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抉擇

    光線在奧伽深藍的雙眸中浮沉，眼神晦暗莫測，聽到對方準確地說出自己的名字，奧伽動作卻更為防備，落在對面蟲身上的目光仍充滿警惕。

    卡米洛特看著奧伽一副對自己很陌生的模樣，他再次確定自己的確已經解除了擬態技能，眉間的溝壑不由得加深了。

    他們整個星盜團的蟲明里暗里在塔克星上搜尋了兩個月，一點關于奧伽的消息都沒有收到，就像是蟲間蒸發了一樣毫無聲息。要不是當初的確接收到奧伽的機甲的逃生倉所發出的訊號落在了塔克星上，他們都要以為奧伽流落到星際之中了。

    他們也有猜想過奧伽可能兇多吉少，畢竟當初一整個星盜團的蟲都目睹了奧伽被偷襲的全過程。

    晨曦星盜團，是與阿爾緹尼斯帝國、貝利聯邦有著相似面積的第三區域內的一個知名星盜團，位列三大星盜團其三。

    早年靠黑吃黑發家，老團長是只有勇有謀的SS級雌蟲，短短百年就把當初不過是十八線小團的晨曦星盜團發展壯大到如今位置。

    原因跟明星紅的快易招人妒忌相似，在混亂的第三區域里，發展過快會礙到很多勢力的眼。利益就這么多，又來了一幫蟲——而且是比自己實力強的蟲——分一杯羹，那豈不是自己賺得就少了？

    再者，晨曦星盜團靠黑吃黑發家，一直堅持不招惹平民，不挑釁帝國和聯邦，就在自己的地盤發展產業，與幾乎都是窮兇極惡之徒的第三區域格格不入，不少老牌星盜團都看不慣他們這種“清流”行事風格。

    可意外的，長年穩坐第一第二的兩個星盜團對晨曦都蠻有好感，平時常有友好交流。三個最強星盜團的聯合讓第三區域很多勢力都有了濃重的危機感。

    因此，作為三個大星盜團中最弱的那一個，晨曦在第三區域樹敵頗多，隔三差五就有星盜團來sao擾他們。

    可這一次事件與以前的小打小鬧不一樣，榜上萬年老四的魔狼星盜團糾結了一些同樣看晨曦不順眼的小星盜團，想要一舉把晨曦拉下第三的位置取而代之。

    晨曦這么多年應對了數不清的敵襲仍屹立第三，自然有萬全的應對方案?？闪顖F員們震驚的是，多年來擔任副舵的蟲竟然是上一任團長還在世的時候就已經安插進來的臥底，他在這次出戰前的最后戰略會議過后，冷不丁從掏出武器襲擊了毫無防備的奧伽。

    盡管奧伽感應到撲面而來的殺氣下意識警戒，卻還是沒能快過叛徒的武器，閃避不及的情況下留下了腰腹處那道猙獰的傷口。那蟲見刺殺不成，趁團員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立刻逃離現場，搭乘小型星艦返回與他們敵對的艦隊，晨曦眾蟲才發現這只蟲竟然是一步埋了多年的暗棋。

    剛剛會議的內容都被這只叛徒聽完了，奧伽一時顧不得自己的傷口，簡單處理了一下就立即登上機甲追了過去，誓要在他回到大本營前將他斬殺當場。

    雌蟲的自愈能力無疑是極其強大的，可連奧伽也沒有料到傷到他的那柄光劍是特制的，對傷口的愈合有著抑制作用。奧伽頂著因失血逐漸增多而帶來的眩暈感，強撐著受傷之軀炸掉了那艘載著叛徒的星艦，可面對來自敵人艦隊的炮彈卻已經無力閃避。

    前去接應奧伽的下屬們即使拼盡全力也沒能在奧伽的機甲爆炸之前趕到，只能隔著遙遠的距離，眼睜睜地看著那戰功累累的鋼鐵巨人在他們眼前化為這星空中四散的殘骸。

    就在他們紅了眼想要不顧一切沖過去與敵人同歸于盡時，晨曦總艦發來緊急訊息，稱奧伽機甲的逃生倉在爆炸之前已經飛出，必須以找回奧伽為首要任務，現在暫時撤退。

    晨曦撤得很快，基本沒有蟲員傷亡，但是也因此留下了兩個機械工業星球沒辦法保護，讓魔狼他們侵占了去。

    失去了精神領袖，晨曦的蟲們都有些萎靡不振，誓要救回奧伽打爆敵人，退回總部韜光養晦之余，在逃生倉最后發出的訊號所在地塔克星尋找了兩個月。

    逃生倉落地前能源消耗殆盡，他們沒辦法追蹤到落地地點，在一個半月前才終于找到逃生倉殘骸所在?？上У氖?，除了倉內的一攤血跡以外奧伽什么痕跡都沒留下，生不見蟲死也不見尸，還抱有一絲希望的晨曦眾蟲在附近排查起來。

    只可惜默爾西里除了收快遞從來沒讓奧伽露過面，自己也整天宅在家里。他們居住的獨棟別墅意外的很有普通蟲家的煙火氣息，星盜團的蟲們單純以為那只是一棟普通民宅，沒有仔細偵查就離開了，就這樣跟他們的首領擦肩而過。

    卡米洛特嚴格來說并不是晨曦星盜團的一員。他只是個執著于藥物研究的天才，因為當初奧伽對他有恩，才愿意呆在能給他提供各種研究材料的晨曦幫他們研究各種藥物，晨曦也是靠卡米洛特研發出來的各種藥物大賺了幾筆。

    早在奧伽出事之前，卡米洛特就計劃來這場拍賣會，目的與默爾西里是一致的——那株斯比瑞花。是的，他就是剛剛砸下一千萬買下這朵花的“蟲傻錢多”的雌蟲。

    可這只研究狂蟲重金買下斯比瑞花可不是為了討好雄蟲，對于精神力異于常蟲的卡米洛特，精神力藥物的研究也是他的目標之一。

    卡米洛特是一只變異雌蟲，擁有雌蟲不可能有的、接近B級雄蟲的精神力，相對的他的體型要比普通雌蟲瘦弱很多，戰斗力很低。這種變異整個蟲族百年都出不了一只，卡米洛特也是因此選擇扯晨曦星盜團這面大旗保護自己

    卡米洛特不過想在離開之前上個廁所，沒想到就這么碰巧撞上晨曦星盜團尋找了兩個月之久的失蹤首領奧伽。要是被奧伽的忠心小弟們知道，他這個編外蟲隨隨便便就偶遇了他們地毯式搜索了兩個月的蟲，估計會哭暈在星艦里吧╮（￣⊿￣）╭

    可眼前的奧伽面對他時眼里的陌生和警惕并不像是作偽，卡米洛特很快就推斷奧伽可能是落地時出了什么差錯例如撞到腦袋什么的，記憶缺失了。

    啊麻煩死了……卡米洛特輕嘖了一聲，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感應了一下奧伽的精神狀態，不出他所料果然感受到奧伽一片混亂的精神。這狀態不太妙啊，卡米洛特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他總覺得這精神混亂好像是蟲為？

    卡米洛特的感覺沒有出錯，奧伽最近的混亂狀態的確是蟲為的，準確來說，是拜默爾西里所賜。

    默爾西里雖天賦異稟，可他畢竟只是只剛成年的雄蟲，對精神力的掌控不可能一步到位，缺乏經驗的他在陷入睡眠之后會任由自己的精神力四處亂跑，那么離他最近的雌蟲奧伽就遭罪了。

    默爾西里亂跑的精神絲接觸到腦子有損傷的奧伽就很自覺地纏了上去，凈化能力隨之發動，似抽絲剝繭把奧伽的精神壓力一點一點消除，同時也在以緩慢的速度幫助奧伽治愈腦袋里的暗傷。

    可默爾西里與奧伽，不像與凱恩那般有了最親密的關系，沒有信息素的刺激，奧伽的精神力在一定程度上會排斥外來的精神力。

    若是技巧熟練的雄蟲很輕松就能解決這種問題，可沉睡著的默爾西里的精神力并不會自動處理這種情況。這一精神力交鋒之下，結果就是奧伽的精神力被擾亂——他之前不斷夢到默爾西里、早上醒來之后在清醒與迷糊之間來回切換、容易陷入不正常的臆想中，甚至狂化，都是精神力被擾亂的后果。

    卡米洛特對自己的精神力的運用比新手默爾西里不知高了多少個檔次，早已是爐火純青得心應手的程度，他果斷加大精神力輸出去梳理奧伽的精神力，沒過一會就讓奧伽的精神力不再混亂，連帶著他腦子里差一點就痊愈的暗傷都給解決了。

    想了這么多，兩蟲對峙不過幾分鐘，奧伽只覺得幾息之間自己的腦子就一派清明，所有的負面情緒與壓力一掃而空，剛剛的煩躁和狂化猶如他自己的錯覺。

    精神力？難道是雄蟲？不，不像……他還沒有默爾西里討蟲喜歡……

    奧伽隱隱覺得面前的蟲有強烈的熟悉感，他解除了防備的動作，微微抬顎，銳利的目光直刺卡米洛特暗紅的眸子：“你是？”

    “晨曦星盜團?！笨茁逄貨]有這么多時間跟奧伽解釋，直接使用了精神力暗示，隨著聲音的發出震到奧伽的精神上。

    奧伽的頭一疼，仿佛被一柄巨錘砸碎了枷鎖，紛雜的記憶噴涌而出似走馬燈掠過眼前，他還沒來得及捕捉，那些記憶轉霎又消失不見。

    看見奧伽按著腦袋，臉上有痛苦之色，但眼神卻還是陌生的，卡米洛特知道自己的暗示沒起效——奧伽還沒能恢復記憶。

    卡米洛特抬了抬腕看了眼光腦上顯示的時間，煩躁地嘖了一聲?？鞗]時間了，他還要去付款呢……

    他抬頭，眼神認真，語速偏快：“我是卡米洛特。你的下屬一直在找你，魔狼星盜團那邊也蠢蠢欲動，時間緊迫我來不及解釋這么多，我希望你跟我走?！?/br>
    奧伽對“卡米洛特”和“魔狼星盜團”這兩個詞都有反應，對前者是單純的熟悉感，而后者是濃烈的仇恨。他把卡米洛特的話分析了一下，估計眼前的蟲是自己的朋友可能性很高，也讓他反應過來自己的真實身份——星盜。

    可當卡米洛特說出跟他走的時候，奧伽眼前浮現的是默爾西里似綴滿星河的眼眸和他溫柔澄澈的笑容。如果他走了，默爾西里會不會……會不會不開心？

    卡米洛特仔細觀察著滿臉猶豫的奧伽，他渾身上下除了剛剛精神出了點問題以外都養的挺好，大概猜測奧伽這段時間應該是被好心蟲撿到了，而且養的不錯。

    算了，他估計還有什么為了結的事情?！斑@樣吧，兩天，你兩天內解決掉你這邊的事情。兩天后，我在這個拍賣會門口等你?！?/br>
    卡米洛特暗紅的眼眸里似燃起了一團火，直接燒到奧伽的心里，“不能再等了，魔狼那邊沒有這么多耐心，過幾天應該就要再攻過來了。你的屬下，整個晨曦星盜團，都在等你回歸?！?/br>
    “奧伽，要快?！痹捯魟偮?，卡米洛特就毫不留戀似的推門離開了。

    晨曦……這個詞被奧伽含在嘴里細細咀嚼，最后咂摸出一絲縹緲的眷戀來。就像，家一樣的感覺。

    記憶盡失，奧伽愿意相信自己的內心的反饋?？墒?，默爾西里……奧伽覺得自己的心尖被掐了一下般鈍鈍地疼。

    ……等一下！他猛地回過神，懊惱地跑出洗手間。自己怎么能、怎么能把默爾西里獨自一蟲丟在魚龍混雜的拍賣會??！

    默爾西里只會一些簡單地防身手段，一旦遇到什么危險……奧伽拼命甩了甩腦袋，試圖把這個把他心臟緊緊捏住的念頭甩出去，結果卻是升騰起更多的慌亂。

    等目光終于捕捉到乖巧坐在座位上的默爾西里時，奧伽懸著在心中的巨石才終于放下。他調整了一下呼吸，假裝從容地落座，側頭對上默爾西里有著淡淡疑惑的眼眸，道歉的話語脫口而出：“西里，對不起，我不應該把你一只蟲留在這里的?！?/br>
    “沒事的，我也沒那么弱嘛。蟲有三急，理解理解?！币娔瑺栁骼锏目∶婪欠驳哪橗嬌线€掛在他熟悉的微笑，奧伽覺得自己的心落到了實處，被那灰藍眼瞳中的溫柔包裹住。

    可他莫名覺得，默爾西里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好啦，我想要的已經買到了，我們走吧?；丶一丶?！”不等他深想，默爾西里就扯著屁股都還沒坐熱的奧伽離開了拍賣會場。

    ……

    “啊好累……”剛進門，默爾西里就一個沖刺把自己重重地摔到沙發上，埋頭在抱枕堆里癱得像條咸魚，聲音悶悶地響起，“沒想到出個門那么麻煩?！?/br>
    奧伽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浮現了幾絲不自知的寵溺。他落在默爾西里身上的目光總是柔得不可思議，與他警惕卡米洛特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銳利截然不同。

    “去洗澡吧?！北M管心里柔情萬千，話一涌到嘴邊又只剩下幾個字。

    目送著不情不愿走向自己房間的默爾西里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奧伽嘴角扯起的微小弧度逐漸消失，眸里的寵溺沉到眼底積淀為思考。

    兩個月來，奧伽從來沒細究過他對西里的感情是什么怎么樣的，可現在分別迫在眉睫，奧伽不得不認真審視這模糊的情感。

    拍賣會上自己突然陷入狂化，誠然是因為自己精神狀態混亂，可未嘗不是證明了默爾西里能輕而易舉地擾動他心神？

    說是沒深究自己的感情，可只要翻出這兩個月來他們相處的點滴細節，奧伽就不難看出一個事實——他喜歡上西里了。

    如果西里是雄蟲，那么一切都能輕而易舉地解決——他會立刻就去表白進而追求西里。

    可事實就是如此殘酷，西里是一只雌蟲，與自己同一性別。

    同性戀，多沉重的一個詞。奧伽被這三個字壓得有點喘不過氣。雖然奧伽堅信，自己并不是喜歡同性，而是只喜歡西里。

    可愛上同性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作為雌蟲要能抵御得住雄蟲的誘惑，作為蟲族要放棄他刻在骨子里的對繁衍的追求，在這個根本不接受同性戀的世界里隱藏自己。

    一旦被發現，就得背負來自四面八方無孔不入的目光和議論，或鄙夷或不屑或厭惡，最后還可能落得個眾叛親離的結局。一想到這些如刀劍鋒利的目光和議論會傷到西里，奧伽心里就會涌出滔天的煩躁。

    不應該……西里不應該承受這些。他或許還扛得住，但他希望西里被這些傷害到，不能因此失去他雙眸里的光，臉上的笑。

    這樣的未來讓奧伽的心臟疼得快要爆炸，那種皮rou被痛苦撐到極限，似乎下一秒血液就要撕裂肌rou纖維噴涌而出的痛楚，從精神層面具現到身體上，盡管眸里冷漠依舊，奧伽的額頭已經堆滿冷汗。

    而且，這還只是奧伽的一廂情愿，他看西里現在對自己的態度，不過像是小輩依賴可靠的年長者罷了。他沒有勇氣，沒有勇氣去跟西里闡述自己的心思和感情，更沒有勇氣接受那極可能出現的厭惡、抗拒和疏遠。

    僅僅是這么假設，奧伽就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摔得四分五裂，血rou模糊了。

    西里沒有提到過他的年齡，可就看他的體型，估計是只還沒有成年的小崽子吧。真的作孽啊……

    又是同性，又是未成年，自己是多喪心病狂啊。奧伽慢慢低下了頭長嘆一口氣，眉眼隱在陰影之中，沒有蟲看得見他海般浩瀚的雙眼里掀起的風浪。

    西里應該是從哪個富家跑出來體驗生活的小公子吧？嘴刁，生活用品的質量都極好，還總是能從他那空間鈕里掏出一些厲害玩意，也不知道財不外露的道理，單純地相信著他一只撿來的陌生蟲。

    若是對別的蟲，奧伽必定會暗諷一聲愚蠢，可面對西里，奧伽卻覺得這是他獨一無二的特質，似星辰閃耀著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光芒。有時候蟲就是這么雙標╮（￣⊿￣）╭

    從西里身上，奧伽總能看出些許不諳世事的天真和他對世界總抱以溫柔的態度。他所擁有的獨特溫度，意外地溫暖了奧伽空洞的心。

    而現在知道了自己星盜的身份，不知自己手上沾過多少血腥的奧伽又怎么會去觸碰他？奧伽不容許一切污穢去玷染西里，包括他自己。

    從一開始奧伽就莫名覺得，像西里這樣美好的存在，自己應該雙手奉上他想要的一切。從救命的恩情發酵成信仰一般的愛戀，奧伽也不懂為何自己會在乎西里到這種地步，畢竟他們兩個月前還素不相識。只是他隱隱有種直覺，這跟被自己遺忘的經歷有關。

    可現在自己不過是只失憶的、一無所有的落魄雌蟲，衣食住行還要靠著西里，遠遠沒辦法為他提供最好的一切，更別說給他創造一個無傷害環境。所以，當前首要任務就是……

    眼底的所有風暴一瞬間收斂，沒留下任何掙扎的痕跡，奧伽重新抬起頭，晦暗莫測的目光不知落在何處。最后下了怎樣的決心，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