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名，9分48秒！”

    “耶??！”

    裁判大聲宣布了優勝者的成績，班級的同學們頓時沸騰起來，賽場上的人沖觀眾席擺了擺手，繼續跑了一百米，才慢慢停下來，往回走。

    戚軒被幾個愛湊熱鬧的同學眾星捧月一般迎接回來，平日和他關系有些生疏的同學都圍了過去，就連一向和他不對付的蔣小江也站起來高興的為他鼓掌，周效明在喧鬧的人群中巍然不動，他坐在最后一排，低頭便能看到戚軒的笑容，額頭上的汗珠，被汗水打濕的衣服和頭發，當他抬眼，正好能夠對上戚軒看過來的眼神。

    但對方馬上移開了視線。

    周效明知道這是為什么，他也低下頭來，腿上的書平靜地翻了一頁。

    自從戚軒走后，他一晚上沒睡，第一次遇到感情問題，茫然極了，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來到底應該怎么辦?？墒钱斔麥蕚淙で髱椭鷷r，能想到的最親近的人竟然只有戚軒。周效明是不想要去打擾蔣小江的，畢竟已經太晚了。

    尋常家庭的孩子遇到這種事情，應該怎么辦呢？

    他們應該會去找父母吧。周效明想到了自己的父母，現在意大利那邊應該正在晚飯時間，他相信自己的父母還沒睡覺。于是周效明攥著手機，翻出監護人交給他的父母的聯系方式，對著手機輸入號碼，想干脆問問父母的意見，就把家庭情況和戚軒說清楚算了，但他的手指懸在撥打鍵上許久，最終還是移開了，按下刪除鍵，一個字一個字刪掉那串號碼。

    他不知道那邊的情況，無法貿然聯絡父母。就算那邊現在是安全的，父母會不會也已經睡了呢？

    他甚至不知道家人的作息時間。

    周效明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氣，抑制住幾乎代表哭泣的窒息感，他頭一次真正的感覺到，原來在世界上，他一直都是一個人。

    地球又在人類的苦痛中轉過一圈，太陽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接近東方的天空，隨著陽光到來，激素分泌逐漸正常，低落的情緒終于漸漸褪去了，周效明帶著書來到運動場上，翻過一頁，又翻了一頁書。他就在一頁一頁的晦澀文字中度過了接下來的比賽項目，后續的頒獎典禮，以及正式開學后許久的生活。

    不知道戚軒最后是怎么處理出柜的事呢？他有時候會在翻頁的閑暇時稍微想一下，但是翻頁的速度太快了，他的思考從來沒有得出結果。

    戚軒又連續幾天沒有上學了，他的月考成績進步很大，新來的年輕班主任點名表揚戚軒，但那時對方并不在教室，周效明只好在老師尷尬的贊揚聲中接下屬于戚軒的獎狀，幫他放在桌子上。

    他有點憂慮，如果讓戚軒這樣繼續下去，他的成績一定會重新跌到以前的水平。

    “你什么時候來上學？”周效明趁老師不注意，偷偷拿手機給戚軒發了條信息。

    年輕的小李老師其實是可以看到周效明的動作的，但她想到前幾天升旗儀式時宣布的保送生名額通知，周效明的大名赫然在列，她也就不好去管什么了，心里斗爭半天，決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戚軒的消息馬上就來了，好像對方正蹲在手機前等他的信息一樣。

    “我下午就去?！?/br>
    很快，對方又發了一條：“我這兩天家里有點事，你別多想?！?/br>
    多想？多想什么？周效明沒敢多想。

    他回復道：“好?！?/br>
    對方馬上發了一個表情包，結束話題。

    看起來，戚軒并沒有生他的氣。

    他本以為戚軒會很多天不理自己的，但是沒想到對方回信息的態度依然如故，對自己的要求也持一副予宇欲求默默接受的樣子。

    那天他明明很生氣不是嗎？周效明自己知道自己確實有些傷人。但戚軒怎么躲了他兩天，就重新湊上來了呀？

    周效明搖搖頭，內心十分不認可戚軒這種行為，不過轉念一想，他湊上來的對象竟然是自己，讓他又覺得滋味很復雜。

    大概介于心疼和生氣之間吧。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錯覺，戚軒現在和他有點小心翼翼的，想湊近又不敢一樣，周效明不愿意消耗別人的感情，他總是要給戚軒一個說法的。

    下午，戚軒果然如言來上學了，他背著空蕩蕩的書包，穿著一身流里流氣的衣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玩手機。

    幾日不見，對方好像憔悴了一點，臉上少了以前意氣風發時蓬勃的朝氣，多了些隱隱約約的煩躁。

    周效明偏頭打量他一眼，想起對方的信息，能猜到應該是他家里發生了什么事。

    “……你還好吧？”他問。

    好像許久沒說過話了，開口的一瞬間喉嚨感覺有些干澀。

    戚軒很快地看他一眼，然后低下頭，繼續盯著手機，說：“嗯……我沒什么事?！?/br>
    周效明嘆了口氣，在桌子底下抓住戚軒的手指，對方像是被驚了一下，整條手臂都僵硬了，他驚訝慌張地去看周效明的神色，但他什么也沒看出來，周效明的臉上是一貫的平靜。

    戚軒卻被安撫到了，慢慢地放松下來。

    “你家里出什么事了？那天的事，最后是怎么處理的？”周效明又問道。

    他指的是戚軒和家里人出柜的事。

    現在還沒到上課時間，班級里鬧騰極了，前座的陳曦正在和她同桌大聲聊天，沒有悄咪咪向后靠，蔣小江正忙著抄沒寫完的作業，也沒有時間關注到周效明這邊。

    于是他放心地問出來。

    戚軒沒骨頭似的趴在桌子上，手指輕輕勾了勾周效明的手掌，漫不經心道：“就那樣吧，沒什么事，就算真有什么事，還有衛海他們在前面墊著呢，再說，我爸現在估計正忙著公司業務，也管不著我?！?/br>
    周效明終于松了口氣。

    “不過，”戚軒眼神飄到兩人拉在一起的手上，意有所指道：“我這次考試成績還不錯吧，你就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

    確實有話要說。

    周效明點點頭，說：“明天要開家長會，你家里誰來出席？”

    不是這種話啦！戚軒生氣道：“什么？明天要開家長會？”

    考試成績出來之后就要開家長會，這是他們學校的傳統項目了。周效明記得以前戚軒很少參加考試，好像家長會的時候他家里人也沒出席過，原本還以為對方家里已經為他準備其他出路了，現在才了解到他的家庭狀況，總覺得對方可憐，于是很耐心道：“對，你考的成績不錯，讓你父母參加一下也好?！?/br>
    戚軒說：“不是不是，你就沒有別的什么話對我說的？”

    周效明了然道：“哦，家長會那天就不用上課了?！?/br>
    他又不傻，怎么會不知道戚軒這時候就是想聽到贊揚和鼓勵呢。但是他就是壞心眼，偏偏不想這么順利地讓他聽到。

    戚軒咬著嘴唇，說：“也不是那個……唉，算啦，我直接說吧，其實就是想問問你，我以后……還能不能去你家里補課呀？”

    周效明一愣。

    這小孩……

    他不想去逗戚軒了，輕聲回答道：“當然可以?！?/br>
    九月份快要過去了，十月份快要到來了，戚軒的校服還在他家衣柜里疊好放著，另一副碗筷，另一雙拖鞋，另一對牙刷牙缸，枕頭和被子，這些屬于戚軒東西依然在原來的地方，在周效明家里，另一個人的痕跡快要消失了，于是他就盡力留住一些。

    他確實習慣了一個人，但是他卻并不想要一直如此。

    “我想明天見見你的家長，”周效明認真道，“如果你已經告訴他們的話，我不能縮在你后邊?！?/br>
    “可是，”戚軒茫然道，“你不是已經不要我了嗎？”

    周效明說：“不是不要你，只是讓你回家去住而已。那是兩碼事?！?/br>
    他想離戚軒遠點，是怕自己傷害到他，可不代表他能夠任由別人傷害戚軒。

    他們正處在不管做什么，好像都能夠被人原諒的年紀，所以周效明想，自己完全可以狂妄一點，他已經過了17年謹小慎微的生活了，為什么不能夠放松自己一次呢？

    反正他一直孤身一人。

    “晚上留下來，我給你補一小時的課?！彼罱K敲定。

    戚軒又巴巴跟去周效明家里了，他這回格外小心，一字不提住下的事，讓他寫作業就寫作業，讓他做題就做題，等到一小時過去后，他該走了，于是戚軒也不試圖留下，換上鞋，提上書包，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他還給周效明發了消息，問問明天能不能也來補課。

    周效明回復：“好?！?/br>
    只要控制好距離，他是很想與戚軒親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