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柏嘉死了。 直到看到尸體,方明遠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的嘉嘉就孤零零的躺在醫院里的一張小床上,面色蒼白,閉著眼,睫毛長而密,像是睡著了一樣,甜美而安靜,似乎只要離得夠近,就能聽見微弱的呼吸。 昨天發生的事情,他連夜坐飛機趕來,一夜未睡。 此刻,他跪在床頭,再也克制不住,淚流滿面。 一旁的老警察看了也有些不忍心:“節哀。哎,這孩子也算是把自己給活生生糟蹋了……年紀輕輕,染上毒品,命沒了,名也毀了……” 方明遠雙目赤紅:“請你出去,我想和他單獨待一會兒,好嗎?” 門從外面關上。 方明遠緩緩握住柏嘉冰冷的手,貼到自己的面頰上,輕輕親吻,哽咽良久,笑著低頭:“嘉嘉……你能不能不要嚇我……你還不知道吧,阿姨身體一直不好,你忽然給我們這樣一個……驚嚇……阿姨一下子就被送進ICU了……你這么孝順的孩子,忍心看著mama再為你傷心嗎……嘉嘉,別睡了……別睡了……醒醒好不好……” 床上的少年仍是平和地躺著,嘴角似乎還帶著淡淡的笑。 方明遠也笑著看他:“嘉嘉,你說你以后想去L大讀書的……是不是后悔了……你從小就不愛讀書……可你也不該用這種方法逃避啊……哥哥又不會逼著你……你還不知道哥哥對你有多好嗎……嘉嘉……你還不知道哥哥有多愛你嗎……哥哥等你好多年了,你怎么舍得把哥哥一個人留在這里啊……” 他的嘉嘉明明還這樣年輕……時間卻在最美好的年華戛然而止,從此靜止了…… 輕輕卷起柏嘉的袖子,方明遠看見了淤青中幾個丑陋的針孔。 就是這些,奪走了嘉嘉的生命。 來的路上,警察告訴他,柏嘉是注射了過量毒品,損害神經中樞,抑制了自主呼吸。 他靜靜地聽著,問警察,那他疼嗎。警察聳聳肩說,幾分鐘的事情,幾乎感覺不到什么痛苦。 意外地感到一絲欣慰。他的嘉嘉那么怕疼,一疼就會哭,一哭自己的心就痛了……還好……還好嘉嘉沒有受罪…… 方明遠流著淚,吻過愛人手臂上每一個深深淺淺的淤青。 “嘉嘉……你為什么要吸毒呢……”他很想把他拉起來,捏著他的肩膀,直視他的雙眼逼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這么作賤自己。 可到底一切都遲了。 到底彩云易散琉璃碎…… 自己那一場長達十年的夢也該醒了。 方明遠扶著床沿站起身,很快便失了全部氣力一般重又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他抱著床上同樣冰冷、毫無生氣的尸體,胸中悲慟、哀傷、憤怒,全都化成淚水。 三十年的人生,他從未流過這樣多的淚。 或許是時候告別了。 男人直起身,邊哭邊笑,揉揉愛人柔軟的頭發,隨后俯身,從愛人冰涼的下頜吻起,唇角、鼻尖、眼睫、額頭……他想記住他的臉,永永遠遠記在心里,存放在腦海最深處的記憶里…… 似乎碰到一處傷疤。 方明遠猛得抬頭,右手微微顫抖,撥開柏嘉的頭發。 分明是一道新愈合結痂的傷口。一個多月前他離開時絕對沒有這道傷痕。 柏嘉自己要怎么撞到這里,一定是跟誰起過肢體沖突。他的嘉嘉這樣乖,不會主動惹事的…… 方明遠想到什么,一粒一粒解開柏嘉的衣物,這才發現,他從脖頸到胸膛,滿是吻痕。渾身沒有新傷,卻明顯有些常年受虐的痕跡。 男人腦子有些暈。怪不得,怪不得那晚柏嘉無論如何不讓自己開燈,還要他閉上眼睛。 原來他不是害羞……他是怕自己看到這些傷痕……男人懊惱又悔恨 終于冷靜下來,方明遠叫來警察。 老警察進來便怪他亂動。 “這些是什么?” 老警察皺眉:“一些……痕跡罷了……總之跟他死亡之間沒有關系。你放心,我們警方都全面查過了,事實都很清楚,你弟弟不是兇殺,是自己注射過量毒品死亡的?!?/br> “他生前有沒有遭到強jian?他身上這些傷是怎么回事!” 方明遠恨他事不關己的冷漠態度,脖子上逐漸起了青筋,“你們真的全面查過了嗎!” 老警察被他眼神嚇了一跳:“我說方先生,你弟弟的私生活我們完全沒有興趣了解,這個案子根本不是刑事案件。只是社會影響實在有些大,才派我們警方過來。你要是有什么猜測,有了證據再告訴我們,我們給你立案偵查?!?/br> 男人仰頭,隨后便笑了:“我是刑法博士,兼職律師,這些事情我一清二楚?!?/br> 老警察也附和他笑了笑。 方明遠瞬間變臉,低聲怒吼:“可這些他媽的還不算證據嗎!” “不是我說啊,方先生,你是知識分子,但也是有一定社會閱歷的成年人了……有些事情是你情我愿的……當然了,我不是說你家弟弟怎么樣,但是……你應該能理解的……” 方明遠攥緊拳頭,面容淡漠:“你知道嗎,我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敢看新聞……我知道現在外面是怎么侮辱他怎么罵他的……我知道……你們沒人相信他有多善良多可愛多天真……除了我,沒有人真正愛他……我不想再繼續聽你在這里無端地、惡意地揣測他了……我覺得很惡心?!?/br> “方先生,我理解你們家屬的心情,可——” 方明遠打斷他:“你回去吧,你們已經盡職了,今天是周末不是嗎,回去陪陪家人吧……我這里不需要你們警方任何幫助,嘉嘉的事情,我來處理?!?/br> 老警察倒也不勉強,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重新跪在床邊,替愛人穿好衣物,將扣子扣到脖頸處,男人親了親柏嘉依然光潔的額頭:“嘉嘉,我不會放過傷害你的人,你的罪不會白受的。嘉嘉,你一定要相信我……明遠哥哥從不騙你……” 男人又伏在愛人頸間哭了。那些傷痕,那些淤青……嘉嘉該有多疼啊…… 第二天,方明遠來到柏嘉死時的別墅。 遠遠看見頂樓有個很高的男人,在樓頂迎風站了很久,西服下擺被風吹得飄起,而那人始終目光平視,看向遠方。 雖然離了這么遠的距離,他還是能從那人眼中看出一絲玩世不恭。方明遠本能地覺得危險。 樓頂的男人似乎也看到了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轉身下樓。 他站在門外,攔住他:“你是誰?在這里干什么?” 男人表情仍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緒。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西裝卻仍然挺括。確實高,有一米九了吧,比自己還要高上一些。 “你是誰?”周致澤在腦海里簡單搜索了一下柏嘉曾和自己提過的那些人,玩味地打量他,“樓上的哥哥?” 方明遠同樣面無表情,一字一句:“你是誰?” “我是嘉嘉的老板,悅然的總裁,還是駱城地產的董事長,這下認識了吧?!敝苤聺牲c燃一根煙,隨后又遞給他一支,“你抽嗎?借個火?” “我不抽煙?!?/br> 周致澤扔了香煙,雙手插進褲子口袋,眼神出現了一瞬間的迷離:“哦,對了,這房子還是我買給嘉嘉的呢……” 方明遠一時不知從何問起:“你和他是什么關系?!?/br> “你呢?”周致澤哈哈笑起來,“算了,告訴你吧,對,就是你想的那種關系……我包養他,我捧他,他伺候我,負責張開腿被我cao……哈哈……” 見對方不說話,周致澤繼續說了起來。 “他跟了我很多年了……身體很柔軟,cao起來就像是一團云,干得狠了,他就會哭……唔……你知道他哭起來有多好看嗎?不過嘉嘉笑起來更好看……哈哈……”男人的笑聲是從鼻腔里發出的,低沉又磁性,“他很乖……koujiao的時候會收好牙齒,會乖巧地咽下男人的jingye……嘉嘉多美啊……” 一拳正中男人面部中央,鼻血很快就順著人中流下來。 周致澤一邊點頭一邊用手背擦鼻血:“嗯……很久沒嘗過血的味道了……” 又是一拳,他并沒有躲。 “畜生!” 男人一直笑:“你喜歡嘉嘉?你cao過他嗎?嗯?” 方明遠倍感惡心地收回手:“跟你有什么關系?” “唔……看來他果然騙了我……”男人從上衣口袋里抽出方巾,擦了擦鼻子和手上的血,“我走了,你好好悼念……我的……我們的嘉嘉吧?!?/br> “站住?!?/br> 男人不耐煩地立住。 “嘉嘉身上的傷是不是你做的?虐待他的是不是你,給他強制注射毒品的是不是你?他是不是被你殺死的?” 周致澤身體一晃,隨后笑著轉身:“你一下子問這么多問題……” “說??!” “實在令我匪夷所思……” 男人彎腰,貼近了方明遠:“我為什么要虐待他?我為什么要殺他?我與他之間,只不過是,他需要金主給他錢給他資源,我需要性,我與他情投意合,各取所需,偶爾做得盡興、身上帶些傷也是有的……畢竟他每次顫抖著高潮的時候,還會用指甲抓我、抓得我渾身血痕呢……” 說罷,周致澤松開領帶,露出鎖骨處愈合不久的抓痕,曖昧地說道:“怎么,他沒抓過你?” 意料之中的沒有反應。 “那是不是……你不行???” “你!” 方明遠語氣軟下來,幾乎哀求:“周總,你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大人物,我們平民百姓沒辦法跟你比……可我們只想知道一個真相?!?/br> “哦?”男人饒有興致。 “嘉嘉mama患癌很多年了,知道了這個消息后病情迅速惡化,現在正在做手術。你可憐可憐我們,求求你,告訴我,嘉嘉是個好孩子,他不會自己碰毒品的不是嗎?我知道,你折磨他虐待他,可他已經離開人世,我們也不能追究你什么……能不能請你可憐一下我們,給我們一個安慰,嘉嘉的毒品是你強制注射的,是嗎……” 周致澤低頭,看著對面人眼睛里似有淚光閃爍。 “好,你過來,我悄悄告訴你……” 方明遠心越發冷,面上卻依然一幅可憐神色,他很期待答案。 哪知男人卻哈哈大笑,當著他的面從他口袋里搶過錄音筆,放在嘴邊,笑著看他逐漸崩潰:“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染上毒品的?可能是跟野男人鬼混染上的吧,他一直yin蕩又下賤,跟著我的時候都不安分,勾引這個勾引那個,不知道被多少男人上過了……他死了,我也很傷心啊……” 男人笑著笑著也哭起來,哭著哭著又笑起來。將錄音筆按了暫停后扔到他腳邊:“拿去給警察聽吧哈哈哈,拿去放到網上,讓大家看看我們的嘉嘉死的多活該?!?/br> 方明遠徹底失去力氣,被這一番話刺激得眼前一黑。沖向屋內,跑到廚房拿了刀就想往男人身上捅??上н€沒近身便被男人擋住,胸膛挨了一記肘擊,踉蹌著倒在地上。 男人撿起刀,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臉,眼神充滿憐憫:“很想殺了我是吧……哈哈哈哈哈……嘉嘉大概也不止一次想殺我……可惜啊,你們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