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效明打定主意要問問對方究竟是什么態度，他一點也不喜歡黏黏糊糊藕斷絲連的關系，但是現在教室人來人往，不是合適的溝通場合，于是他收了手機，準備回到家再說。

    照舊去樓下的飯店買了點吃的，提上房間，放在桌子上。周效明不著急吃飯，也不著急復習，他掏出手機，在手里轉了一圈，點開企鵝。

    果然蔣小江前兩天給他發了消息，不過該說的都說過了，現在沒什么回復的必要，他左滑刪除了對話框，然后直接點開戚軒的頭像，想了想，沒發消息，而是去對方的空間掃了一眼。

    最新一條是五十分鐘前，很簡單的三個字“煩死了”，配圖是周效明給他買的那個維他奶。下面同樣五六十個贊，一大堆評論，有在問怎么了的，有說這個維他奶的味道的，有說軒哥又逃課了的，但是戚軒同樣一個沒回。

    周效明手癢，給他點了個贊。

    兩秒鐘沒過，戚軒就給他發了消息：“?！?/br>
    周效明沒想到他正掐著手機，眨眨眼，不知道這個句號是承載了什么意義，于是回了一個問號過去。

    戚軒馬上回道：“在干嘛？”

    周效明誠懇說：“在看手機?！?/br>
    于是戚軒又回了一個“?！?/br>
    這個句號又表達了什么意思？和上面那個句號一樣嗎？

    周效明不想和戚軒過多糾纏，直接發出自己的疑問：“你課間做那些事，是喜歡我嗎？”

    戚軒一驚，手抖發出一個感嘆號。

    簡單的標點符號這回終于傳達了使用者的心情，周效明估摸著戚軒在驚訝，但是不清楚他在驚訝什么。

    如果對方說喜歡，那周效明很樂意和戚軒繼續進一步接觸，畢竟他認為自己要負起責任來，但如果對方說不喜歡，那也沒關系，一拍兩散而已，周效明甚至能夠貼心去找班主任，讓她幫戚軒換個座位，以免對方覺得尷尬。

    想好了對策，周效明便耐心等待對方的回復。

    過了半天，手機一直沒有再次亮起。要不是上方的窗口一直在顯示“對方輸入中”，他都要以為戚軒睡著了。

    打了這么長時間的字，一定是很長的話。周效明不清楚簡單的兩三個字怎么能衍生擴寫出那么多話，也有點緊張起來，捧著手機看對方究竟能說出什么。

    又過了一會兒，直到周效明準備打開塑料袋吃包子的時候，戚軒終于回復了他。

    “你為什么問這個？”

    周效明簡直要氣笑了。

    合著你打了那么長時間的字，刪刪減減半天，最后就說出這么一句話？

    他咬了一口包子，芹菜餡兒的，然后躺在床上，單手慢慢打字：“你不用急著回復我，畢竟是重要的事情，可以慢慢想一想?！?/br>
    對話窗口上又是一陣“對方輸入中”。不過以周效明的經驗，戚軒怕是又要過很久才回復，所以他打開課本，邊吃包子邊學習。

    一學就忘了時間。

    等到他終于想起還有一個戚軒的時候，對方早就回復了一條。

    “那你喜歡我嗎？”

    這一條和上一條消息之間有時間顯示，對方也是過了很久才回復的。不過這一條讓周效明覺得戚軒也不是做事完全不過大腦，畢竟這句話反守為攻，奪回主動權，說的還是很有水平的。

    周效明想了想，回復他：“這要看你表現?！?/br>
    對面馬上來了一條：“好?！?/br>
    好，是什么意思呢？周效明放下手機，懶洋洋躺在床上思考，好，肯定不是不同意的意思，也肯定不是不喜歡的意思，那么好是什么意思呢。

    對某一件事物下定義很難，但排除卻很簡單。

    周效明第一次仔細斟酌揣摩別人的一句話，他覺得很新奇，也很有趣。

    不知道是思考本身有趣，還是思考的對象有趣。

    下午，戚軒仍然沒來上課。

    四節課轉眼就過去了，周效明沒有過多關注和戚軒的感情糾葛，他握著筆沉浸在數字與符號的海洋中，鮮少對外界事物做出回應。在何戚軒做同桌之前，他一直是這樣度過自己在學校的生活的，一成不變，也不想去改變，在他看來，被題海與試卷淹沒的少年時代也未嘗不是一種體驗，他的身世已經足夠特別了，現在與普通人一樣的生活令他十分感謝上天。

    戚軒和他的交集是唯一的變數。

    周效明的筆尖輕輕點在試卷上的“x”上，在旁邊拐著彎畫了個箭頭，指向剛才無意識寫下的“戚軒”二字。

    未知數，決定了整道題的命運。

    直到晚自習上完，這一天的學習才算結束。蔣小江和周效明在教學樓門口分別，他們揮了揮手，蔣小江住宿，朝校園深處走去，周效明走讀，并且有屬于自己的公寓，就朝校園外走去。按理說周效明長得不差，學習還好，應該是有許多朋友的，但事實并非如此，他高中三年，除了戚軒這個變數，關系近的人就蔣小江一個。

    原因很簡單，因為蔣小江足夠有耐心，也足夠堅持，最關鍵的一點是，蔣小江的成績足夠差，差到他不得不拼命和周效明拉關系，好讓他能夠在考試前拉自己一把，要不然成績出來之后，家里又是一頓狂風暴雨。

    總而言之，周效明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很平凡的。

    不過時不時會出現些小插曲。

    他看著小巷里傳來的打斗聲，心想。

    從模糊的人影和喊叫聲來看，是一群男孩子在打群架。他們還算有腦子，沒在大庭廣眾下斗毆，而是選了個偏僻的地方，幸好現在時間很晚，所以還真的一直沒有人注意到這群斗毆者，周效明身邊也一個人都沒有，放學的學生在這里居住的不多。

    獨身前往太危險了，周效明搖搖頭，從兜里掏出手機，準備報個警。

    “cao！”

    周效明撥打電話的手一頓。

    這聲音太耳熟了，讓他心里忍不住浮現一個猜測。

    他保持著撥打電話的界面，收了手機，悄悄沿著墻邊，探頭查看了一番，馬上聽到了另一個人說：“戚軒，你小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果然是戚軒！

    心中的猜想被證實，周效明一時心情十分復雜。

    但小巷里的斗毆并未停息，那個人說完之后，戚軒馬上嗆聲：“想讓爺爺吃你的酒，不如先掂量掂量自己那身大肥rou?！?/br>
    那人被戚軒噎住了，一氣之下，出手越發狠厲起來，吆喝周圍的同伴，幾人一同圍攻，要給戚軒一個教訓。

    周效明這才看明白，哪里來的打群架啊，這分明是一群人打戚軒一個！

    中午還夸他有腦子，現在一看，說對方有第二人格都比夸他聰明靠譜。

    周效明半點不敢耽擱，亮出身影來，在巷口大喊道：“快停手！我已經報警了！”

    騙人的，他沒有報警。周效明自己無所謂，但他不想讓戚軒和警察接觸，他擔心戚軒有案底，到時候不容易撈出來。

    巷子里面的人沒想到這么晚還有人管閑事，全都回過頭來，看見只有周效明獨自一人，心里開始衡量起來。

    “你少管閑事，這事和你沒關系?！鳖I頭的那人開口道。

    周效明沒讓開，站在那里說：“確實和我沒關系，但是我報警了，這事和警察有關系?！?/br>
    “我認得你，”一個染黃毛的男生說，“你是對面高中高三的，叫周效明，是不是？”

    沒想到有人認識自己，周效明挑挑眉毛，沒否認，笑道：“沒想到我這么有名啊?！?/br>
    領頭的死死盯著他，像是要把他的身影印在腦海里一樣，過了半天，這才招了身邊的小弟，咬牙切齒道：“我們走?！?/br>
    他們也知道周效明未必真的報了警，但是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們猶豫了半天，還是一個接一個從小巷另一邊跑走了。只剩周效明和傷痕累累的戚軒，一人站在巷口，一人靠著墻休息，兩人對視片刻。

    “走吧?！敝苄髡f，聲音聽不出喜怒。

    深巷中的人沒動。

    “怎么了？敬酒不吃吃罰酒？”周效明又說，相當于變相告訴戚軒自己早就在這里了。

    深巷中的人這才動了動身子，聲音低低的，說：“我吃?！?/br>
    周效明等戚軒走到他面前，就著昏暗的路燈把人上下打量半天，果然一個人單挑一群這做法不可行，這小孩身上傷痕累累的：臉上破相，顴骨一片淤青，嘴角處破了皮，流了血，現在黑紅色的血痂明晃晃掛在唇邊，身上更別說了，衣服褲子都灰撲撲的，有凌亂的鞋印，還有的地方開線了，最慘的是那雙手，血跡斑斑，青青紫紫，還被主人使勁側身往身后藏。

    “有出息啊，男子漢，被人打這么慘了，還不吭聲？”周效明氣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生的哪門子氣，一直以為戚軒怎么樣都應該是他的事，和自己沒關系，但當人真的被打成這副慘樣站在自己面前時，他又滿心憤怒，忍不住說出些不理智的話排解情緒。

    許是戚軒也知道自己理虧，不敢多言，只略略抬眼看了周效明。這一眼可不得了，眼圈紅紅的，纖長睫毛掛著水，金豆子不要錢地往下掉，看得周效明呵責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只好嘆了口氣，道：“我家就在旁邊，先和我回家吧?！?/br>
    戚軒點點頭，問：“那警察怎么辦？”

    周效明懶得理他，轉身一馬當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