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糖霜
這個笑不知道刺激到了來人哪根神經,男人薄怒的聲音穿在姜州瑟瑟秋風里:“你看看你把自己折騰成什么樣子?還好意思笑?!” “沈老師,”顧妗妗來了點精神,手撐在膝蓋上托著腮看著面前拖著行李箱穿著略皺的灰襯衫和西褲的男人,“好巧,你也來會情人???” “你……你給我起來,今天周四你一天的課,這個點還在外面鬼混?” 顧妗妗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周四一天都有課?你還關心我課表呢?” 沈棠安不跟她多費口舌,手伸到她面前示意拉她起身。 顧妗妗沒動:“你抱我?!?/br> “你就坐一天吧?!鄙蛱陌彩栈厥?,一拉行李箱就要離開的樣子,“我管不了你?!?/br> “哎呀,我是真起不來?!鳖欐℃膩頉]這么誠懇地說實話,“我都坐了兩個小時了,全身都跟要死了一樣的僵?!?/br> 行李箱的輪子剛轉了一圈又停了下來,沈棠安轉過身端詳著顧妗妗,似乎在考慮她說的話的可信度。 他一個大男人都穿的長袖長褲,這丫一身露腰上衣加牛仔短褲,臉上是殘妝遮不住的蒼白和薄汗。剛剛他背著光看她還沒注意,她居然在發抖。 那種無法遏制的,全身的顫抖。 沈棠安一看到顧妗妗這個狀態眉頭就皺成一團,上前蹲下身想去拉她的手。 “不要背,”顧妗妗搖了搖頭,“想吐?!?/br> 她便被打橫抱了起來。 顧妗妗心安理得地抱著他的脖子,把頭埋進頸窩。 “你箱子怎么辦?” “等會讓酒店的人拿上去?!鄙蛱陌渤林?,“先送你去市三醫院?!?/br> 本來還撒嬌賣慘的顧妗妗突然被觸了逆鱗一樣尖叫了一聲,說著就要跳下來,被沈棠安牢牢抱住肩膀和腿。 “你自己犯什么病你不知道嗎?”沈棠安氣得真想把她摔地上讓她清醒清醒,“要不是我今天回姜州,你是不是還打算上社會新聞?” 顧妗妗忽然又安分下來,抬起因為一直反酸而濕潤的眼看著抱著她的人:“不要去四樓?!?/br> “那就不去。你吐了?吐了多久?” “不知道,一兩個小時吧?!?/br> 沈棠安沒了脾氣,邁腿往路口走去打車,“掛水吧你?!?/br> 感冒,發燒,脫水,嘔吐……病歷上的癥狀字樣黑白分明,清晰得刺得沈棠安太陽xue直疼,他先是發微信把病歷照片發給了符悅讓她去給顧妗妗請假,然后又找了學校教務處請假拜托其他老師代課,才提著一袋子五顏六色的藥回到急診病房。 顧妗妗在掛上水后就在病床上睡著了,于沈棠安而言,她現在仿佛沉睡的妖獸,一旦醒來就會磨牙吮血、張牙舞爪。 剛剛醫生看到既往病史的時候的表情又浮現在他的腦海里,他嘆了一口氣,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在G姓備注那一頁停留了很久。 又想到現在是凌晨四點,他猶豫再三,還是沒打出這個電話。 他剛準備起身去個洗手間,床上的人就跟開了透視眼似的動了動,眼睛睜開一條縫。 “棠安……” “什么事?” “有點餓?!?/br> “白粥或者小米粥?!?/br> “……那還是不吃了?!?/br> “可以放點點糖?!?/br> 被子下的顧妗妗又蠕動了片刻,艱難地開口:“白粥吧,可不可以加點辣椒?” 沈棠安替她掖好被角,面無表情地否決了。 就在顧妗妗思考要不要用針頭自刎算了的時候,她聽見沈棠安說:“但是可以給你幾根涼拌海帶絲?!?/br> 她眼睛睜得更大了些,笑著拉了拉他的衣袖。 姜州高校圈里熱傳的渣女代表此刻就像個小女孩一樣,似乎很容易動氣,也很容易滿足,撒嬌耍賴信手拈來,又讓人生不起氣來。 沈棠安由著她拽著他衣袖不放,另一只自由的手想去拿手機,被攔了下來。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顧妗妗。 “你回來也不提前告訴我,”顧妗妗忽然提了這茬,說的話像抱怨,語氣卻聽不出來喜怒,“去疆北出差那么久,也不給我打個電話?!?/br> “那邊信號不好,發個微信都轉圈,我不是跟你……” 顧妗妗推開他的手,“那你一回來就看到我了不是嗎,現在已經見面快一個小時了,你說的十句話里九句都是在兇我?!?/br> 不提還好,一提這個沈棠安剛消下去的怒火又復燃了:“你自己想想為什么!” “你看又來了?!鳖欐℃∑擦似沧?,“我才不想?!?/br> 沈棠安下意識地順著她的話問:“那你想什么?” “想你?!?/br> 顧妗妗抬起手,戳了戳那灰襯衫下心臟的位置。 “還跟我貧嘴,你簡直……” “親我?!?/br> 沈棠安的教訓言論戛然而止。他有些僵硬地坐著,任由顧妗妗不斷刺著他的左胸心口的位置,沉默的時間久到顧妗妗手都酸得快抬不起來了。 沒勁。顧妗妗抿著唇,正欲把手收回來,指尖剛離開胸口一寸就被攥住了,沒等她反應過來,她的手被輕輕按在她頭側,手背觸及床單時,她的唇也被壓住了。 “我也想你?!?/br> 這是一個輕柔而纏綿的吻,帶著明顯的安撫意味。顧妗妗喜歡又畏懼這種感覺。 人天生是趨利避害的,而在舒適圈待久了,危險就會越來越隱秘而強大。 她本能地流連這種溫柔,又本能地想逃離。 就好比沈棠安對她,一方面不忍徹底割舍,一方面難以敞開心扉。 好像有句話叫: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符悅是帶著早餐來的,急診人特別多,她找了一圈才找到顧妗妗的病床,然后特別殘忍地坐在她面前吃皮蛋瘦rou粥啃著叉燒包。 顧妗妗白眼都要翻到抽筋,她才結束了吃播,然后開始瘋狂嘴炮模式。 “臥槽你知道我今天七點起來看到沈老師微信的時候差點扔手機嗎!”她力度不小地拍了一下顧妗妗沒插針頭的左手,“你干嘛不給我打電話??!” 顧妗妗閉眼,半死不活地說:“褚老師的課你也敢翹?!?/br> “還不是為了你??!”符悅痛心疾首,“你他媽非要跟那姓陳的上床,這下好了,直接上病床了!” “……你就當脫敏治療吧?!?/br> “脫你……你大爺的,整天不把自己命當回事地作?!狈麗傇秸f越激動,“顧妗妗你再找那陳什么的我就找個猛1去掰彎他!” 顧妗?。骸笆裁磥y七八糟的?” “你別管,反正我生氣了?!?/br> “沈老師也生氣了,你拿號排隊?!?/br> 符悅氣不打一出來:“我和沈老師掉水里你先救誰?!” 顧妗妗想也不用想地回答:“我跳下去和你們一起死吧?!?/br> “……”符悅咬牙,“溺亡死得最丑了?!?/br> “這樣啊,那你倆一起死吧,我岸上找棵樹撞死好了?!?/br> “氣死了,沈老師怎么忍你的??!”符悅跺了跺腳,用一種打蟑螂的氣勢拿出了袋子里的橘子剝起來。 怒火中燒過后開始她的八卦之魂又燃燒起來:“不過你怎么遇到沈老師了?他去疆北交流完了?” “嗯,剛好下飛機去住酒店?!?/br> 符悅嘖嘖感慨:“乖乖,你倆真是孽緣,這都能碰上!那他知道你在那開房和野男人約了一晚么?” “哦,這倒沒提,不過應該猜得到吧?!鳖欐℃∠肓讼胝f。 “沈老師到底怎么忍的我的天。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嗎?”符悅無語望青天,覺得沈棠安真的是圣父一般的人物,“這要是我直接把你扔路邊了,活該吐了倆小時?!?/br> “是活該吧?!?/br> “那你就這么甩了陳敬,他會不會報復你???” “嗯?” “我聽何素說他這人不好惹的?!?/br> “我就很好惹?” “不不不,在姜州誰敢跟您比?!?/br> 顧妗妗調整了一下睡姿,“那不就完事了。我又不騙財騙色,他有什么理由報復我?心眼這么小真怕他手下病人出人命?!?/br> “……行,妗姐還是牛,你還挺關愛生命的。不過我給你科普一下他一個實習生不能cao刀的……哎你別打我,話說回來,沈老師回家了?” 符悅順口一問,忽然意識到她拋了個極其危險的導火索,正要轉換話題,顧妗妗就已經回答了她:“回酒店了?!?/br> 意想中的爆炸熄了火,符悅有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才發現顧妗妗好像心情很好。 她原先一直想讓顧妗妗和沈棠安分手,后來發現似乎只有沈老師能讓顧妗妗真正有些活人氣,再后來,她又覺得這不是一件完全的好事。 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如果都源自于另一個人,那么一旦兩個人之間的聯系出了什么問題,或者另一個人出了什么問題,那對此人可能會有致命的打擊。 顧妗妗似乎并不在乎。她本來就是個瘋子。 符悅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伸手去拿掛在支架上的病例單,和沈棠安看到的時候一樣,腦殼直疼地又放了回去。 “妗妗?!?/br> “干嘛?!?/br> “你跟沈老師又和好了?” “你這話問的奇奇怪怪的,”顧妗妗語氣平平地回答,“從來都是他對我有意見?!?/br> “那行,我換個問法。沈老師又跟你和好了?” “應該吧?!?/br> 符悅吃橘子的動作都頓住了,滿頭黑線地發出一個音節:“???” 她真是搞不懂這兩個人的關系。 顧妗妗慢吞吞地說:“他不會的?!?/br> 符悅一頭霧水:“不會什么?” 卻沒有再得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