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初十沒等秦喻枝喊他起床就先醒了，也沒有鬧著秦喻枝起床陪他玩，而是躲在被窩里把玩著秦喻枝教他的手指游戲。

    不過他控制的不太好，常常是一只手換過來了另只手又跟不上來了，逗得他不時地發出愉悅的笑聲。

    秦喻枝睡醒便是看到他笑彎的眉眼，眼角那顆痣襯得初十整個人越發的干凈，他握住初十的手感受肌膚相觸傳來的溫度，“哥哥什么時候醒的？”

    “不知道?！背跏S持著笑容搖了搖頭，轉頭親了他一口，“喻枝，這個游戲真的好難，手都跟不過來?！?/br>
    “明天我教你一個簡單些的?！鼻赜髦戳搜鄞差^的鬧鐘繼而起身掀開被子道，“現在該起床了，約了照相的師傅，吃完早飯就到?！?/br>
    “照相是什么？”初十翻身爬到床沿坐下。

    “就是用相機對準你，咔擦一聲，你的樣子就出現在一張相紙上了?！鼻赜髦Χ紫律硖嫠┥贤闲忉尩?。

    “??！那我不要?！?/br>
    “只是照片而已?！?/br>
    “還是不要?！?/br>
    “哥哥說了不算，大家都要拍的?！?/br>
    “我不想拍?！?/br>
    “今早樓下應該是吃餃子?！鼻赜髦υ掍h一轉，不再和他糾結這個無聊的爭論。

    “什么餡的？”初十果然被他的話帶跑了。

    “不清楚，哥哥洗漱完下樓看看知道了?！鼻赜髦D好牙膏遞給他，他塞進嘴里哼哧哼哧的開始刷牙。

    等兩人換好衣服下了樓，初十見餐桌上擺著餃子，坐下后朝秦喻枝笑道，“喻枝好厲害，真的是吃餃子誒?！?/br>
    大年初一秦家早上按照慣例都是要吃餃子的，秦喻枝拍拍他的頭示意他小點聲，他連忙緊閉上嘴巴噤聲。

    秦峰嵐拿起調羹舀起水餃放進嘴里，大家才紛紛拿起餐具吃起了早飯。

    初十咬下瞧見是玉米rou餡的餃子頓時撇下了嘴，用調羹將餃子皮和餡分開，然后將rou餡放進了秦喻枝碗里，秦喻枝沒什么反應，自若地將他放進碗里的rou餡全數吃凈。見兩人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秦峰嵐張了張口最后還是把教訓的話放回了肚子里。

    初十以前在柳楊的時候能吃得東西少，為了填飽肚子他向來是不挑食的，在公館那些時日，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也漸漸學會了挑食這一壞毛病，說白了，就是秦喻枝給慣的。

    三姨太瞧見這一幕笑著打趣道，“血緣這事兒真是妙，這倆兄弟的關系現在還是和以往一般好?！?/br>
    二姨太笑笑但沒有接話。

    “京淮呢，好像他回來這么些天都沒瞧見他下樓吃早飯?！蹦呤嫌门磷虞p拭嘴角，“身子受得住嗎？”

    三姨太臉上的笑意僵住，這才訕訕地住了嘴，待用過早飯后秦京淮才在傭人的催促下換好衣服下樓，長輩們坐成一排，等著他們挨個說新年祝辭后才將手里的紅包遞出去。

    秦喻枝手搭在他肩上，附在他耳邊教他說祝辭，四姨太笑著和秦峰嵐說道，“喻枝對伊哥哥真是沒話講得咯，不曉得以后哪家姑娘那么好福氣，可以嫁到秦家來?！?/br>
    “姨娘說笑了?！鼻赜髦δ竽蟪跏募绨?，示意他收下紅包。

    “你今年過了年也二十六了，我前段時間和老段吃了頓飯，剛好聊到他家的小女兒，說是過了年就二十了，我們商量著過了元宵安排你們見一面?！鼻胤鍗箤⒓t包遞給左左右右，捏捏了他們的臉蛋，兩個小家伙在他兩邊臉頰各親了一口，逗得他哈哈大笑。

    “我有心儀的人了?！鼻赜髦μ娉跏畬⑺屑t包塞進衣服口袋里，“打算晚些穩定了再帶回家的?！?/br>
    “哪家的姑娘？”二姨太驚異地問道。

    “暫時保密?！鼻赜髦υ捯魟偮?，大門恰好被打開，傭人領著照相師傅進了客廳，秦喻枝上前和他打過招呼后，便張羅著在后院拍全家福。

    秦京淮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半倚在太師椅上，秦峰嵐乜了他眼呵斥了幾句，他連忙站直了身子陪笑，不遠處幾位太太還在補妝，秦喻枝勸說初十很快就能拍好照片待會兒不許亂動。

    “各位先生太太少爺小姐麻煩看這里?！闭障鄮煾档人麄冋径ㄕ{整好聚焦機位，“來笑一笑，三、二、一?！?/br>
    閃光燈亮了一瞬緊接著發出了咔嚓聲，初十下意識想伸手擋住光，手卻被秦喻枝攥住了動彈不得。此刻畫面定格，照片清洗出來大約需要一小時左右，秦喻枝看了看腕表，“下午我恰好有些事要處理，照片不用送來，我會派人去拿?！　?/br>
    秦家大年初一家里是不做飯的，除了幾個貼身無親無故的丫鬟，其他傭人都放了年假，因此他們早在酒樓訂好了包廂與菜品。

    現下出發到了酒樓周邊逛逛也差不多準備吃午飯了，街上極少的店面還在開張，秦喻枝瞧見初十大病初愈沒精神的模樣，便尋了個借口帶人徑直去了酒樓。

    吃過午飯后，一大家子打了兩圈麻將便去了影院看時下最流行的電影，中途鄒副官來了一趟，說是署里臨時有些事需要秦喻枝處理。

    初十揮手同鄒副官打過招呼，不等秦喻枝開口很自覺的站起身走到他旁邊，秦喻枝捏捏他的臉頰，“哥哥就在這里不要走，我晚飯前會趕回來的?！?/br>
    “好?！背跏凵褡允甲越K都望著屏幕，聽見他說會回來，很爽快地應下又坐回了椅子上。

    秦喻枝果真等到了晚飯前趕了回來，席間氣氛還算融洽，不知道誰先開口提起了往事，扯著扯著不知怎么扯到了初十身上。

    “以前舒寒是有位關系很好的朋友吧？就段家那位小公子，本來說好倆人一起留洋，最后只有他去了，叫什么來著…”二姨太側側腦袋努力回想起。

    “段韶?！蹦呤辖酉略挷缁氐?。

    “前些天還和老段吃了頓飯，說是今年年底回了?！鼻胤鍗寡氏率澄?，“他家那小子看起來斯文，心倒是野得很?！?/br>
    “段哥要回來??？”秦舒靈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呲著一排白牙笑道。

    “哎喲，那是不是在國外都帶了六七年了伐？”四姨太捂住嘴偷笑，“那回來還說得來中國話不啦，上次在茶樓碰見一位洋人，港起話來像鳥語，聽都聽不懂?！?/br>
    三姨太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油漬，扯了個笑說道，“等段韶回來知道舒寒回了秦家，想必第一時間就要跑來尋人，說不定，到時候舒寒見了段韶還能想起什么來呢?！?/br>
    一直沉默的秦喻枝替初十夾了塊rou放進他碗里，總算開口接了句嘴，“要是見了的話，記者那邊怕是轟動了?！?/br>
    秦峰嵐揚起眉毛，看了眼還在埋頭啃雞腿的初十，醬汁蹭到了臉頰還不自知，但很快又被秦喻枝用帕子擦凈，“喻枝說得對，現下舒寒的情況確實不適合見外人，要是瞧見了，那些個記者筆下哪有什么好話，到時候還不知道要怎么編排?！?/br>
    “是啦，上次我不過同方太太在錦繡食打馬吊時拌了兩句嘴，就說我們倆當街扯頭發，離譜的不得了啦?！彼囊烫Z氣忿忿，吳儂口音把在座的各位都給逗笑了。

    “您和三姨太好像常去錦繡食?！鼻赜髦Φ?。

    “錦繡食東西好恰嘛，伙計又好討喜?！彼囊烫氐?。

    “昨日那位伙計看起來和您很熟?！?/br>
    “儂說沈棟是伐？伊是新來噶，其實我就見過伊一兩次?！?/br>
    “您還不知道他是逃犯吧？”秦喻枝笑意不減，看著幾位太太變了臉才改口道，“大過年的，瞧我說些什么呢?！?/br>
    “還有這事兒？”秦峰嵐點起雪茄猛吸了口，眼睛被煙熏得半瞇起。

    四姨太面露驚異，瞳孔顫了顫才后怕地開口道，“真假啊，儂莫嚇我啦?！?/br>
    “您放心，已經槍決了?！鼻赜髦πα诵D頭看向三姨太，“出門在外，單憑張臉誰能看出好壞呢?！?/br>
    “是啊?！比烫榱讼伦旖歉胶偷?，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怎么想不通自己剛剛那些話哪里招了這位脾氣乖戾的少爺生氣。

    吃完飯回到老宅，秦喻枝同秦峰嵐進了書房，客廳幾位太太正圍著全家福討論誰拍的最有樣子。

    “今天下午我去見了一個人?！鼻赜髦ψ趩稳松嘲l上開門見山道。

    “誰？”秦峰嵐手里夾著雪茄還沒來得及點燃，秦喻枝從口袋拿出一張硬質紙張放在茶幾上然后推到秦峰嵐面前，他手拿起時才看清上面赫然印著“國民身分證”的字樣。

    秦峰嵐翻開身份證看到照片和姓名那一欄表情很明顯僵了一瞬，他將雪茄放在茶幾上，“你有什么想法?！?/br>
    “我和您的想法一致?！鼻赜髦εc他對視，“只是姨娘那邊怕是不答應?！?/br>
    “我會想辦法解決?！鼻胤鍗箤⒓垙埶核閬G進垃圾桶里，“那這呢？”

    “明日我會派人去趟戶籍科登記死亡銷戶，不會有人知道?！?/br>
    “之后你有什么安排？”

    “下個月蘇小姐結婚時需要請記者拍張照登報，之后再開一家畫室，他只需要偶爾露臉?！?/br>
    “…”

    “父親，您和我說過，人之所以是人，是因為有軟肋和貪欲?！鼻赜髦ζ沉搜劾暗乃榧?，帶著睥睨的意味，“你我都不例外?！?/br>
    “你想要什么?！?/br>
    “幾個月后我的調令就下來了，您比我清楚，哥哥留在這兒有多麻煩，我只想帶他一起走?！?/br>
    “…”秦峰嵐沉默了片刻，拿起茶幾上的雪茄點燃，抽完一支后他出神地望著空氣中的青色煙霧，閉上眼深吸口了氣復又呼出一口濁氣，“不要被記者拍到?！?/br>
    秦喻枝露出幾顆皓齒，語氣輕快，“請您放心?！?/br>
    …

    下午鄒副官跟秦喻枝出了影院，待臨近時鄒副官快步上前拉開了車門，秦喻枝坐上汽車后座等他坐到副駕駛才開口問道，“人到了？”

    “在公館等您呢?！编u副官抿了抿唇，秦喻枝半瞇著眼睛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等車在公館門口停下車時他才朝前座的司機道，“去趟春生照相館取照片送到老宅，你就可以下班了?！?/br>
    “謝謝署長?！彼緳C說完發動汽車揚長而去，秦喻枝看著汽車行駛至消失視線才轉身邁步進了公館，“今天來的時候有人看見了嗎?！?/br>
    “您放心，我是從他家里把人帶過來的，沒有人瞧見?！编u副官跟在他身后，從胸前口袋翻出身份證雙手遞到秦喻枝面前這才開始說自己調查到的情況。秦喻枝接過粗略掃了眼便合上往書房走去，鄒副官朝門口兩名嘍啰揮手，示意他們去門外等候。

    秦喻枝走過去坐在沙發上，看了眼單人沙發上拘謹佝僂著背的少年，“抬頭?！?/br>
    少年不知自己得罪了哪家的厲害人物，顫顫巍巍抬起頭偷瞟了他一眼只覺得氣勢凌人，再細細思索時又有幾分眼熟，等他想起是哪位時，就聽見秦家二少爺開了口，“本籍是沃東，到江樺來是惹了什么事？”

    “是因為沃東上個月開始鬧游行抗議，我舉目無親，所以跟著一位遠親跑來江樺城討口飯吃罷了…”

    “舉目無親？你父母是被你殺了吧?！鼻赜髦Υ驍嗨恢投嗌偃苏f過的蹩腳謊言，“趁警察忙著鎮壓反運動，殺人潛逃你也算頭一遭?！?/br>
    沈棟聽完雙膝跪地給秦喻枝磕了兩個頭，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長官，我是一時失手才做了糊涂事，我還年輕，求您別抓我進牢獄，我…給你做牛做馬都是愿意的?！?/br>
    秦喻枝起身從辦公桌上拿起相框才坐回了沙發，“我說過，抬頭?！?/br>
    沈棟哭得淚涕橫流，聽見他開口了也顧不上心底打鼓似的心跳急忙仰起下巴看向他。

    “把額頭也露出來?！鼻赜髦γ畹?，沈棟伸手將額前遮眼的頭發捋上去，露出還算清秀的五官。

    “鄒副官，你瞧著有幾分像？”秦喻枝頭微側了側，眼神往鄒副官那個方向瞥了眼，鄒副官俯下身在照片和沈棟之間來回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約莫四五分像?！?/br>
    “足夠了?！鼻赜髦P起唇角，露出一個不明意味的笑容，伸出手在空氣中揮了揮，“臉側過去看看?！?/br>
    沈棟一一照做，秦喻枝滿意的放下相框，“識字嗎？”

    “識，早年讀過幾年書?！?/br>
    “我不缺做牛做馬的人，我只要你聽話?！?/br>
    “是！您盡管吩咐，您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你叫什么名字?！?/br>
    “回長官的話，我叫沈棟?！?/br>
    “錯?！鼻赜髦p敲了幾下相框，沈棟視線下意識跟著望去，他瞧見相紙上秦喻枝還是少年時青澀的模樣，旁邊站著位與他五官有幾分相似的男生，沈棟震驚之余連眼淚都忘了擦凈，落在地毯上悄無聲息地暈開了點點水漬。

    “沈棟是殺人犯?！鼻赜髦]有錯過沈棟臉上表情的變化，他揚起唇角直直望向那雙滿是驚恐眸眼，褐色眼球倒映出他的身影，下瞬他斂起笑意冷聲道，“你叫秦舒寒?！?/br>
    “…”沈棟慌亂垂下眼簾，一時間混亂的大腦給不出答案。

    “記住了嗎？”

    “記，記住了?！贝鸢覆恢匾?，也沒人會在意答案，世人要的只是結果，即使被篡改過也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