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三個月前有人告訴我，未來你將大難臨頭，孤立無援，甚至能體驗到生離死別，而這皆因你某一天鬼使神差地，碰到了一本哲學書。

    我一定覺得這人瘋了。

    事實證明，讀哲學有害健康。

    我寫了遺囑，記下我現在要去的地方，把銀行卡密碼抄在下面，跟我都所有貴重物品一起，都放進了床頭柜的抽屜里。雖然到最后很可能還是被小甲發現銷毀，但總要留下點什么。

    昨夜胸中nongnong的恨意和恐懼，現在所剩無幾，大腦因為高燒又缺乏睡眠，昏沉得厲害，我捏緊藏在口袋里的武器，心如擂鼓，腳步虛浮。

    我向前臺問詢了c號房怎么走，馬上就有一個濃妝艷抹的小姑娘出來，沖我甜甜一笑。＂客人這邊請。＂

    八音盒對外是一家迪廳，內部卻別有洞天。

    震耳欲聾的舞池后面是一排包間，穿過光線曖昧的走廊，小姑娘在盡頭的房門前停下，她按了指紋打開門，里面竟然又是一條過道，此時耳邊嘈雜的音樂聲已經很遙遠了，光線從盡頭打過來。我們穿過走廊，視線頓時開闊起來，這里是一方帶著泳池和草坪的內院，地燈靜靜地打在池壁上，冷色的光影隨水波輕輕蕩漾。

    我看到岸邊的小圓桌上放著幾只酒杯，草坪里散落了一瓶男人的發膠，還有用過的避孕套，暗示著這里經歷過的一場狂歡。

    小姑娘把我帶到1號房門口就停下了，這也是最里面的一間。

    我問她c號在哪，她笑著說，＂客人第一次來吧，我們這里叫八音盒，那這八間房也就代表了八個音階啦，c對應do，就是這里。＂

    她說完笑意還未去，突然伸手摸了我幾把，我一時沒注意，口袋里的刀給她搜了出來。我尷尬地看著她擺弄手里的東西，沒過一會她竟然又雙手捧著還給了我。

    ＂嘻嘻，冒犯了，客人您現在可以進去啦。＂

    這好歹也是我花重金購入的瑞士軍刀，小姑娘是看不起誰呢，我拿過小刀又塞進口袋，壯著膽推開了門。

    走過玄關，我看見一個人坐在落地窗邊，對著黑梭梭的庭院。

    他轉過頭來，我提起一口氣，是老陳。

    我皺緊眉去觀察他，他身上看不出傷，神情放松，似乎比我想象的狀態還要好。

    ＂你怎么也來了？＂

    我把那個盒子的事說出來，他沒怎么意外，點點頭，又問道，＂那個盒子你帶來了嗎？＂

    我語氣里透著明顯的憎惡。＂我全燒掉了。＂

    老陳有些驚訝，可惜地說，＂你太沖動了，也許里面有什么線索。不過燒掉就燒掉吧，眼前的事情更重要，小甲來意不善，我們需要商量一下怎么從這里出去。＂

    老陳走到我面前，伸出一只手想摸我的臉。我忍了忍，沒有避開。

    ＂昨天晚上，你去了哪？＂

    ＂我在停車場被他們發現了，之后就一直呆在這里。＂

    我忍受著他逐漸往下的撫摸，再次出聲問道，＂那個盒子，你知道是誰放到我家門口的嗎？＂

    ＂你不是說盒子里的字體是小甲的嗎？我想除了他，不會有人能做到這一步。＂

    老陳的手從脖子繞到我的后腦勺，將我的頭輕輕放到他的肩上，＂張決，我很想你，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的聲音比平常時候更低沉，更富有感情，我沉溺在他的懷抱里，發痛的腦袋讓我精力分散，我幾乎忘記了眼下受制于人的困境。

    我用盡力氣撐開他，冷冷地說，＂那么你再回答我最后一個問題，小甲是誰。＂

    老陳回答的毫不猶豫。

    ＂劉洋就是小甲，我也是昨天才明白的。＂

    我緊盯著他的眼睛，想從中發現什么破綻，可那里如一片平靜的死水，什么都沒有。我回想起曾經我和他一起走過的慎水江，那晚他帶我去了他的家。

    ＂你是說一切都是他在自導自演？這可能嗎？＂

    ＂我知道這或許難以置信，但事實就是如此。是他自己選擇了退學，偽造成被小甲綁架的樣子，又自己寫了明信片，目的就是誘出我們，你聽我慢慢解釋。＂

    ＂哈哈哈哈...＂

    我低下頭，不禁發出一陣輕笑，＂老陳，你是把我當三歲小孩嗎？＂

    老陳的手僵在我的脖子上，被我啪地一聲打掉。

    強烈的怒氣讓我眼前發黑，房間里燈光昏暗，我看不清老陳的表情。我拼命攥緊了拳頭，恨不得立刻奪門而出，遠離這一切由虛假、欺騙和惡意凝成的漩渦，包括老陳。

    ＂為什么？你告訴我他為什么這么做！一個學生能調動這么強大的資金和人脈關系，切斷自己對外所有的聯系，就為了我們這兩個毫不相干的人？老陳，是不是一直以來，我在你眼里都是這么傻，你說什么我都會信，你說什么我都會照做，所以你干脆連完整的謊話都懶得編了。＂

    話已說破，我索性一把掏出了小刀，架在他的鎖骨上，那里的尖銳咯得我生疼。我攬住老陳的脖子，緊緊壓在我的臉側，我粗重的呼吸貼在他耳邊，我看著他因為呼吸困難而逐漸憋紅了臉。

    ＂你先冷靜下來，張決...你誤會了...劉洋的身份，咳咳...并沒有那么簡單......＂

    老陳突然停下掙扎的動作，我才發現是我的眼淚流到了他的脖子上。

    ＂我求你，不要再騙我了......就在昨天，我還以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他媽的。你知道昨天你突然消失，我是什么心情嗎？我以為我完了，我的整個世界都完了，我以為那是我最絕望的時候，沒想到今天......＂

    我沒工夫擦眼淚，只能讓它越淌越多，冰涼的液體流到我的下巴上，再鉆進老陳的領子里。我把刀狠狠握住，嘴唇貼著他的耳廓摩擦。一張口，兇狠的聲音因為哽咽和不停吸氣，透露出一絲祈求的意味。

    ＂我今天一早，去圖書館看了那張明信片。老陳，那是你寫的，對吧，那是昨天閉館前你放進去的，其他人根本不會有時間去換。你說你是模仿小甲的口吻和筆跡，你告訴我，你是怎么能做到一模一樣的模仿！以你平時裝出來的老成相，你他媽根本寫不出那樣的句子。真可笑你這個真兇還要裝成偵探，自己揭自己的老底，多有意思，你怎么不去當演員？！原本事情很好猜的，是你建議我論文要換個方向，你知道我要去找哲學書，你知道我常去哪家圖書館，你知道我喜歡的調調，你知道哪種文字能勾起我的好奇心，你故意把話題引到明信片上，故意參與進來，接近我，一點一點地把信息透露給我，讓我對你，對小甲，都欲罷不能。你知道我所有的行蹤，我喝過的杯子，我吃過的餐廳，因為，那都是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做的啊。明明真相就擺在眼前，我卻像瞎了一樣視而不見！

    該死的，我還去你家找你，你根本不住那里對吧！你昨天拍的收信人都是遠遠的背影，因為你根本不敢靠近，因為你怕他們會認出你！小甲。我真是好奇，你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我何德何能，值得你下這么大一盤棋來對付我，甚至還要牽連無辜的人。劉洋被你藏在哪，是不是就在這里的某個房間？告訴我?。?/br>
    老陳從喉嚨里發出幾聲喑啞的呻吟，我稍微松了力氣。

    過了一會，他才緩過來，伸出手扶正了歪歪斜斜的眼鏡，語氣竟是我從沒聽過的輕松，甚至飽含了喜悅的情感。

    ＂張決。＂

    我的雞皮疙瘩瞬間爬上脊背。

    ＂你還記得，我之前說...我是為了印證一個猜想嗎？我現在真高興，因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老陳放任自己靠在我身上，微微喘息著，眼神里浸滿了亮晶晶的淚花。

    ＂張決，我的答案就是你。＂

    我低下頭，看見了他因為窒息而隆起的下、體，我感覺太陽xue上青筋爆起，幾乎抑制不住用刀刺入他喉管的沖動。

    老陳閉上眼睛，嘴角勾起，似乎十分享受成為我的人質。

    ＂其實，這場游戲的主動權從來不是我，而是在你的手里。你對我的態度就是游戲里的天氣，你對我不理不睬，我就縮在房間里不想跟他們約會，你主動跟我說句話，我就能興奮一整天。你有沒有發現，小甲約會的頻率最近越來越高了嗎？那是因為你一直在我身邊啊。你喝過水的杯子，撫摸過的雕塑，你睡過的毯子，你遺忘在店里的那件校服，都是我們在一起的證明，你不該燒了我寄給你的禮物，那是我費了一番力氣才搜集的呢，不過沒關系，我們今后還會有更多紀念物。張決，你明知道我的身份，還一個人來見我，你也不想和我分開，是嗎？＂

    老陳顧自念叨著，我踢了他一腳，讓他閉嘴，＂回答我，你把劉洋弄哪里去了。＂

    ＂在對面的房間，但是...我想現在他可能不太方便見你，云雀正在約會。＂

    ＂跟那些收信人？＂

    ＂是的，我不想你看見這些。＂

    ＂你指的是什么？＂

    ＂球鞋...一些提供小情、趣的工具，對于一些人來說，這能讓他們興奮。＂

    ＂情、趣嗎，真是讓人惡心......你也用過那玩意了？＂

    老陳想點頭，但他的脖子被我的刀卡著，我躲閃不及，那把刀在他的頸側留下一條傷口，淺淺的紅色迅速滲出來。我的沖動和怒氣漸漸消散，但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僵硬地聽他說下去。

    ＂我只在鷓鴣身上用過，你知道的。云雀，還有鷓鴣，他們不過是我飼養的家雀，是你不在我身邊時陪伴我的乖巧的寵物?？上p鴣不在了，不然你會發現他有些像你，尤其是下頜骨這里，弧線優雅，又充滿了力量。＂

    老陳抬起頭，努力想看我的眼睛，我一陣心慌，伸手蓋住了他輕輕顫動的眼皮。

    ＂閉嘴。＂

    老陳笑了。

    ＂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既然你選擇陪我玩下去，那么就要接受這場游戲的規則?，F在，張決，把刀放下吧，你該知道你沒法殺掉我，也沒法離開了。＂

    十四　情書與圖書館

    武昌南路有一家不大的社區圖書館，來這看書的人卻很多。

    在圖書館人文閱覽室的最后一排書架里，有一本非常陳舊的哲學書。聽說如果有誰碰巧翻開了這本書，他將發現一張不知道是誰悄悄塞進去的明信片。

    那封明信片是封情書，網上有一種說法，收到這封情書的人就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從此幸福終老。

    雖然是句玩笑話，但還是吸引了大批一廂情愿的有心人前來，也有一部分單純好奇的人，將探知他人隱私的精力消耗在一本又一本枯燥的哲學書里。

    那封情書只有簡單的幾句話，字跡輕快有力，在撇的末尾輕輕上勾，透露出作者愉快的心情。

    你好，陌生人

    ——

    ＂今天的天氣一如既往地好

    但我決定和我的愛人在家里度過

    這里是我們第一次過夜的地方

    他不知道，家里有個房間我從沒打開

    那里曾經堆滿了我們之間的回憶

    而現在他就在我的眼前

    勝過我所有的遐想

    我的愛人是我的反面

    我習慣追逐，他習慣躲藏

    我裝作孤獨，他裝作喧囂

    他就像一只獨自飛行的鳥

    從不肯為誰停留

    正因為如此

    此刻的他，因為失去自由而分外美麗

    祝愿您也能體驗到這種幸福

    有時候

    它掌握在自己手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