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立琦沒死，他姿態扭曲的躺在三樓陽臺的邊緣。

    這陽臺很細窄，只是用來掛1號教學樓字樣的金屬牌，平時也不讓學生上去，此時他一雙腿耷拉在空中，身體倚靠著金屬字，幸好有這個金屬字擋著，不然他就一口氣摔到地面了。

    還好，汪立琦頭暈目眩，耳鳴震天的想，還好，自己賭贏了，只送了半條命，不然就真上天了。

    聞曦和趙政嘉裕又從原先的鐵門處擠回去，同時也把汪爸爸推了回去。汪爸爸癱軟在地，口中哭喊著汪立琦的名字，一會兒罵一會兒哭的，不過圍觀的學生沒人上前拉他，他們通過剛才的叫喊，依稀分辨出房頂發生了什么事，身為學生，他們更加理解學生，汪爸爸雖然哭號的慘，卻激不起他們同情心。

    趙政嘉裕身高腿長，率先跑到3樓，直接沖進響動最大的那間教室，也是巧了，這里就是13班。

    班里的學生都窗外從天而降的汪立琦嚇壞了，尤其是靠窗戶那一排，直接嚇哭了好幾個，等趙政嘉裕趕到時，正看見幾個熱心的同學要把汪立琦搬進來。

    “松手??！都別動他?。?！”趙政嘉裕上去拉開幾個人，都是熟臉，連上課的老師都是他以前的班主任彪哥，因為認識，大家一聽他的話就都住手了。

    “他現在摔壞了，要是隨便動他會造成二次傷害??！”趙政嘉裕身為體育生受過幾次傷，有心研究過受傷自救的小知識，今天可算派上用場了。

    此話一出，大家都四散開，彪哥趕緊打120。

    聞曦隨后也趕到，他扒著窗戶，看著一臉慘白的汪立琦躺在陽臺上，殷紅的鮮血從他腦袋枕著的水泥地面上散開，就像他不斷流失的生命力。

    “你怎么這么蠢啊……”聞曦痛哭出來，眼淚滂沱，噼里啪啦的雨點一樣，越過下巴直接打在地上；“你為什么要跳啊……嚇死我了……我以為你死了??！你為什么要這樣啊……”

    汪立琦看著聞曦，心想他一定嚇壞了，看這手里還攥著那個校服袖子，他想去摸摸他的手安慰下，卻發現身體疼的根本動不了，不僅不能動，連呼吸都疼，只能定定的看著聞曦，努力擠出一點笑容傳遞我沒事的信息。

    “你還笑！你還有心思笑??！你這個混蛋！”聞曦紅腫著眼睛罵他；“你看我哭死就高興了！”

    趙政嘉裕摩挲著聞曦的后背，眼神逃避汪立琦，他忽然想起之前他們三人逃課吃烤串喝酒的那晚，當時自己還奇怪，汪立琦怎么又撮合盛楠又撮合自己和聞曦，還說他干了很多積善行德的事，鬧了半天他是想為今天贖罪……

    他早就想死了……也許他撮合這些人的時候，也是他在求救的一種表現，可是誰都沒覺察出來。

    可是汪汪啊，我們真的無能為力。

    120在5分鐘后就到了，幾個訓練有素的護士翻過窗戶，在外面陽臺上就把汪立琦固定在擔架上，動作麻利的抬到了1樓的急救車里，隨行的還有汪立琦的父親和學校領導，沒有2班的班主任。

    聞曦和趙政嘉裕于眾多其他同學一樣，目送120急救車走遠。

    “媽的老東西，”趙政嘉裕咬牙切齒的四處張望，是在尋找班主任的身影；“這頓打她挨定了??！”

    “如果只是老師針對，他還不會這么絕望……”聞曦的眼淚已經止住，只是眼睛腫的像個爛桃，他吸吸鼻子道；“問題在他的家庭……你沒來之前我跟他聊了會兒，他是真的走投無路了?！?/br>
    “那房頂有路嗎就往房頂走！還好3樓有陽臺接住他了，不然你看著，”說到這，趙政嘉裕嘆了口氣；“這下他就要休學了吧，也好，因為傷患休學也比留校察看，強制轉學強?！?/br>
    汪立琦跳樓這件事，只是等120的這點時間就傳開了，連聞曦所在的5班都知道，只是葉老師沒有對他寬宏大量，依舊因為上課遲到罰了他站，這次沒站到門外，站在全班最后面。

    聞曦蔫頭耷腦的捧著書，站在了后面，沒等他站穩，旁邊的同學就拽著他問跳樓的事，還拿出手機給聞曦看視頻。視頻是其他班的同學拿手機錄的，角度很偏，只能不清不楚的看見有人躺在狹窄的3樓陽臺上，幾個學生從窗戶探出身去看他。

    聞曦只看一眼就受不了了，冷著臉收回眼神，面對同學們充滿獵奇心的追問，他只是搖頭，表示不清楚不知道。

    聞曦在班里站了整一節課，這節課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下了課，很意外的，聞妮來找他了。

    聞妮在6樓，所在的班級位置沒有目睹跳樓，但聽見了汪爸爸的哭聲，她跟著班里同學去湊熱鬧，卻意外的看見了哭泣的聞曦，聞妮想追上去問個清楚，可惜動作總是慢一步，無論哪個環節都被擠在了最外層，無奈之下回到班里給聞曦發微信，結果等了一節課都沒人理她，于是就親自來5班找聞曦問情況。

    “你是問……跳樓的事嗎，”聞曦無精打采地問，一雙眼睛直通通的沒有光。

    聞妮被他看的一愣，她本來好奇心挺強的，聽說自家弟弟和7班的一個男生跟了全程，他倆知道的最清楚，就興沖沖地跑過來想打聽，可現在看著聞曦哭過以后略顯浮腫的臉，她心虛的同時，還有些心疼。

    “你沒事吧……”聞妮咽下了原本要問的話。

    聞曦點點頭。

    “你校服怎么回事？怎么扣子掉了這么多？”聞妮注意到聞曦的扣子掉了3個，現在用一枚別針別著對襟處。

    “我去房頂的時候蹭掉的，”聞曦回答。

    “那你今晚回家吧，讓媽給你補補扣子，你沒被嚇壞吧……”

    “我沒事……”

    “那同學呢？跳樓的那個，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呢……”

    “他……活著呢，去醫院了，”聞曦淡淡的說，他的冷漠態度讓聞妮不好打聽詳情。

    “哎，給我小老弟嚇壞了……”聞妮捏捏聞曦的臉，從自己頭發上摘下兩枚黑卡子別在聞曦衣服上代替扣子；“有什么需要的跟姐說啊，你可千萬別受那孩子的影響，咱們才高二呢，累的話就別努力了休息一下，命最重要?！?/br>
    聞曦知道，因為自己之前有跳河的舉動，導致聞妮和程木子都有點心病，提到自殺就多想，于是他不笑強笑，唉聲嘆氣的安慰聞妮；“我沒事……真……沒事?！?/br>
    聞妮還是不放心，下一個課間的時候買了一堆零食送過來，直接走進5班教室，攤了他滿桌。

    聞妮行事作風向來飄忽不定，以不靠譜為準，平時在家聞曦都習慣了，甚少跟她聊正事，今天忽然被她關懷，還有點不適應。

    除了她，還有些班里同學前來慰問，不過他們并不是真的關心，簡單安撫后，話題就追著跳樓事件不放了。

    聞曦也從他們口中得知了好幾個跳樓版本，有說汪立琦直接從6樓跳到了一樓摔成一灘爛泥，120是來收尸的，還有說他是跟人打架，被推下來的，最離譜的是說他被鬼上身了，迷迷糊糊好幾天，最后在鬼魂兒的指示下跳下樓，做了那個冤魂厲鬼的替身。

    說到跳樓原因，大部分人聽到和認可的版本就是學習壓力，聞曦這也才知道，他們2班的班主任是出了名的嚴厲，幾年前她是教1班的，因為升學率不行，被安排去教了次一級的2班，因此她懷恨在心，一直對學生們心狠手辣。

    聞曦不知其真假，但趴在辦公室門口偷聽的那幾句，覺得這2班班主任的確不好對付。

    “那她現在還教2班嗎？”聞曦問圍坐在他周圍的同學。

    “當然沒有呀，她逼死學生了誰還敢讓她繼續教課！”周美年義憤填膺，她身為班長，但從沒與老師同立場過，一遇見學生老師出現矛盾，她必定認為是老師有錯在先；“2班人學習夠好了，她還想怎么樣！有??！我聽我朋友說，現在2班暫時由1班班主任代課，什么時候2班班主任回來不知道，另聽通知?！?/br>
    “哎，我剛才去辦公室交作業，聽別的老師說主任們要開會，趕緊選個新班主任出來！”另一個同學八卦道。

    “真好，新老師！我也想要新班主任……”

    “2班班主任就該滾蛋！我看見好幾次她在樓道里罵人，毫無師德！”

    同學們一罵起老師，個個義憤填膺，并且興致勃勃，剛還一臉擔心的表情，很快被嬉笑代替，畢竟出事的同學他們誰都不熟悉，也沒親眼看見，沒有人受到過刺激。

    在這片歡聲笑語里，只有聞曦心情沉重，他什么也聽不進去，低下頭看手機逃避他們的對話。

    微信中有不少人找他聊天，內容不必看，必然是詢問跳樓的事情，聞曦感慨，自己的微信多久沒有平靜過了，前段時間是各種求交好友求表白，現在變成了八卦。

    先達；我看見你了

    先達；我還叫你了，你沒聽見

    先達；我聽說有人跳樓了，什么情況？

    先達；聽說你要救人沒成功

    先達；你沒事吧，那是你同學嗎？

    先達；你今天回宿舍嗎？

    先達；你還好嗎？我去看看你吧

    聞曦關上手機，感覺手機看著比周圍同學還鬧心。

    這一天，聞曦都在心神恍惚中度過，晚上他和趙政嘉裕，外加盛楠，想一起去醫院探望汪立琦，可校方死活不肯透露醫院地址，并且聽教導主任那個意思，這事兒驚動了警察和媒體，在他們上課期間來了好幾波，都被老師給擋回去了，學校最怕學生出問題，現在正是風頭，像聞曦和趙政嘉裕這樣參與全程的學生，很有可能會被要求回家休假幾天。

    趙政嘉裕聽了立馬高興起來，連說好啊好啊我回家休息。

    聞曦卻是一臉擔憂；“那2班班主任怎么處理？”

    “不知道，看警方怎么說，你們別管了，學你們的習，不要問這么多，”教導主任板著臉，多余的字一點也不透露，背著手把他們三人轟出辦公室。

    三人垂頭喪氣，跟隨著人群往校園外面走。

    “那現在怎么辦？”盛楠嘆氣；“那天他找我和侯磊一起吃飯，我就覺得不對勁兒，他可開朗了，看著都不像他了……”

    “其實還有辦法，”聞曦抱著胳膊；“現在信息這么發達，去網上查查新聞?！?/br>
    “對??！”趙政嘉裕眼睛一亮；“別的不說，這個欄目肯定會播！學校不讓采訪，醫院不會不讓吧！那班主任都進去了，汪立琦他爸媽肯定迫不及待想跟媒體曝光！”

    “那他們說……你倆可能會休學是不是真的……？”盛楠擔憂的問。

    “不會休學的，”聞曦笑著回答；“主任的意思是可能讓我們倆休息幾天，避一避，雖然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避的……”

    “哎……看你倆的扣子，都被扣掉這么多，趙政嘉裕你注意下影響，”盛楠笑指著趙政嘉裕的衣襟；“在學校呢，別老敞懷！你看聞曦，還有卡子別一別?！?/br>
    “害，我不怕看，隨便看，”趙政嘉裕伸了個懶腰，很大方的把本就快要裂到肚臍眼的衣服又往下拉了拉，快成規模的腹肌露出大半。

    趙政嘉裕邊露rou邊偷眼看聞曦，希望他注意注意自己。最近他發現自己肌rou開始隆起后，每次洗完澡都要在鏡子前凹凹造型欣賞一下，甚至有次自我感覺過于良好，他還學拍了段小視頻發到網上，點擊數上千，引不少人評論私信，大部分是流口水夸贊的，大大的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不過高興過后也有些空虛，尤其是有些人知道他還是學生后，連發私信sao擾，還有人表示看他校服就知道是哪個學校，要去找他，這還不算什么，最惡心的是有人給他發露吊照，趙政嘉裕嚇的直接把視頻刪了。

    同時暗搓搓地想，以后再也不拍了，嗯，這次的事不能讓聞曦知道，不然又要挨數落了。

    三人最終分別回了家，因為聞妮跟程木子打過電話，聞曦回了自己家，也就在今晚，他和趙政嘉裕都接到了校方的電話，通知二人從明天起在家休息3天。

    于是第二天，他們一起去醫院探望了汪立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