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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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玉鸞依戀地環抱著曲雪瓏的頸項。曲雪瓏遷就著玉鸞的手臂,花了點時間才脫去披風,然後躺在玉鸞的身邊,溫柔地把他抱在懷中。 排云拓月,千山盡入孤光,玉影如空。 玉鸞鉆進曲雪瓏的懷里,不消片刻便找到最熟悉的位置。 繡囊錦帳吹香,短燭熒熒悄未收,二人毫無縫隙地相倚相偎,玉鸞靠著曲雪瓏的肩膀,他總算想起正事,便吶吶地問道:「曲爺……不是在摘星樓嗎?」? 剛才玉鸞哭得太厲害,現在說話時還帶點哭音,聽起來可憐兮兮的。 曲雪瓏埋首玉鸞發間,彷佛在感受著那烏發幽香,他低沉地道:「夕霧派人告訴我,你今夜睡得不安穩,我便先回來了?!?/br> 想起自己為了這點芝麻綠豆的小事而鬧得人盡皆知,玉鸞不禁臉頰緋紅,忸怩地道:「您……突然走了……沒關系吧?」 曲雪瓏親了親玉鸞的耳垂,不甚在意地道:「無妨?!?/br> 「曲爺對我太好了?!褂覃[的鼻尖蹭著曲雪瓏的下巴,氣鼓鼓地道;「以後我哪天想見您了,只要假裝作惡夢,就可以騙您回來陪著我?!?/br> 「不必假裝作惡夢?!骨┉囄侵覃[的額頭,他的溫熱氣息繚繞四周,彌漫著甜膩的酒香,只聽到他淺笑道:「要是想見我,你可以隨時派人來找我?!?/br> 玉鸞咬著曲雪瓏的喉結,噘起嘴道:「那如果我每夜也要曲爺陪著呢?」 曲雪瓏把玉鸞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微笑道:「那我就夜夜也陪著你?!?/br> 花似海,月似盆,金風細裊,瑤池蔭密,情人的喁喁細語縈繞花萼樓高處,遲遲未散。 霏微細雨,繡簾閑垂風絮,紅窗畔艷桃壓枝,玉階春蘚濕,池塘煙光淡蕩。 連日來春雨纏綿,使玉鸞總是困倦得很,提不起精神。他早上起來後,夕霧便在孔雀藍弦紋香筒三足爐里點起月麟香,幽香潛度,頗為提神。 玉鸞懶懶地斜倚妝臺,以玉背象牙梳梳理著烏云長發。妝臺兩側的百寶嵌繁花似錦畫屏倒映著清透窗紗,斷岸漣漪,鸞鏡里照出芳叢對眼如霧,霞衣猶褪,宿酲輕腕,酒慵微覺翠鬟傾。 銀甲撥弄著粉彩牡丹團鳳紋妝奩里的云母胭脂扣,玉鸞難掩落寞地問道:「曲爺最近很忙嗎?」? 雖然曲雪瓏說過玉鸞可以隨時找他,但玉鸞還是不愿打擾他的正事,只是安靜地在海霞院里等候著曲雪瓏寵幸。 這樣苦苦等候,又是半個月過去了。 「鸞夫人要是想見曲爺,奴婢通傳一聲就可以了,可是今天……」夕霧少有地遲疑著,玉鸞從鏡里看著她,料想不是尋??腿?,便挑眉問道:「今天曲爺在見什麼人?」 「南宮夫人?!?/br> 玉鸞頓時神色不豫,指甲幾乎在胭脂扣上劃出一道痕跡,他咬牙切齒地道:「南宮家還沒有死心嗎?」? 上次玉鸞把南宮小姐教訓了一番,他原以為南宮家會識相了,沒想到這次竟然直接找上曲雪瓏。? 夕霧嘆了口氣,她侍候玉鸞躺在橙地盤縧四季花卉紋云錦軟榻上,先把乾凈的絲巾泡到薔薇花水里,再加了一點白芷皂莢,仔細地為玉鸞洗凈臉孔。 待夕霧以另一絲巾抹乾玉鸞的臉孔,玉鸞才睜開眼睛,冷冷地問道:「又是帶著她的女兒嗎?」? 夕霧的指尖沾了紅玉香膏,均勻地抹到玉鸞的臉上,搖頭道:「沒有帶著南宮小姐,但應該還是那個意思?!?/br> 紅玉香膏乃是宮廷秘方,以杏花丶龍腦和麝香制成,使肌膏滑膩如上等白玉。玉鸞每天也得敷上半個時辰,直至紅玉香膏乾透了才撕下來。 畫棟云飛簾卷雨,打濕竹樹青蔥,邃館金鋪半掩,沉水濃薰絳幃。 玉鸞扭過頭去,他咬著蒼白的下唇一陣子,咬得唇瓣也要出血了,這才悶悶地問道:「上次那些嬌霞香用完了嗎?」 當日玉鸞贖身時,尤嬤嬤把蓮香奩交給夕霧,里面除了一整套精心打造的yin具外,還有不少在床笫之間助興的春藥媚香。玉鸞每次侍候曲雪瓏之前也會燃點催情的嬌霞香,使二人更為水rujiao融,好讓 曲雪瓏舍不得這溫柔鄉。 夕霧一邊以三顆芙蓉玉滾輪給玉鸞按摩肩膀,一邊回答道:「已經用完了?!?/br> 「你快點到醉夢院買幾盒嬌霞香,那是尤嬤嬤的秘方,你要找她才可以買到?!?/br> 夕霧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醉夢院……最近轉手了?!?/br> 玉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顧不得紅玉香膏還沒有乾掉,坐起來問道:「轉手了?發生什麼事?」 醉夢院是老鴇的畢生心血,她靠著醉夢院的搖錢樹賺了一座座金山銀礦,怎麼可能無故轉手他人。? 夕霧扶著玉鸞躺在軟榻上,皺著鼻子道:「醉夢院的老板得了花柳病,還把這臟病過到不少娼妓身上,聽說她們的死狀全也非常悲慘,一整條街好幾天也是那股腐爛的尸臭味,之後醉夢院便一蹶不. 振,不少嬤嬤仆役也離開了?!?/br> 屏山供翠宛如碧云乍合,玉鸞怔住了半晌,才冷笑道:「一個老鴇竟然死於花柳病,當真是善泳者溺於水?!?/br> 雖然玉鸞不喜歡老鴇和醉夢院的一切,但不知怎地,現在他的心里卻沒有太多復仇的快感,只有兔死狐悲的凄涼。? 如果曲雪瓏沒有為玉鸞贖身,他最後的下場也不會比老鴇和那些娼妓好上多少。 就算現在曲雪瓏如此疼愛玉鸞,玉鸞卻總是惴惴不安,擔心他終有一天厭倦自己,而自己這樣一副yin亂的身子,除了重cao舊業,直至傷病累累而死,根本不會有別的結果。 畢竟,玉鸞實在聽過太多太多類似的故事。 玉鸞撫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怏怏不樂地道:「如果我能夠給曲爺生孩子就好了?!?/br> 倘若玉鸞能夠為曲雪瓏生兒育女,那就可以徹底解決曲家後代的問題,不用再為了那些虎視眈眈的女人而擔心,而且曲雪瓏看在孩子的份上,在玉鸞色衰失寵之後,說不定還會善待他的。 「生孩子很辛苦的?!瓜F轉身整理著竹絲薰籠,把薰過香的錦衫摺疊得整整齊齊,失笑道:「要是鸞夫人吃苦,曲爺會心疼的?!?/br> 玉鸞搖頭道: 「但是……但是……」 夕霧放下錦衫,她轉身看著玉鸞,安慰道:「如果曲爺想要娶妻納妾,就算鸞夫人能夠生孩子,曲爺也可以找其他理由迎其他女人進門;如果曲爺不想娶妻,子嗣根本不成問題,家里那麼多親戚,曲爺隨便挑一人過繼到他的名下就可以了,不是嗎?」 待玉鸞沐浴用膳完畢,早晨已經過了大半。 細雨斜風尚未止,玉鸞帶著夕霧踏出海霞院,來到花園里閑逛。 雨聲亂明珠蒼璧,云錦紅涵湖碧。幾朵蓮花疏疏落落地在綠萍里飄浮,鳧雁暢游蓮塘,揚起一圈接著一圈波紋。 夕霧為玉鸞撐著油紙傘,二人默默地穿過垂楊疏雨,走到粉漆漏花磚墻前。玉鸞仰頭看著碧瓦朱甍,畫棟暗塵,正是心事重重,卻突然聽到有人喚道:「這位是鸞夫人嗎?」 玉鸞如夢初醒地回頭,看見一個滿頭珠翠的婦人正在游廊下的什錦窗前看著他,赫然是南宮夫人。 當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玉鸞立時藏起一臉幽怨,眼神里鋒芒畢露。他向夕霧打了個眼色,夕霧便撐著傘把玉鸞帶到南宮夫人的面前。 「夫人早安?!褂覃[婀娜多姿地行了福身禮,悠悠說道:「男女授受不親,玉鸞還是先失陪了?!? 「行的是女兒家的福身禮,還是一個男人嗎?」南宮夫人笑道:「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這妾字是上立下女,鸞夫人既為雪瓏的姬妾,以後就是跟我們婦道人家沒兩樣了?!?/br> 春雨舞碎海棠紅影,數點雨聲池上聽,濕盡一庭花冷。 雨絲冷冰冰地拍打著玉鸞的臉龐,他直視著南宮夫人,不疾不徐地道:「南宮夫人這是老眼昏花了,連玉鸞是男的女的也分不出來?!?/br> 「倒是個伶牙俐齒的小浪蹄子?!鼓蠈m夫人打量著玉鸞道:「我帶著黛兒在白馬寺跟雪瓏用膳時, 已經見過你一次,對吧?」 玉鸞淡淡地道:「這些小事,玉鸞早就忘了?!?/br> 南宮夫人嗤笑道:「當時鸞夫人不過是醉夢院里的男妓,為了脫離風塵,不惜跟到佛門靜地千般獻媚,又在曲老爺的喪禮上向雪瓏自薦枕席,怪不得哄到雪瓏俯首稱臣,連禮義廉恥也拋諸腦後?!?/br> 玉鸞笑盈盈地道:「曲爺素來潔身自愛,獨獨鍾情於玉鸞,玉鸞也是心有榮幸?!?/br> 「紅顏未老恩先斷,單憑旁門左道的狐媚手段,能夠留著雪瓏多久呢?」南宮夫人嘲笑道:「下不了蛋的母雞已經可恥,一開始就注定下不了蛋的公雞就更可笑了?!?/br> 玉鸞搖晃著梅烙瓷晴湖絹扇,甜甜蜜蜜地笑道:「玉鸞的確是個生不了孩子的男妓,沒有家財萬貫,也沒有玲瓏身段,偏偏曲爺就喜歡寵著玉鸞,一回到鳳臨城,第一件事就是趕著為玉鸞贖身,生怕玉鸞在醉夢院受了委屈,卻對那些自恃高貴,背信棄義,自毀婚約,之後又涎著臉求曲爺回頭的千金小姐不屑一顧?!?/br> 雖然玉鸞的語聲嬌軟,但字字誅心,極為辛辣,聽得南宮夫人臉色煞白。她很快便收起失態,皮笑rou不笑地道:「我聽說鸞夫人琴藝卓絕,淪落風塵之前大約是什麼世家的公子哥兒,現在卻得意洋洋地承歡他人身下,難道不怕你的父母被人戳脊梁骨嗎?」 玉鸞可愛地歪了歪腦袋,眉眼彎彎地笑道:「玉鸞也很關心南宮小姐的清譽。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老是跟著母親到未婚男子的府第里大獻殷勤,後來在那個男子面臨困難時卻閉門不見,劃清界線。那男子一回復權勢,又不知羞恥地上前搖尾乞憐,哀求一個男妓允許她嫁入曲家,不知道南宮小姐的父母會否被戳脊梁骨呢?」 如果玉鸞長著狐貍尾巴,恐怕那毛茸茸的大尾巴也要翹上天了。 玉鸞知道曲雪瓏性情淡漠,不會把當眾退婚的事記在心里,但玉鸞卻是不一樣。 欺負玉鸞沒關系,可是如果欺負曲雪瓏,玉鸞一定會還以顏色。 南宮夫人被說得幾乎背過氣來,此時玉鸞恰好看見曲雪瓏帶著下人從游廊的一端走來,他立即快步走到曲雪瓏的身邊。