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遠從別墅出來，聯系了柏嘉的助理。

    助理把他送去柏嘉經常住的那間公司名下的公寓，一路上跟他聊了許多。

    臨走時年輕的女孩抹抹眼淚：“熟悉他的都知道他是個很好的人，我真的看不下去網上那些人，什么臟水都往他身上潑……嘉嘉這樣好的人，遇上流浪貓都要下車去喂的小天使，憑什么要受這樣的對待……”

    方明遠拍了拍她的肩。

    方才在車上，女孩已經說了，柏嘉情況特殊，老板有意切斷周圍人跟他培養親密關系，她其實也不知道許多情況，只一味地相信柏嘉不可能如某些媒體報道的那樣吸毒濫交品行低下。

    他知道從她這里獲取不到什么信息。

    拿著女孩給的鑰匙，方明遠一步步走上樓。

    推開門，這間公寓溫馨許多。一室一廳的設計，一進門便掛滿了主人的照片以及一系列獎項。

    他一張張地看，手指一張一張地撫摸。照片里的人總是面帶笑容的，看到最后，他臉上也逐漸掛上復雜的笑容。

    走進臥室，略微顯得有些雜亂。衣物隨意的仍在沙發上，桌子上的電腦屏幕還開著，一旁的小幾上擺滿了未拆封的零食。他的嘉嘉還和小時候一樣，總愛囤積這些不健康的膨化食品。

    坐到柔軟的床上，方明遠注意到床頭柜上的兩個相框。

    一個是柏嘉和mama的合影，另一個就是小時候，他和自己的一張合照。

    那張合照已經有些年頭了，是柏嘉出國訓練前拍的。男孩笑得爛漫，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自己則低著頭看他，眼睛里滿是溫柔。

    方明遠親了親照片里的男孩，隨后便將相冊緊緊抱在懷里。

    他想起那天的情景，時間將一切事物蒙了層暖黃色的光暈，他的嘉嘉上飛機前拉著他合影，隨后就撲到他懷里，哭了很久。男孩仰起漂亮的小臉，很堅定地跟他說：

    “明遠哥哥，我以后一定會成為很紅很紅的大明星！”

    一旁，他mama強裝歡笑：“你在那好好的，有人看著你，就當是繼續上學，別給mama惹禍就好了……身體健康，平平安安，幾年后能平安回來就好了，知道嗎？”

    平安……健康……方明遠指尖因用力而發白……

    “篤篤篤”，有節奏的敲門聲傳來。

    方明遠克制住情緒：“請進?！?/br>
    葉銳走進臥室，有些局促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剛才門沒關，他看見男人的情緒變化，試探地問道：“你是柏嘉的……”

    “我是他……哥哥?！?/br>
    “哦，我知道了，你是嘉嘉常跟我們提的，樓上的明遠哥哥吧？”

    “嗯?！狈矫鬟h平靜地點頭。

    “我是——”

    “我知道你是誰?！?/br>
    葉銳沉默地點點頭。

    “你來，有什么事情想說吧？”

    “明遠哥，我也隨柏嘉叫你一聲哥?！比~銳目光并不看他，而是看向身旁一堆雜亂的衣物，“我們都知道，嘉嘉是個很好的人……”

    方明遠不說話，等著他繼續說。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他可能吸毒了……但我確信，他是被強迫的……他身上時常帶傷，有時候被打得狠了，臉上都有傷……周總，呃，你可能不知道，就是他跟的那個男人，沒輕沒重的……我不止一次勸過他，好多年了……我和他，從訓練的時候就認識……早就把他當弟弟看了，他這樣，我也心疼……可我有時又生氣……”

    葉銳低下頭，眼眶已泛紅。他也時常在想，自己為什么沒有阻止他。那天柏嘉頭上還帶著傷，如同一只受主人虐待已久的寵物貓一般瑟縮著被男人推進車里……他當時該有多害怕啊……

    “明遠哥……我說這些……就是想說，嘉嘉真的很好，也很可憐……我不知道嘉嘉的mama為什么不來，是不是也認為嘉嘉是……是不是對兒子失望了……可我只想告訴你們，嘉嘉他真的……真的很好啊……”

    一滴淚落到柏嘉堆放在沙發的外套上，葉銳聲音有些顫抖。

    “我以前常氣他為什么不離開周總……等他被折磨蹂躪到離世了，我才想到，他哪里是不想離開，只是根本無法逃離……很多事情，嘉嘉都是無法掌控的……明遠哥……很多人都可以說他不好，但你們家人，千萬不要誤解他……嘉嘉他……已經很可憐了……”

    方明遠遞給他一張紙巾，強顏歡笑：“我們都知道的……嘉嘉有多好，我們都知道的……”

    “那我就先走了……”葉銳擦干淚痕，微笑鞠了個躬，隨后便轉身離去。

    方明遠又在A市待了幾天，將柏嘉的東西全都收拾完畢，一一托運回家。又就地舉辦了一個簡單的遺體告別儀式，只通知了柏嘉生前的一些好朋友，結果當天意外的來了不少人。黑白照片前擺滿了白、黃兩色的玫瑰。

    方明遠送走了賓客，往照片前擺了一束白日菊。

    花店的小姑娘告訴他，白日菊的花語是永失我愛。

    方明遠還好奇，這么多人來，媒體怎么沒嗅著味道跟來。他以為是嘉嘉經紀公司的安排，走出廊外透風，撞見正倚在邁巴赫邊抽煙的男人，他才想起，是啊，嘉嘉公司的意思，不就是他的意思嗎。

    周致澤把煙掐滅，往靈堂走去。

    方明遠這才看見，男人另一只手里同樣捧了一束白日菊，冷淡地攔住他：“這里不歡迎你?！?/br>
    “那我讓媒體都過來好了……看他們怎么把這里搞得烏煙瘴氣，搞得嘉嘉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br>
    “無恥至極?！?/br>
    周致澤不再跟他說話，徑直走到靈堂內，跪在那小小的相片前。將花束緩緩下，良久，看著相框，不發一語。

    站起身，男人一臉漠然：“我處理了網上的一些言論，也提醒過媒體了……我請了頂級公關，死后的一切事情，我都會替他處理好……他會體體面面的……嘉嘉現在，大約已經在天堂了吧……”

    方明遠不理他，轉身便將他的花扔進垃圾桶。見此，男人只微微皺了下眉。

    嗯，自己本不配給他送花的。

    “你想給他報仇？”男人問。

    方明遠將那小小的遺照收好，抱進懷里，極平靜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聳肩笑笑，笑容中帶著一絲蒼涼：“那你加油，我看好你?！?/br>
    等方明遠回到N市，醫生已經給許雁云下了三張病危通知書。

    他趕到醫院，護士正拼命攔著病房外一個中年男人。

    他從未見過他，但只一眼，便認出他是誰，他和嘉嘉實在是太像了……他忽然就理解了當年許阿姨為什么會被他騙了終身。

    護士見到他，像是看到救星：“方先生，你可終于回來了?！?/br>
    中年男人見他進去，立刻大吼大叫，撒起潑來：“憑什么？我是她男人，是柏嘉親身父親，他是個什么東西？憑什么不給我進去?！?/br>
    護士關上門：“您可省省吧，別給許阿姨添堵了！”

    許雁云睜開眼睛，見是方明遠，流下淚來。

    方明遠如芒刺背，嗓子發緊，簡單跟她說了自己在那邊的情況。

    “我把柏嘉的東西收拾好了，全都托運回來了……就放在老房子那里?！?/br>
    女人淚流滿面，喃喃自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嘉嘉是個好孩子，我就知道嘉嘉這樣，一定是被壞人引導了……”

    方明遠神色隱忍，他并沒有告訴她真正的情況，隱了些事情，權當安慰。他知道，嘉嘉本就是許阿姨的全部，這些年她都是靠看著嘉嘉結婚生子的念想撐下去的，嘉嘉這一走，她大概也快了……

    “明遠……明遠……好孩子……”女人抓著床邊人的手，像是急著要說什么事情，“你過來?！?/br>
    不知所謂地離病床近了些：“阿姨？”

    女人不知從哪掏出一張銀行卡，哆哆嗦嗦地塞到他手里，隨后摸摸他的頭發：“明遠，這是我們家的錢，嘉嘉這些年的錢……你是個好孩子……阿姨眼看著也沒幾天了，也沒有別的親人了，都給你，全都給你……”

    方明遠像被開水燙到，連忙推脫：“許阿姨，我不要?！?/br>
    “你拿著！”女人力氣忽然變得很大，渾濁的淚水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滾，“嘉嘉姥姥姥爺前些年都去世了，這些錢給你是最好的……明遠，你這些年照顧阿姨，照顧嘉嘉……阿姨其實知道，你喜歡他是不是……阿姨不是傻子，阿姨看得出來……你要是不嫌棄，你叫阿姨一聲媽，好不好……”

    方明遠止不住地流淚，哽咽著喊了聲媽。他并非沒想到自己會叫許阿姨媽，但在自己的設想里，絕不是現在這樣的場景。

    女人一下又一下撫摸著床邊人的頭發，有些許欣慰：“媽已經立好遺囑，你是唯一繼承人……等我離開，遺產隨你處置……只是有一條你要答應媽……”

    “媽，你說……我一定答應……”

    “門外是柏長青，你不許給他一分錢！”許雁云怨毒地看了眼緊閉著的病房門，消失了那么多年，嘉嘉死了倒找上門來要錢了，“他把我和嘉嘉的人生全都毀了，他是一切的罪魁禍首，我不允許我們娘倆的錢有一分到他的口袋！明遠，你答應我！你一定要答應我！”

    “我答應，我一定答應！”

    女人松弛下來，拿起床頭柏嘉的照片抱在懷中，木然地看著病房雪白的屋頂：“到時候，我想睡在嘉嘉的隔壁……”

    方明遠已經悲傷到說不出話來，只握著女人的手不住點頭。

    “我下輩子，還想當嘉嘉的mama……”女人忽然笑了，“可嘉嘉先我而去了……大概已經投胎了吧……下一世，我的嘉嘉一定要投胎到一個父母健全的家庭，一定要有個負責任又聰明的好爸爸……”

    “會的，一定會的”

    方明遠見女人閉上眼睛，驚慌失措地按鈴，“護士，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