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撒潑(齊根斷太監受)
沈靈伺候了皇帝七年,也算摸清了對方的脾性?;实墼诟星榉矫嫠悴簧险J真,口味也并不多么挑剔,其實不難滿足。那些有心想往上爬的小太監,無論是臉蛋還是身子,但凡有一樣看得過去,再裝得楚楚可憐些,皇帝便樂于接受他們的討好。 這宮里人人都說他沈靈心如蛇蝎,可他要是不讓旁人知道他的厲害,徹底斷絕了他們爬龍床的妄想,皇帝恐怕早就已經享受起了齊人之福。到那個時候,皇帝美人在懷,難道還會多么憐惜他一個沈靈么? 對于自己的處境,沈靈其實十分清醒。 如果是養狗的人,就會知道大狗自恃強壯,往往沉穩鎮定,很少吠叫。只有羸弱的小狗,因為毫無反抗之力,才會遇到一點風吹草動都驚慌失措,狂吠不止。沈靈大字不識一個,頭腦算不上聰明,除了擅長運動以外,沒有別的長處,又是這樣不堪的身份,遇到事情除了吠叫不止,實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皇帝何嘗不知道這一點。 所以明明被沈靈的言語冒犯,皇帝仍然耐著性子,拉住沈靈的手,坐在他的床邊,陪著他等御醫過來看傷。在打了一個狠狠的巴掌以后,皇帝自然也要給沈靈一個甜棗,于是便說:“妙卿,今天的事情,朕也不再同你計較了。你不是一直很喜歡烏拉部進貢的那匹毛憐戰馬么?等你養好了傷,朕便將它賞賜給你可好?” 沈靈看著皇帝英俊的面龐,忍不住想,若不是監刑的那位錦衣衛僉事宋良,是他蹴鞠的伙伴,在行杖的時候放了水,他是不是真要被活活打死?他傷得這樣重,在皇帝的眼里,竟然只是一匹毛憐戰馬,便能夠隨意打發了? 沈靈越想越氣。想到這件事情的起因,是那個年輕貌美的小太監,他心里的恨意便愈發強烈。 皇帝見沈靈非但不說話,反而默默攥緊了床單,便知道他是恨上自己了。對此皇帝也深表理解。畢竟即便是貓兒狗兒,被主人狠狠教訓以后,也會幾天不敢靠近,沈靈的反應實屬尋常?;实塾行恼故径嘁环终\意,便說:“不如這樣……妙卿,朕再你一個恩典,準你在大內馳馬,你看怎么樣?” 這是旁人從來不曾有過的特權,甚至已經違背祖宗的規矩了。我朝自開國以來,為人臣者所能得到的最大恩典,也不過是在皇城里騎馬,在皇宮大內乘坐肩輿。而皇帝不但要賞賜他最好的毛憐馬,還要開這從未有過的先河,準許他在大內禁中騎馬。 若是不明真相的人,大概真的會以為,皇帝寵愛沈靈,真的是已經愛到了心尖兒上。 沈靈了解皇帝,當然不會那么想,但也知道這是莫大的榮寵,他應該見好就收??墒撬砩咸弁措y忍,心里也堵得慌,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悶氣。而且除了惱火以外,在宋清澄的這件事情上,沈靈更是察覺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所以沈靈望著皇帝,一字一句,虛弱地說:“我不要什么毛憐馬,我只要陛下殺了那個賤人?!?/br> 皇帝心里咯噔一下,覺得沈靈實在過于歹毒了。事情確實如沈靈所想,皇帝睡完宋清澄以后,態度便有了微妙的變化,情感也稍稍向宋清澄那里傾斜。沈靈說要殺掉隨便一個奴婢,和要殺掉他還算滿意的床伴,給皇帝帶來的感受完全不同。但皇帝也沒有那么喜愛宋清澄,因此并不發作,只說:“朕不會將他放在身邊,留著他還有別的用處。妙卿,你不可胡鬧?!?/br> 沈靈冷笑一聲,把臉轉向床內,不再說話了。 皇帝好心前來安撫沈靈,卻被他甩了臉色,心里很不舒坦。他原本想干脆離開,讓沈靈自個兒冷靜冷靜,哪知恰在此時,宣召來為沈靈治傷的太醫到了。太醫與隨從堵住了房門,皇帝也就不方便奪門而出,只沉著臉吩咐太醫趕緊看診。一時檢查傷勢,開方抓藥,耽擱了不少的時間?;实鄣幕饸庖驗闀r間而退散,看著沈靈血rou模糊的屁股,憐憫之情又轉化成了新的耐心。 皇帝仔細想想,還是不愿因為這一頓板子,便與沈靈生了嫌隙。畢竟沈靈活潑跳脫,心直口快,沒有多少心機,相處起來完全不費腦子?;实鄢商炫c那些聰明人在一起,正需要如此的放松。每日案牘勞形,又需要有人督促自己多多運動。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沈靈對于皇帝而言,都是一位合適的伴侶。 于是等到太醫給沈靈上完了傷藥,又開了方子,行禮離開以后,皇帝便又對沈靈說:“妙卿,朕之所以打你,是因為你口無遮攔,言行無狀,和那個宋清澄,原本沒有半點關系。朕只不過是想要給你一個教訓,讓你今后知道收斂。朕從一開始就知道,監刑的錦衣衛宋良同你頗有交情,斷然不會傷你性命?!?/br> 沈靈剛剛上完藥,疼得滿頭冷汗,眼睛都直了,聞言便怔怔地說:“原來他叫宋清澄?!?/br> 皇帝也希望沈靈能夠理解自己,不要一味撒潑,于是便把宋清澄的出身,包括宋家的一應過往,仔仔細細地同沈靈說了。雖然不至于像對待皇后那樣,清楚道明其中的利害,也更不會向沈靈闡述自己于政局上的謀劃,但關于、這兩部著作,以及其背后的諸般曲折情形,也都盡量掰開揉碎,以沈靈能夠理解的方式,為他闡述講解。 沈靈對朝政不感興趣,也沒了折騰的力氣,只說:“陛下說什么,那就是什么吧?!?/br> 皇帝說得口干舌燥,看沈靈這油鹽不進的模樣,竟像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只覺得自己實在是對牛彈琴。他的耐心再一次消磨殆盡,起身打算離開,卻又碰上小太監端上剛熬好的湯藥進來?;实巯氲椒讲旁谕忸^,撞見那些奴才們背地里欺負沈靈的情狀,想到自己就這么走了,下頭的人未必肯盡心伺候沈靈喝藥,便再一次強行耐下性子,從小太監手里接過湯藥,親自喂給沈靈。 “妙卿,把這藥喝了吧?!被实奂傋鸾蒂F,將熱騰騰的湯藥送到沈靈面前,緩緩吹涼了一勺湯水。 沈靈依舊不給皇帝面子,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眼皮都不抬,只冷笑著說:“他是大學士之子,書香門第;我不過是一個草莽出身的卑賤奴婢……我對陛下如此無用,陛下不如直接一碗湯藥毒死我吧!” 皇帝柔聲哄道:“妙卿,你知道在朕的心中,你絕不是一個奴婢。你和他們是不同的……” 沈靈聽見皇帝這虛情假意,便怒火上涌。他強忍著疼痛,猛地從床上撐起身體,一掌便拂開了那藥碗,幾乎嘶吼著說:“那陛下就為我殺了那個賤人!” 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完全出乎皇帝的意料,立刻便打翻了皇帝手中的那只藥碗。guntang的湯藥瞬間從碗里傾倒而出,竟是一滴不漏,全灑在了皇帝的手臂上?;实邸八弧钡匾宦曂春?,立刻甩掉湯水,解開袖子,只見半個小臂,竟都已經被燙得鮮紅一片了。 外頭林汲聽見動靜,進來看到皇帝的手臂,臉色當場就變了。他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便見皇帝捂著燙傷的手臂,臉色鐵青道:“沈靈,朕看你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