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斯齊傷得很重，兩刀雖然避開了要害，但內臟器官還是不可避免出現了出血和破裂，宋曉寒帶著滿手的血跡沉默地坐著，直到秋醫生給塔斯齊包扎完傷口，他也沒有給塔斯齊一個眼神。

    秋醫生給宋曉寒單薄的肩頭披上一條毯子，宋曉寒背對著他，面上的神色他看不透，只是那背影透出的茫然無措，令他心慌，掩飾住心頭濃重的不安，他道：“塔斯齊的腎臟和腸道有破損，需要動手術，你把身上的血跡洗干凈，剩下的事情等他醒來以后再處理?！?/br>
    聞言，那個背對著他的身子終于輕輕顫抖了一下，緩緩回過頭，直直地對上他的眼睛。那張臉還是曾經的樣子，溫和清俊，只是那雙眼睛，像是黑夜里驟然熄滅的燈塔，只剩下濃厚夜色里黑色的驚濤駭浪。

    只一個眼神，秋迪便明白了，眼前人已經不再是那個一無所知的阿奴。

    他躲開了宋曉寒的目光，醫官們抬著昏迷的塔斯齊魚貫而出，整個寢宮只剩下秋迪和宋曉寒兩人。

    秋迪的聲音干澀，他苦笑一聲，問道：“你知道了什么？”

    “我見過你，在我還是軍校生的時候?！彼螘院曇艉脱凵褚粯颖?，毫不留情地揭開秋迪血淋淋的傷疤：“看著我傻子一樣對著塔斯齊邀歡求寵，就是你對待朋友的方式？清洗記憶，成為聯邦領袖的奴隸，像狗似地被呼來喝去，這就是崇尚自由民主的聯邦星系對待戰俘的方式？”

    “不是這樣的...”秋迪想為自己辯解，但是真相如一團亂麻，令他無處講起。

    宋曉寒自嘲一笑：“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我在軍校的生活，還有戰場上的一些事情...但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忘記的東西?！?/br>
    宋曉寒站起身，沾了血跡的薄毯掉在地上，面上又帶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而那些，我總會想起來的...”

    秋迪并不知道為什么記憶清洗會突然失效，看著重新將自己冰封起來的宋曉寒，他心頭涌上一絲無力感，這幾年塔斯齊對待宋曉寒的態度他看在眼里，那份關懷不僅僅是靠著信息素之間的聯系才有的。軍部雖然歸塔斯齊管轄，但是軍部之所以擁立塔斯齊也只是為了和議會抗衡，若是宋曉寒假死一事曝光，任何一位軍部高官的反水都會給塔斯齊帶來沉重打擊。秋迪的現任職位雖然是首席醫官，但清醒過來的塔斯齊待他如心腹，他于情于理也該向著塔斯齊，只是在面對如今的宋曉寒之時，他的心終于動搖了。

    “若是我告訴你全部的事情，你愿意和我走嗎？”秋迪猶豫著想要擁抱那單薄的身影，最后還是放下手，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見宋曉寒露出詫異的神色，他艱澀地開口道：“我...很愛你，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我不奢求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只是求你給我個機會，讓我重新做回你的朋友?！?/br>
    秋迪開口自然有這個自信，這幾年靖野統領的反叛軍日益壯大，雖然尚不能對聯邦星系構成威脅，但也已經可以和衰敗的帝國星系分庭抗禮，他這幾年在塔斯齊的授意下不斷為靖野提供軍需物資幫助，但同時他也給自己留下了一條退路...

    “不，我不需要?！彼螘院嫔n白，他推開窗，凝視著窗外漆黑的夜色，他苦澀一笑：“你也要和塔斯齊一樣，騙我說我是偷東西的奴隸嗎？”

    “我和他不一樣，我不會欺騙你，我雖然...沒有塔斯齊有權勢，但我可以用命擔保，讓你全身而退...”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們?！焙敛涣羟榈卮驍嗔饲锏险媲榱髀兜谋戆?，宋曉寒乏力地闔上眼，靠在窗邊，最近他總是身體乏力，折騰了這一晚，他的小腹也隱隱作痛。此刻，撐著和秋迪說了這么久的話，他早已是強弩之末，只能靠著冰冷的夜風醒醒神。

    “你若是想通了，可以隨時來找我，我愿意幫你離開塔斯齊?！鄙钋锏囊癸L灌進寢殿，深色的帷幔被風吹起，秋迪擔憂地看了一眼青年的背影，離開了空蕩蕩的寢殿。

    直到秋迪離開了寢殿，宋曉寒才扶著窗欞，緩緩跪坐在地。

    他干嘔著，卻只吐出一口嫣紅的血。

    往事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他想到疼愛自己的哥哥，湛藍的開普勒元素，欣賞他的教授，慈愛的先帝...可是一轉眼，那些場景都消失不見，塔斯齊一手端著藥，一手拿著奶糖，神色溫柔地勸他喝藥，他側過頭避開，卻又看到塔斯齊捧著一盤熱騰騰的菜，獻寶似地送到他眼前。

    額頭一陣劇痛，宋曉寒忍不住抱著頭蜷緊了身子。

    “這次會輕輕的，哥不會再讓你痛了?！?/br>
    “阿奴，叫我一聲哥吧，你從來沒這樣叫過我?！?/br>
    “我愛你，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曾經的情真意切此刻變成利劍，一刻不停地折磨著他已經不堪一擊的心，宋曉寒捂住耳朵，可是曾經塔斯齊說過的每句情話都在耳畔響起，匯成一震震轟鳴聲。

    “愛上你，怎么可能？”宋曉寒抬起頭，面上帶著決絕，他撿起地上的匕首，刺入小臂，手臂上的疼痛讓他清醒過來，耳畔魔咒一般的聲音終于漸漸平息下來。他努力將塔斯齊這五年來的一切溫柔從腦海中剔除，他在為數不多的記憶里搜尋著一切比塔斯齊給他的愛更加珍貴的東西。

    恍惚間，他又回到了帝國星系那個熟悉的家里，老管家慈愛地看著他，仆從們微笑著歡迎他，宋曉程更是挽著袖子親自下廚，打趣著說要將他喂胖些再走。

    眼前的畫面又是一轉，宋曉程正將精致的點心夾入他碗中，聞聲道：“好些日子沒回來了，今天讓你嘗嘗哥哥的手藝?！?/br>
    “已經過了五年，你怎么還不來找我，哥哥？”

    寂靜的宮殿里回蕩著啼血般的哀泣，夜風刮得門外枯枝烈烈作響，冬天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