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等價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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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紜的眼淚來得完全沒有預兆,藜佰就這么沉默地看著絲紜掉眼淚。絲紜的臉很臟,都是灰土和泥漬,也沒來得及清理。這些讓她顯得更加粗糙的都是她趁著別人不注意抹上去的,模糊她性別特征的工具。這一落淚,兩行淚就滾著塵土落下來。 其實誰都不會在意她的眼淚。藜佰瞇起眼睛,準備蓋上被子繼續睡覺。格瓦已死,不出多久獄監就會過來盤問。到時候就只能看絲紜個人如何處理,而他,離她越遠越好。這并非無情,而只是不得已而為之。監獄內外,最重要的都只是利用價值。一個第一個晚上就能進來致人于死地的絲紜,令人忌憚,但也讓人放心。她有最基礎的戰斗力,卻沒有讓格瓦沉默的能力。于是在藜佰眼中,絲紜的眼淚來得完全沒有價值。但一個細節,也讓藜佰多看了絲紜兩眼。 剛剛格瓦喊的是,女人。他聽得懂,絲紜也聽得懂。在藜佰眼中絲紜依舊是“斯”,一個身材矮小,聲音中性的少年。但也是格瓦喊出來的內容,讓藜佰對這個人有了更多關注。 這所監獄并不是沒有女人,只是女人太少能存活下來。他們所在的層數是二層,三層最有威望的人就是一個女人,但女人依舊太少:她們重犯的比率并不高。二層有幾萬囚犯,但幾乎已經不剩女人了。 監獄其中也不乏長相陽剛卻被當成泄欲對象的雙性人。柔弱的雙性人多被卷養成臠寵,分配在各個區域的小首領手中,就如同一種可被量化的資源。 很快,更加尖銳的蜂鳴聲將監獄二層劃破。絲紜的腦子里還是在嗡嗡作響,就被銬上鐵鏈拎走到走廊上。她身邊有槍口,但她并不在意。一種冰涼的如毒蛇一樣的思緒纏繞著她,讓她通身發冷。她即使在走動,也在盯著倒在地上的格瓦。從他脖頸上的洞涌出來的血是鮮紅色調的,在黑暗中快要融入深色的地板,卻被強光燈照耀著,像巨蟲,映入她的瞳孔里蠕動。 等絲紜晃過神來時,她已經站在審訊室里了。遠光燈在眼前,讓絲紜眼睛發干。不知何時,她已經不落淚了。強烈的情緒波動過后,她的心里就是死一般的沉寂,像被困在淤泥里,動彈不得。 “你殺人了?!鼻懊嬗腥嗽趯徲嵥?。 “是?!笔撬裙粑?,但是她沒說出口。這樣的話就像是幼兒園小朋友哭著對老師說他欺負我,沒有絲毫意義。她殺人了,這就是事實,無可辯駁,只能承認。 “斯?!?/br> “對?!?/br> 面前的人看著手上的單子,又抬頭看了看絲紜,臉色一下變了?!澳闶遣皇钦J識……”接著,他念出了一個名字。絲紜模模糊糊地想,是,她好像見過這個人。她被審訊時,待在審訊室里時,旁邊有人在看娛樂新聞。沒有重量的電子光屏投在半空中,影像里他的哥哥站在那個人旁邊,顏色冷淡。他是哥哥的朋友。是個喜歡看書的有錢人?!安徽J識?!彼绾握J識這樣的人? 不認識?那人狐疑地又看了絲紜幾眼,不認識,如何打招呼?面前這人是誰,有天大的人情讓那人來打招呼?但無論如何,人一定沒認錯,他也不能輕慢了面前的這個人。工作人員的內心打著算盤,格瓦沒什么后臺,就算死了也是早晚的事,如果面前這個瘦弱的“男人”沒有鬧出如此動靜,那個男人也不會發現絲紜的存在。那這個叫“斯”的年輕人,價值到底幾兩? 氣氛一時間陷入僵持。 “有探監?!焙龅?,另一獄監也走過來,在絲紜面前那人耳邊說了幾句,后者的眼神從懷疑變成堅定,沉吟了一會,對絲紜說道:“三天之后,有人會探望你……你好好把握?!?/br> 末了,他還加上一句:“記得夸兩句我們對你的待遇,回來后自然有好處。你可以走了?!币粋€保釋,一個探監,猶如賭盤里兩個燙手的籌碼,被穿著獄監服的兔女郎遠遠拋出,落在絲紜手中。 絲紜心里有點哭笑不得,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在有實力的基礎上等價交換是這里的通用法則。至少面前這個人的態度,顯示了要來“探望”她的人絕非什么等閑之輩。 只是那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她能不能活到那時候另說。 她慢騰騰地起身,手腳還有些發抖。她告訴自己,剛剛什么也沒發生。什么也沒有。就算回到屋子里,她要面對的是滿屋子的血腥味。沒人會幫她打掃,她可能需要自清潔。但是什么也沒發生。這樣的欺騙很快就被打破,她在走廊上挪動著步伐。 得知她“獄中的無罪釋放”后,拎著她走的那個人行動都變輕。絲紜有個致命的缺點,她不認路。監獄如迷宮,絲紜瞪大了眼,想記住一些什么,無濟于事。所有的路都是相同的地板和天花板,所有。走回自己的房間,絲紜慢慢走入屋子,藜佰果然沒睡??粗龝r,眼里有訝異和欣喜。 兩人目光交匯之時,藜佰已經將絲紜有人相助這點明白了八九不離十。欣喜的不是她的安全,而是誰使得她安全。地板上的血腥味還很濃,黏在房間里,不過血已經被清理干凈。除了氣味和滲進地面的紅黑,似乎什么都沒發生。 絲紜忽然想跟藜佰說一聲謝謝,這是她從學校里遺留下來的禮節,可她終究什么都沒說。她扯動格瓦的床鋪,從里面翻出鐵片、創傷藥,半片面包。不知道藜佰拿走了什么,但至少他沒有什么都拿走。和格瓦搏斗的過程中,不知什么時候絲紜的背部被劃破了一道口子,不深但一掌長,裂開了滲著血,表皮上的疼痛最疼。 “你受傷了,我給你上藥?!?/br> 藜佰站起來,示意絲紜到他床上。絲紜的眼光跟著他,藜佰的半側顏算得上美,他擁有本應該出現在電子投屏上的外形條件。她的哥哥也是這樣的,明明是個美貌至極的人卻在教室上課,他們都出現在了本不該出現的地方。鬼使神差地,她回答:“在背上?!?/br> 肩胛骨的位置,需要脫下衣服。她平坦的胸脯看不出什么異樣,絲紜很快地將上衣脫下,露出胸脯,背對著藜佰。速度之快似乎在昭示著他們是同性。絲紜忽然蹦出一個念頭,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沒有性別那該有多好。很快地,手指就帶著微涼的藥膏送到傷口旁,緩解了刺痛帶來的燥熱。 臉可以作假,但背部皮膚不行。絲紜的皮膚本就細膩,即使是在黑暗中,觸感也極容易暴露。于是汗水落下來,沾到藜佰的手上。藜佰拿出干凈手帕,將它抹凈。兩人都在克制呼吸,于是上藥的過程極為緩慢。 上藥結束后,絲紜赤著上半身,自然地道謝:“謝謝?!彼肋@是藥膏,在學校的那段時間常用。藜佰看著絲紜的腰身,不知怎么地呼吸急促了些。女人?他面前的即使是熱辣的女人也不會讓他動心,可這個人身上似乎獨有一種氣質,稚嫩卻危險。像一個人,像…… “玫瑰?!彼吐曊f。 絲紜的脊背僵硬了,一瞬間連余痛都感覺不到?!笆裁??” 藜佰的眼睛看著絲紜,他的眼能給人帶來深情的錯覺,太像了。絲紜忽然就想躲開他的眼睛。他一定知道了什么,信息滯澀的世界里,他如何知道紅玫瑰? “你說什么?我聽不清?!?/br> “紅玫瑰,對嗎,斯?你是里面的誰?”藜佰望著絲紜。 “你知道我們老大叫什么……” “絲紜?!?/br> “我是她的朋友?!?/br> “你是女人?!?/br> “這么容易發現?”絲紜靠近藜佰,探究他的呼吸。 “我在報刊上見過你?!?/br> “這里有多少個知道……紅玫瑰的人?” “不是很多?!鞭及鄹杏X自己的指尖都在發燙,絲紜卻大大咧咧地袒露著上半身,她手上晃著剛剛從藜佰身邊順過來的藥瓶,里面有一些藥片?!岸舅??安眠藥?干什么用的?” 藥瓶從左手晃到右手,絲紜嫩白的胸脯讓藜佰側過眼神?!鞍布{斯,電子芯維系藥?!?/br> 有這個藥,就說明藜佰的身體內存在著某種電子芯設備,大多還是黑市換購來的。設備不穩定,對人體就有損害。這藥也是必需品。 這些知識,都是絲紜從哥哥斯文那得到的。斯文是個大學老師,年紀輕輕就成了大學教授。不過她沒那個腦子,搞不了學術。只是這些基礎的機械知識,她還是略有耳聞。絲紜粗略檢查了一下這藥品的真實性,確實是安納斯。也就放下心來。 在這個地方,安納斯絕對寶貴。藜佰也是猜測到絲紜自己有后臺,才會將這關系生命的東西作交換。 絲紜拿著藥瓶,爬上床。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半夜里又被痛醒,睜著眼睛看著黑夜,又實在是困,閉上眼睛后,等待下一次蜂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