沒幾拳他就吃不消了。 還好這里是公司門口,很快,趙政嘉裕便被同事拉開,有人上前扶起文滿,他臉上帶血,衣服沾著土,形容狼狽,但沒人知道他反而松了口氣,趙政嘉裕把他打醒了。 他這種挑釁的舉動過于危險,很容易前功盡棄,但是事已至此,也是他被憤怒沖暈頭腦的代價。 身后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幾人回過頭,是聞曦想辦法弄碎車窗玻璃,從里面艱難爬出來。 聞曦還是沒能打開那個兒童安全扣,還好他夠瘦,從安全帶底下鉆出來,憑借著豐富的求生知識,他拔出座椅上的頭枕,頭枕下面有兩條細長的金屬棍,他將金屬棍用力插進車窗的縫隙中,接著一別,整塊車窗玻璃瞬間布滿裂痕,毛玻璃一樣,然后聞曦抬起腿,一腳將整塊玻璃踹掉,這才得以跳車成功。 他鉆出車窗后,直跑向趙政嘉裕。 他從沒見過趙政嘉裕如此憤怒,面容都扭曲了,瞪著眼睛喘著粗氣,雙手攥拳,張牙舞爪的罵,一副要殺人的兇惡模樣,幾個人都要攔不住他了。 “怎么回事,你們怎么打起來了?”聞曦跑到趙政嘉裕面前,試圖讓他放松。 趙政嘉??匆娐勱剡^來了,逐漸停止掙扎,眼睛充血濕潤,蒼白的嘴唇微微張開,像是要說話。 他剛發xiele一通,胸口順氣多了。他相信聞曦,不代表不會生氣,生氣了就會亂發脾氣說錯話,他深知這一點,尤其是現在他更不能如此,于是氣話在舌頭上打了個轉,又被他咽回肚子里,打碎牙齒和血吞。 聞曦看他表情從呼哧呼哧的憤怒,到降下溫別過頭,居然少見的沒有再升級事態,可這樣反而讓聞曦更擔心。 “無論他說了什么,你別信,我們暑假前就走,”聞曦顧忌周圍有人圍觀,就沒多說,只簡單安慰。 聞曦以為這件事會比較難辦,趙政嘉裕當場就會被開除,還要賠點醫藥費,可誰知現實比想象更嚴重,文滿的助理報了警,原本拉著不讓趙政嘉裕打架的同事,變成了壓著他不讓他走,警察幾分鐘就趕到了,簡單了解情況后,直接把趙政嘉裕帶走了。 聞曦這下慌了,跟著一起去了警察局。 然而他無權無勢,去了也沒用,趙政嘉裕到了就被關了單間,他無奈之下只能陪著文滿去驗傷。 文滿一直低垂著腦袋,說自己頭暈心慌想吐,一站起來就晃悠,只能坐著或者躺著,一通檢查下來,除了臉上的皮rou傷,就是輕微腦震蕩。 其他都好說,唯獨腦震蕩不好處理,這可以判定為輕傷。 聞曦看到檢查結果心里一沉,故意傷害他人身體導致輕傷,重的能判刑,輕的也要拘役,當然也能調解,聞喜記得輕傷也分一二級的,文滿這樣的不至于判刑,但是拘役和賠償怕是躲不過了。 驗完傷回到警察局,眾人忙到了晚上,最終分局長來了,一看二人的身份差別,大約知道是什么情況了,他想大事化小,提出私了,賠點錢道個歉就算了,但文滿卻不肯松口,堅持要走流程。 聞曦這下慌了,趙政嘉裕還是學生,他要真的被拘役,那肯定會影響學業,他都大三了,要是學校知道會開除他! “文總……”聞曦腦門出了汗,臉上勉強擺出討好笑容;“還……還是私了吧……他這樣會被開除的,我跟他熟,我會讓他給你道歉的,他以后肯定再也不敢了,需要陪多少錢一分也不會少!” “這是錢的問題嗎???”不等文滿說話,助理先張了嘴,語氣咄咄逼人;“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在大街上打人???目無王法!更何況文總是他頂頭上司!他很可能是早有預謀的!你怎么替加害者說話不替受害者!你跟他一伙兒的吧??!” “我不是……我……他的確不對,”聞曦被助理說的手忙腳亂,他知道這次是趙政嘉裕徹頭徹尾的錯了,文滿連手都沒還,想要說是互毆打架也不能夠,可是……可是…… “可是……如果拘留他,他也不會甘心,而且學業受損他一定會記仇的,這樣更不好,私了的話我一定會勸他道歉賠錢的,他一定會記得你這份寬宏大量!”聞曦笨嘴拙舌的說,他又急又怕,大腦已經快要燒糊了。 “你以為文總稀罕他那點錢???”助理也動氣了,指著聞曦的鼻子罵;“你也在旁邊你也看見他怎么打人的!還好文總有地位,不然這個打就白挨了??!還寬宏大量?他要真是這樣懂的感恩的人一開始就不會打人!他一個實習生有那么便宜的員工宿舍住,還有經理培養,他以為是拖了誰的福???還有,他憑什么聽你的?你是他什么人在這當攪屎棍??!” 助理說到激動處,唾沫星子飛濺出來噴到聞曦臉上。 聞曦被罵的臉色蒼白,嘴唇發抖,屈辱感油然而生。他一向不是伶牙俐齒的,全屋人都看著他,包括在場的其他警察,但沒人幫他。 聞曦本是不怕注視的,可此時看他的人越多,他越說不下去,就像個黔驢技窮的小丑,在舞臺上盯著噓聲說冷場的笑話,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五花八門什么都有,唯獨沒有他渴求的。 他能做什么呢?除了繼續乞求沒別的路,只能不停的說不停地求,嘴說干了,聲音啞了,也要繼續,不然趙政嘉裕的學業就要被毀了。 他淚眼朦朧的看向文滿,被怪圈圍在中央,孤立無援。 文滿坐在椅子上,面容痛苦地閉著眼睛,手里拿著分局長遞過來的茶水,旁邊是來作證的人,他不說話,別人也不說,任由聞曦帶著哭腔求他。 就在聞曦語無倫次的哽咽的時,分局長眼珠轉了半圈,讓做了筆錄的證人都走,包括聞曦。 聞曦不肯走,他說自己是文滿的下屬,趙政嘉裕的朋友,他在結果下來之前決不能走。 “你們都走吧,老傅,我感覺頭疼好一些了,他想留下就留著吧,我也勸他幾句……”文滿終于開了口。 被叫做老傅的分局長聞言,也不再轟聞曦,只開了間小會議室讓二人進去自己談。 沒了人,聞曦瞬間覺得輕松很多,一直憋著的眼淚也嘩的下來了,他不顧形象的抓住文滿的手臂,嗚咽著求他私了,并表示只要他答應,什么事都好商量。 “你……”文滿皺著眉,好像在忍受頭痛;“你做這么多,都是為了他?” “嗯……”聞曦用手背抹了把眼淚;“他會被……被開除的……” “他不一定被開除,每個學校的規定不一樣……”文滿說完捂了捂嘴,好像要吐;“你怎么就不心疼心疼我?我一個老總被人在自家公司門口按著打,我臉不要了?” “那……那你找人也打他一頓,”聞曦病急亂投醫,用哭腔說出孩子氣的話。 文滿苦笑;“這不是一回事……他一直這么沖動嗎?” “不是……”聞曦搖搖頭。 “哎……其實面子什么的我也沒那么看重,我是心疼你啊,”文滿用他發青的眼睛看向聞曦;“你一直這樣給他擦屁股不是回事啊,他打人是痛快了,可他為你著想過嗎?你會傷心他知道嗎?哎……他今天能沖動打我,明天說不定也會覺得這事錯在你,然后打你啊,我皮糙rou厚不怕,你怎么辦?” “不……不會的,”聞曦繼續搖頭;“他現在脾氣好多了……他不會那么做的?!?/br> “那你料到他今天會打我嗎?” “……”聞曦沉默了,真的沒料到,只是看見他坐在副駕駛就氣的打人嗎?趙政嘉裕雖然沖動但也不是這么極端的人啊。 “你之前提前下車,跟他說了什么?”聞曦問。 文滿嘆口氣,看向聞曦;“無論我說了什么,也不是他打人的理由?!?/br> 聞曦抽噎了一聲,低下頭,淚珠接二連三的砸在文滿衣袖上。 文滿看著他,既痛快又心疼,很想趁人之危,又覺得這么做不是長久之計,他要他徹底對趙政嘉裕死心。 文滿抬起手,摸摸聞曦的頭發,有些潮熱,是他哭出來的汗。 “餓不餓?等到現在也沒吃飯,去吃點飯吧,”文滿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 聞曦搖搖頭,還在小聲抽泣。 “哎……你這樣我更不放心了,你這是被他吃死了……”文滿嘆口氣,心都被聞曦哭軟了,但也只是表面軟。 “我也不在乎他會不會道歉,他年輕氣盛,道歉也是口服心不服,我也不缺錢,但是要讓他漲漲教訓,不能總覺得有你在就為所欲為,”文滿語速緩慢地總結;“這事兒你別管了,我也不會罰他太重,但是不能不罰?!?/br> “可是……”聞曦滿臉淚痕的抬起頭還想說什么。 “別說了,今晚你是勸不動我了,先去吃飯,哎……我是又餓又想吐……有什么事明天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