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月光被烏云遮的一點影子都不剩，城市中看不見星空，只有昏黃的路燈指引方向。

    燈下的影子整齊有序，黑色燈柱平行印在地上，周效明的影子穿行過去的時候，把整齊的規律稍微打亂幾分。

    他看著自己的影子，肩上書包的輪廓讓他心里煩躁。

    還背著人家送的書包呢......

    老一輩人說的果然有道理，寧肯欠人錢，也不欠人情?？此F在收了人家的書包，心里就止不住地一次次往對方那邊傾瀉，換在以前，他是完全不可能管這種事的，頂多報個警走人就是了，現在可一點都不一樣了......

    周效明也分不清自己是何心意，感覺身后沒了動靜，回頭一看，戚軒遠遠墜在他后面，整個人籠在路燈的燈光下，局促不安地望著他，讓他又是煩躁又是無奈，壓著性子向對方喊道：“站那么遠做什么？趕緊跟過來?！?/br>
    路燈讓戚軒的一切表情都無處遁形，他清楚地看到戚軒咬了一下嘴唇，然后扭曲著臉吸了一口氣，快步向他走過來。

    現在還不算安全，那一伙人確實走了，但是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周效明根本沒報警，知道自己被耍了，掉頭追上來。兩人都知道這情況，所以只專心趕路，等到周效明帶著戚軒走進電梯，打開房門，方才松了一口氣。

    啪的一聲點亮了客廳燈光，又把書包甩到床腳，周效明回頭看著站在門口不聲不響的戚軒，壓著火氣道：“坐過來?！?/br>
    在明亮的燈光下，戚軒身上的傷比他猜測的還慘，不知名的奢侈品服裝破破爛爛，只堪堪起到遮蔽的作用，更多不知名的細小傷口就別提了，他打眼一看就覺得疼，虧得戚軒忍下和他走了這么段路。

    他這一晚上心緒十分不寧，情緒起起落落波動不定，超出控制的事情發生，令他覺得煩躁，今晚不知幾時才能處理完眼前的大麻煩，可明天還要上學，世界總是不能夠按照人的心意運行，周效明不過一個小人物，他能做到的只有把握自己的方向，向目標一步一步前進。

    想到這兒，他覺得心情開闊了許多，聲音也柔和了一些，道：“愣著干什么？”

    戚軒聽他態度有所軟化，終于不再那么緊張忐忑了，蹭蹭腳尖說：“我用不用換拖鞋呀？把你家都踩臟了......”

    “沒那么多講究，過來吧?！敝苄髡f。

    他讓戚軒坐在床上，脫掉衣服。這途中又頗為波折，戚軒像是不好意思弄臟白色床單，也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脫下衣服，叫周效明握著藥酒的手攥緊又松開，差點想直接上手把他扒光。

    “快點，我看看你傷成什么樣子?！?/br>
    等戚軒終于僵硬地脫下上衣，周效明已經不耐煩了，他也不和戚軒多寒暄幾句，注意著對方的傷口直接把人推到床上，半跪在床上，手里到出些藥酒，便往對方腰腹部的青紫上敷去。

    “??！”

    “疼？”周效明停了手，抬眼看著戚軒。

    酥、癢、麻。周效明的手像是帶著電，冰涼的藥酒在他手上就像沸水一樣燙，直叫戚軒手指不自覺扣弄床單。

    他搖搖頭，只說：“不疼?！?/br>
    周效明沒有深究，他把腹部的淤血處理完后，掃視了一下其他部位，戚軒身上傷了不少，不過都是些小傷口，周效明不準備處理。他更加重視的是戚軒那雙手，血跡半凝，一看就受了不少傷。

    “不，這沒事......都是他們的血?！逼蒈帉擂蔚乜s縮手，說。

    周效明擰起眉毛，拉著他的手，用酒精把那些血跡都擦干凈了，對方一直沒動，任由他動作，周效明看他這副不怕疼的樣子，相信了一半。

    另一半在他把戚軒的手擦干凈之后也相信了。

    “你還真沒受傷?！敝苄饕荒橌@訝。

    那雙手上除了紅了些腫了些以外，真的一點傷口也沒有。

    “人rou都是軟的，那群臭傻逼就是戰五渣而已，我打在他們身上疼都不疼的！”說到得意之處，戚軒看上去放松了許多，面上眉飛色舞的，“你別看我我現在這么慘，其實他們比我更慘，還想在老子手下討著好，呸！”

    “是嗎？我看他們離開時挺完整的，手和腳都在啊?！敝苄髀唤浶牡?。

    “？”斷手......斷腳？

    戚軒許久沒說話，周效明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眼睛也不眨地撒謊道：“我在電視上看的，古惑仔不都是提著砍刀打架嗎？”

    “哦，是這樣啊，”戚軒重新放松下來，周效明甚至親眼看見他的肩膀頓時壓回去了，“我還以為你們好學生都這么兇殘呢?！?/br>
    “好了，不說這些了，”周效明垂下眼睛，轉移話題，“把褲子脫了，我看看還有哪里受傷了?！?/br>
    “??？脫，脫褲子？！”戚軒叫起來。

    他剛想說什么，周效明趕緊插話道：“沒有別的意思，只單純看看你的傷，不想看你那里，沒有嫌棄你，知道你是個男的，所以沒有避嫌，要是你不愿意讓我看，自己能夠去衛生間處理也行?！?/br>
    戚軒：“......”

    自己的借口都被人說了個遍，戚軒臉上頓時掛不住，想借機和周效明發生點兒什么也找不到理由了，一時騎虎難下，恨恨搶過他手里的藥酒，一瘸一拐向衛生間走去。

    沒辦法，這間小屋就兩個房間，一個是客廳，一個是衛生間，饒是戚軒想和周效明多待一會兒，也沒有機會。

    “等等，干什么去？”周效明一把拉住戚軒的胳膊。

    “怎么了？剛剛不是你讓我走的嗎？”戚軒心里暗喜，但嘴上卻不甘落下風。

    “臉上的傷，你自己不方便，我幫你弄一下?！敝苄髡f。

    又誤會了。

    戚軒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不要說臟話。就算發生不了什么，和周效明多相處一會也是好的，他安慰著自己，重新在床上坐下。

    “閉上眼睛?！?/br>
    周效明用酒精幫對方擦拭了一下，然后在眼角和嘴角處貼上創可貼。他身上的傷沒有周效明想象中嚴重，果然是出來混的，對方三四個人圍攻他一個，他也沒吃虧。

    不過還是上不了臺面。周效明心想，到底是街頭出來的，要是換成自己，他敢保證不會受一丁點傷，那幾個人也不可能全須全尾地離開。

    而且還不會驚動警方。

    他在這邊肆意發散思維，戚軒就在那邊肆意盯著他的臉。

    周效明真是長了副好相貌，雖然他自己毫無所覺，但在周圍人的眼里可并非如此。他長相端正，三庭五眼比例標準，渾身沒有其他裝飾，發型是高中生中最常見最普通的平頭，一看就是好學生的樣子，相較于有些男生特意做了造型染了頭發，他顯得干凈利落，從容自然。有實力傍身，因此不刻意賣弄，也超出常人一大截。

    戚軒還記得自己方一入校時，滿懷憤怒與焦躁的心在看到對方的那一刻忽然停了下來，父母的爭吵聲漸漸遠去，連帶著從出生以來的一切煩惱恐慌憂愁一同遠去了，世界好像忽然只有一個教室那么小。

    當時周效明感受到他的視線，向他笑了一笑，然后便低下頭去，重新握起筆，戚軒也向周效明笑了一笑，也轉過頭去，但心卻一直沒靜下來。

    他可以忍耐一年、兩年，但高三就要結束了，他不甘心就這樣一直站在旁邊觀望下去。

    周效明啊，多看我幾眼吧。

    班長理應對班級上頑劣的同學多加關照吧。

    “你的項鏈呢？”

    周效明忽然發問，叫戚軒清明了一瞬，但隨著呼吸灑在他臉上的熱氣又把這絲清明吹跑了，他支吾兩聲，說：“可能，和那群龜孫子打架時弄掉了吧?！?/br>
    周效明也就無心之言，得到了回答，無可無不可點點頭，沒想到戚軒卻來勁兒了，眼睛直愣愣盯著周效明的嘴唇看，神思不屬道：“你喜歡？我那個不值多少錢的，你要是看中了我再去幫你買一個來?！?/br>
    周效明說：“買一個和你湊一對？”

    “那當然......什么？”戚軒又驚又喜，雙眼迸發出近期最耀眼的光芒來，“你是什么意思？要......要和我湊一對？”

    周效明收拾好醫藥箱，沒回答那個問題，而是說：“處理好了，別碰水?！?/br>
    “cao，你他媽等會兒，”戚軒一把拉住即將起身的周效明，不顧自己生疼呻吟的指節，眼睛亮晶晶的，“你是什么意思？說清楚！”

    他眼睛里有期盼，也有哀求，全讓周效明看了個真切，叫他心里暗自責罵自己多嘴，不由得躲閃開視線，說：“我開玩笑的——不過也未嘗不可?！?/br>
    他說完前半句后，戚軒周圍的氣場一下子就變了，整個人彌漫著濃郁的失望，讓他言不由衷加了后半句，嘆了口氣補充道：“就像我中午說的，主要看你表現?！?/br>
    “我喜歡你?！逼蒈幷f。

    他拉著周效明的手，沒錯過對方臉上錯愕的表情，像是沒想到他竟然這么直接說出來了一樣。

    “我喜歡你，”戚軒又說了一遍，“那你也會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