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往回走的時候正好看見許巍離開，身邊還有一個高大的年輕男人。從許巍的神情來看，那個人應該就是他新找的主人。李修猶豫了一會，沒有趕上前和兩人打招呼。

    兩人離開后，他走回店里，一眼就看見仍立在柜臺后的謝衣塵，身上衣服還是早上出來時那套，不禁驚道：“你怎么還在這里？快去準備，我送你去醫院?！?/br>
    謝衣塵本來低頭在看什么正入神，聽到他的聲音立刻把手里的東西藏了起來，只下意識地回答道：“今天不用去?！?/br>
    李修道：“你藏什么呢？”

    謝衣塵轉身為他倒了杯水，淡淡道：“沒什么，上午寫的草稿而已。你上午做什么去了？”

    李修不再追問，咕隆隆一杯涼水下肚。天已漸熱，他擦掉唇邊水漬也擦干一頭汗漬，嘆道：“給大客戶送貨上門，累死我了。你剛才說今天不用去，為什么？”

    謝衣塵道：“我弟弟來了電話，說我媽情緒有點不穩，今天下午做檢查，讓我不必過去?！?/br>
    李修微愣：“出什么狀況了嗎？”

    謝衣塵道：“我問了，說是正常波動，讓我不要擔心?！?/br>
    李修皺眉，看看謝衣塵一臉冷色欲言又止，半晌方道：“你要是放心不下，我可以陪你去看看?！?/br>
    謝衣塵搖頭，面色冷硬聲音卻有些落寞：“算了吧。萬一是有意支開我的借口，再撞見就尷尬了?！?/br>
    之前徐巒山曾委婉提出，讓謝衣塵逐漸減少前往醫院看望母親的頻次。謝衣塵聽出來了，但舍不得。這會兒人都直接找借口讓他在家歇著了，他怎么還好硬貼上去。

    李修也知道他這邊的情況，聽他這么一說便品過味來，柔聲道：“別多想，之后我再幫你問問……徐巒山怎么給你打的電話？”

    謝衣塵指向一旁的座機：“打的這個號。一般上午他都是直接打店里座機?！?/br>
    李修看了一眼，笑道：“我說呢，上午都不會接到他的電話?！?/br>
    通過訓誡師聯系犯人是規定的流程，但徐巒山無疑更傾向于直接和哥哥對話。謝衣塵只當座機上有監聽，也就不以為意。李修則是真的不介意，因為對于徐巒山的這種心情他完全能夠理解。

    不過他還是有點小抱怨，撐著柜臺伸了個懶腰：“早說啊，我就不必著急忙慌趕回來了?？蛻艏矣锌照{有冷飲，小m還特養眼，我該答應教他們把所有產品功能都試一遍再走的?！?/br>
    謝衣塵聽前一句還有些愧疚，到了后一句額頭青筋跳動差點沒炸開，忍了忍才道：“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室睡一覺，別在這里礙眼?！?/br>
    李修笑笑，低頭看到謝衣塵身前被合上的筆記本眉頭微皺，但沒有多說什么。他轉頭望了一圈，問道：“小游已經走了？”

    謝衣塵“嗯”了一聲：“他說和你報過假，本來說等你送完我回來再走。我想反正我留下，就讓他先回去了?！?/br>
    李修點頭，打聲招呼便去休息了。謝衣塵這才松一口氣，拿出許巍給他送來的資料再度出神。

    李修從休息室出來的時候謝衣塵正對著電腦，手指快速敲打鍵盤好像上了機械馬達。他湊過去看了一眼，果然是一堆代碼一樣的東西，讓人一看就覺得頭疼。他抬起頭，便見謝衣塵仍是緊盯屏幕，顯然沒意識到自己的靠近。

    謝衣塵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眉眼唇鼻勾出硬挺的弧線，仿佛將自己與世界徹底割裂。李修敢肯定，如果現在有人進來從店里順走點小東西，他一定毫無所覺。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猜想，門口很快進來了兩個男人，好奇地看向一動不動的謝衣塵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打擾。本想偷懶的李修無奈嘆一口氣，上前攔住兩人笑道：“兩位先生，要看些什么嗎？”

    兩人這才把視線從謝衣塵身上收回來，與李修簡單說明了來意。李修點頭，轉身時卻見終于回過神的謝衣塵心虛地看向這里，面上冰霧散開后眼睛想抬又不敢抬，乖巧得仿佛是第一次犯錯的優等生。李修頓覺好笑，比了個“安心”的手勢后帶著兩個客人去找他們要的東西。

    謝衣塵這才放心，繼續投入到眼前的工作中。

    雖然白天客流稀疏，但之后陸陸續續還是來了有十來個人，都是李修招呼。他一面招呼客人一面遠遠看向柜臺后的謝衣塵。一下午了，除了第一次意識到失誤時忐忑抬頭，謝衣塵之后竟是眼睛都沒抬起來過一次，連水都沒喝一口。

    簡直是走火入魔。

    晚飯后，處理完工作，又去鍛煉了一個小時，洗完澡后發現謝衣塵仍對著電腦的李修這樣想道。

    他伸手在謝衣塵眼前晃了晃，喚道：“回神了，折騰好幾天了你不累嗎？”

    謝衣塵抬頭看他一眼，淡淡道：“還好?！?/br>
    李修頓時覺得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他把電腦強行拉開，擔憂道：“小塵，你沒事吧？”

    謝衣塵不明所以：“我最近不都這樣嗎，能有什么事？”

    的確，這一個多月謝衣塵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學習，從李修那兒得了個改網頁的差事之后就開始折騰電腦?？芍澳枪蓜攀鞘罩?，如溪流潺湲靈動而不息?，F在他身上的氣卻如盛夏驟雨，迅疾洶涌，讓人贊嘆的同時也擔心可能隨時枯竭。

    李修道：“平時你下午還去看望阿姨，好歹能轉換一下狀態。今天累了一天，休息會不好嗎？”

    謝衣塵疲憊地揉住眉心，聽見這話卻笑了出來，眉宇間的淡漠疲倦瞬間消失無蹤：“關心我？”

    李修微愣，隨即好笑道：“廢話，我難道不是每天都在關心你？再說你最近天天弄我這玩意，都沒時間做自己的事了，我怎么過意得去？”

    謝衣塵笑了笑：“沒那么夸張。這本來也是門方便的技術，我練練手比翻那些書有用多了?！?/br>
    李修道：“那也別這么猛干，又不急。就算你想在訓誡期內幫我做完，不也還有兩個多月嗎？”

    謝衣塵微怔：“只有兩個月了？”

    李修笑道：“只有？你是還沒被我管夠嗎？”

    謝衣塵愣了一會，搖頭道：“不，只是有點驚訝。想不到時間過得這么快?！?/br>
    粗略算算，還有兩個半月，半年期限已經過了大半了。

    李修想了想，笑道：“是挺快的?！?/br>
    他在心中感慨一番，靠坐在桌邊低頭看向謝衣塵，問道：“之后有什么打算嗎？”

    謝衣塵茫然道：“什么什么打算？”

    李修道：“當然是刑期結束后的打算，工作安排，生活安排，還有俱樂部，打算繼續去嗎？”

    謝衣塵道：“工作好解決，我找人幫忙聯系，估計一個月左右，快的話甚至可能一周就能找到合適的。至于別的……”他看向李修，若有所思：“我想等刑期結束后再考慮不遲?！?/br>
    李修道：“阿姨那邊呢？”

    謝衣塵苦笑道：“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按我弟他們的計劃，這個月月底就是我最后一次見我媽了?！?/br>
    之后便再無瓜葛，與其念念不忘不如當作從來沒有過家人，才省得心神交瘁。李修皺眉，突然發現不放心謝衣塵孤零零的一個人。

    謝衣塵輕嘆一聲，趴在桌上看向他展開的五指出神。李修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微屈時光是看著就能感覺到關節處優雅而攝人的力量，讓人想到黑夜里矯捷迅猛又不失輕盈美麗的黑豹。它讓人收緊呼吸，也讓人平靜安寧。

    謝衣塵道：“其實我這一個多月，一直在想謝堅的事?！?/br>
    李修眼神微沉，不悅道：“想他做什么？”

    謝衣塵沒有抬頭，也就沒有察覺他的異狀，仍是自顧自地說道：“我也不想想?？晌乙恢痹诳次覌寣懴碌娜沼?，關于她和謝堅相識相戀。我經常做夢就夢見他們，想忽視都不行?！?/br>
    李修嘆道：“你沒必要這么折磨自己。謝堅犯下的那些錯，和你沒有關系?！?/br>
    謝衣塵抬頭：“可如果不是錯呢？如果一切只是誤會，他和我媽就是真心相愛呢？”

    李修訝然：“為什么這么說？”

    謝衣塵垂下眼眸，猶豫了一會，才道：“我也說不清為什么，只是一種感覺。我看我媽寫下的日記，總覺得若不是真心相愛，他做不到如此?！?/br>
    日記里的瑣事很多，他想了半天，才找到一個方便佐證的依據：“你知道，他是在什么情況下向我媽求婚的嗎？”

    李修沒有接話，等他給出答案。

    謝衣塵眼神輕柔飄散，再次沉浸在陳辭泫筆下的回憶之中：“當時，他們認識差不多半年的樣子，我媽已經很喜歡他，覺得他應該也喜歡自己，只是從來不肯說。后來有一天，我媽任教的幼兒園突然發生了火災。本來她帶著班上的孩子都逃出來了，結果點名發現漏了一個小女孩，就又沖進去救人。沒想到火勢迅速蔓延，她和那個女孩都困在了樓里?！?/br>
    他頓了頓，道：“后來，是謝堅聽到消息及時趕到，不顧消防員的勸阻進去救出了兩人。當時在場的救援人員都不敢靠近，說火勢嚴重，一旦進去必死無疑?？芍x堅沖進去了，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br>
    李修冷冷地打斷他：“可是他沒死，不是嗎？”

    謝衣塵回過神，不解道：“什么意思？”

    李修看了他一眼又快速移開視線，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眼中的鄙夷和冷漠：“小塵，我明白你為什么有這種想法了?？墒悄阋?，謝堅是謝家家主，從一出生就注定刀尖舔血。他所接受過的，在危急關頭保命的訓練，絕不輸于任何一個專業的救援隊員?！?/br>
    謝衣塵道：“你是說他是已經看出了自己不會死，所以才敢進去救人？”

    李修道：“完全有可能。這才解釋得通不是嗎？他那種喪盡天良的人，怎么可能為別人冒險？”

    謝衣塵眼神一黯：“你說的也對。我也總覺得，我媽筆下的他，和旁人口中的他，實在是太不像了?？赡苷娴氖潜桓星槊勺⊙哿税??！?/br>
    他突然覺得不太好意思。一個快三十的男人了，竟然從一個戀愛女生的日記里找證據，僅憑感覺為一個臭名昭著的惡棍說好話。這種事，實在夠讓人笑掉大牙的。

    謝衣塵的故事還沒有講完，但也不想繼續講下去了。他原本想說，謝堅是在陳辭泫瀕危時，終于哭著坦誠愛意，然后在陳辭泫脫離危險后求婚。這一切如果真實當然浪漫，可如果只是謝堅為了感動陳辭泫演出的一場戲，那就太令人作嘔了。

    所以不提也罷。

    他失落的表情太明顯，讓李修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實在太重了一些。其實謝堅死都死了，給謝衣塵一個他或許也有善的一面的印象又有什么所謂呢？

    可上周清明，李修才去祭拜過李楠。要他為謝堅說好話，他做不到。

    李修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最近和謝衣塵相處得很融洽，不想為了一個惡心的人多生事端，于是生硬地轉開話題：“對了，今天我回來時看見許巍來了，他有說什么嗎？”

    謝衣塵身體一僵，心虛地看了他一眼，確定他只是隨口一問才回答道：“沒什么大不了的，就買了點東西，順便給我介紹了一下他的新男朋友，好像也是新主人?！?/br>
    李修笑道：“果然是男朋友。沒想到他這種玩家，也會有動心的時候?！?/br>
    謝衣塵道：“你不吃醋？”

    李修道：“有什么好吃醋的。早和你說過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br>
    他頓了頓，轉頭笑道：“你看，這又是一個在圈子里成功脫單的例子。我之前給你介紹過那么多人，真的不考慮一下？”

    謝衣塵皺眉：“你干嘛一副很希望我找男朋友的樣子？”

    李修道：“這樣我比較放心一點?！?/br>
    他說的是實話。一想到謝衣塵今后一個人飄在世上他就覺得揪心，可他又注定不能一直照顧謝衣塵。以防萬一，他已決定在謝衣塵的訓誡期結束后就搬離這里，連店都暫時托給別人。而在那之前，他希望謝衣塵已經安定下來。

    就算不安定，至少多試幾個S，而不是像一只白羊一樣被扔進圈子里。

    他看向不滿卻冷靜的謝衣塵，突然啞然失笑。其實就從這一個多月謝衣塵的表現來看，他已經完全不需要別人擔心了。一個人的日子當然不好過，但對一個成年人來說也不至于多凄慘。說到底，是李修自己忍不住多cao心。

    謝衣塵對李修的提議一陣煩躁。他看向李修，話里有話地試探道：“我覺得，你給我推薦的人都沒有你好?！?/br>
    李修微愣，皺眉揉了揉他的腦袋：“你是先入為主，圈子里比我好的S多了去了?！?/br>
    他說完頓了頓，因為謝衣塵的這句夸獎，莫名說不出更多的勸告。

    謝衣塵道：“可我現在想嘗試一個玩法，我只放心你?！?/br>
    李修一怔：“什么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